秦牧走出攬雀台,回首看去,衛墉呆呆的站在樓台上,看着那個鐵片。
屠夫大步走來,與他並肩而行,贊道:「你的道境修養太高了,讓你的刀法修為見長,連一塊鐵片都能被你使出神兵的威能。」
秦牧怔怔出神,又搖了搖頭。
這並非是值得誇讚的地方,相比這些普通的神通者,他無論眼界見識或是道心或是底蘊,都超越他們太多,哪怕是給他一根小木棒,他也能斷去神兵。
屠夫笑道:「你這次悟道,領悟出法度之刀,擺明了是削我的威風,說我是逞匹夫之勇。不過我仗刀而行,快哉江湖,沒有你那些條條框框的束縛。你的法度之刀,並不能比我的刀道更好。」
秦牧沉默,過了片刻,道:「屠爺爺應該早就知道衛清河,為何不以匹夫之刀除掉他,反而留着他等待我親自除之?」
「我來做,始終是逞匹夫之勇,你來做,代表着延康的風向。」
屠夫灑脫一笑,道:「這些年你在天庭,我在延康,類似的事情我見的太多了,也逞匹夫之勇殺了不少,但是又能如何?匹夫之刀是解決不了這些事情的。延康這麼大,匹夫之力調查不了整個延康的是非黑白,需要由牧天尊來確立法度。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這世間,總有些地方是延康的法度之刀到達不了的地方,或許還是需要匹夫之怒血濺五步。」
秦牧想了想,道:「朝廷需要亮一亮法度之刀,整頓吏治,但就算如何整頓,也有些類似衛清河之人。屠爺爺,你說得對,我離天太近,離地太遠,該是自省了。我的一身本領,原本都是起於世俗,到了天庭之後,才開始研究先天之道,企圖在短時間內追上十天尊,讓延康有喘息發展之機。這些年,我已經忘了我這身本事來自哪裏了。」
聖人之道,在於百姓日用,他一直以為自己還在這條道路上,驀然回首發現自己已經偏離,現在回來未為晚矣。
「初心未改,便還是好少年。」
屠夫拍了拍他的肩頭,帶着他來到新城的鐵匠鋪,這裏是打造農具的地方,不是打造靈兵的地方,鐵匠鋪掛着鋤頭,鐵犁,菜刀等物。
「打一口好刀。」
屠夫坐下,向那鐵匠道:「要鑌鐵刀。二斤的鐵,給這小子用。」
他指了指秦牧,秦牧也坐在長條凳上,鐵匠端來粗茶,道:「鑌鐵沒有,粗鐵有。」
「沒有鑌鐵更好,這小子拿個鐵片子都能砍碎神兵。拿來二斤粗鐵,多一兩不要,免得他砍人太順手,讓這小子自己打。」
屠夫喝茶,這粗茶寡淡,他卻喝得津津有味,道:「你給他拉風箱,打下手。」
那鐵匠狐疑的看了看秦牧,只見他衣着不凡,笑道:「這位是貴公子,哪裏能幹這些粗淺的活兒?」
秦牧喝茶,笑道:「當年我也是鐵匠。你這鋪子裏,為何還有這些農具,不是有日用靈兵嗎?」
「常年吃鮑魚山珍,也要吃些粗茶淡飯。」
那鐵匠笑道:「何況百姓也不是多有錢,近些年糧食價格太賤,請神通者幫忙收割或者請日用靈兵收割,價格太高,不是任何人都出得起的。這些年,那些神通者有錢,平頭老百姓手裏哪有什麼錢財?用這些農具乾乾活兒,也能省些開銷。」
秦牧默默喝茶,一碗茶喝了良久也沒有喝完。
突然,他仰頭一飲而盡,放下大海碗,起身道:「來吧,你拉風箱,我打鐵。」
那鐵匠選了幾塊粗鐵,為他打下手。
秦牧操錘鍛煉,那鐵匠看他手法,不禁贊道:「真是個打鐵好手,你若是開個鋪子,老漢這生意都要被你頂垮了!」
秦牧鍛好一口粗鐵刀,那二斤粗鐵被他鍛煉得像是玄鐵所鑄一般,泛着寒光,寒氣逼人。
屠夫會了鈔,道:「不用找了。牧兒,我們走,初心找到了,你的刀該下一步的鍛煉了。」
秦牧卻沒有跟隨他,道:「我還有些事情亟待處理。」
屠夫心中微動,停步下來,仰頭向天上看去。
那鐵匠見他們二人出手闊綽,心中歡喜,猛地抬頭,突然只見天空中竟然多出了一顆顆星辰。
現在是青天白日,竟然有星光,而且這些星光耀眼,真是咄咄怪事!
那些星光在移動,其中一顆大星四周有着百十顆小星環繞,隨着星光越來越近,那些星辰愈發清晰可見。
唰——
一道道星光從天而降,落在這個江陵新城中,赫然是延康朝廷的文官班子,負責吏治的吏部官員。
「吏部官員,參見國師!」那百十尊官員擁着吏部尚書,齊齊躬身,異口同聲道。
「不必多禮。」
秦牧抬手,解開自己修為封印,向那看得瞠目結舌的鐵匠道:「借閣下的鋪子一用,必有回報。」
那鐵匠慌忙推到內舍,秦牧取來祖庭中的神金神料,當眾冶煉,鍛打,吏部尚書和吏部諸神抬頭看去,但見一道道律法文字浮空,從這小小的鐵匠鋪中瀰漫開來,蔓延整個江陵新城,那律法文字中伴隨着宏大道音,不斷轟鳴震盪,仿佛有公正不阿的判官在誦讀一闕闕延康鐵律!
江陵新城中,無數百姓紛紛走到街道上,聽着那些誦讀律法的聲音,不覺聽得入神。
衛墉和那幾個江陵的神人也未曾離開,看着那些從天而降的律法文字,怔怔出神。
伴隨着秦牧的鍛打,誦讀聲中,那些律法文字被他砸入鍛入一口神刀之中,變成鐵律,變成神刀的威能。
良久,秦牧散去神火,丟掉鐵錘,手捧一口法度之刀,聲音響徹全城,沉聲道:「吏部諸官,上前受刀。」
吏部各官上前,吏部尚書躬身,高舉雙手。
「延康律法,是人治還是法治?是以法治國,還是依法治國?延康的舊法是否還符合而今的時代?」
「延康的道法神通要改,延康的律法是否要改?」
「當年的善法,放在而今是否已經變成了惡法?怎麼懲惡,怎麼揚善,怎麼做到公正?」
「完全拋棄人治不可能,怎麼在人治法治之間取得平衡?」
「律法者是自律還是他律或者是法律?」
「吏部主公!」
「律法干係的是民心所向!」
「民心為刀,是最強的神刀,可以斬一兩個貪官污吏,也可以摧毀一個強大的國家。諸公替我關切民心。」
「今日我代朝廷授刀於你們,律法的改革變法,託付與你們!」
秦牧躬身,獻上法度之刀,吏部尚書上前,雙手捧起神刀,低頭退下,與諸官同列,沉聲道:「律之所在,吏部必赴湯蹈火,不辜負天下民心!」
……
秦牧跟着屠夫離開江陵新城,亦步亦趨,這次新城授刀,將會在延康引起不小的震動,律法的變法必然也會推行推廣,或許會還延康一個清明的政局。
「屠爺爺,我們下一關是去哪裏?」
「這凡間就是一個莫大的聖地,也是一個莫大的煉獄,眾生在這聖地中超脫,也在這煉獄中沉淪。世間不平事太多,爭鬥太多,明爭暗鬥,勾心鬥角,數不勝數。刀道,要在紅塵中煉,也要在戰場中煉。」
屠夫道:「我帶你去戰場。你雖然是我的徒弟,但從來沒有上過戰場,太皇天的戰爭你也是淺嘗輒止。當年……」
他怔怔出神,又搖了搖頭:「不說也罷。」
秦牧好奇道:「屠爺爺既然說了一個話頭,為何不繼續下去?」
屠夫遲疑一下,見他不像適才那般凝重,授了法度之刀給吏部,秦牧的道心又自堅固起來,更勝從前。
屠夫心中也替他開心,便不瞞他,道:「當年我還算是才子,雖然生得高大魁梧,但卻飽讀詩書,文章和詩詞歌賦,都小有名氣。那時我是個文人墨客,醉心於紙醉金迷之中,流連於花街柳巷之間。直到敵寇入侵,國破家亡,我見那時慘狀,於是丟掉筆墨,拔刀從軍上戰場。與我一起去的江南才子數百人,歸來的……」
他澀聲道:「只有我。」
秦牧拍了拍他的肩膀。
屠夫吐出一口濁氣,道:「戰場上的刀,與你尋常時期接觸的刀不一樣,戰場上的刀,是殺戮之刀,也是救贖之刀。」
秦牧微微一怔,求教其意。
屠夫道:「刀殺的是敵人,救的是背後的江山,江山里生存的百姓。匹夫之刀,血濺五步,快意恩仇。戰場之刀,馳騁千里,雙手鮮血,活人無數!隨我去戰場,去見同袍同澤!」
秦牧心神大震,跟隨着他邁步走去。
他們輾轉數十日,來到南疆的戰場,十天尊割據元界之後,延康的壓力大增,攻打延康的第一波勢力便是南土的火天尊麾下,人族與半神混編,攻打延康,攻城掠地。
這些神魔和神通者來自南天,是南天的人族和半神。
屠夫與秦牧各自化名,報名參軍。
「對面的軍隊,也是人啊。」有戰士看着對面的軍隊,顫聲道。
「別抱有這種想法。」
一位老兵安慰他,道:「想一想你身後面,你的背後,就是延康!就是延康的百姓!你若是把對面的敵人也當成人,死的就是你,還有你要保護的百姓!」
「呼哧,呼哧……」
有人喘着粗氣,雙腿打着擺子,緊張得臉色發青,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是我第一次上戰場,從前我都是在大學裏跟隨着其他士子演練,從來沒有真的上過陣……」
「待會跟着我就行了。」
一個臉上有着刀疤的老兵笑道:「還記得課堂上老師教你們的嗎?看到天上有人搖旗,則起立,聽到鼓點,連續擊鼓則前進,鼓聲漸急則奔跑衝鋒,聽到鳴鐸則停止,聽到擊鼓響鐃則後退。再者,還會有精通神識的人以神識傳達到我們腦海中,不會出錯。」
那刀疤老兵又看向秦牧,遞來水煙,笑道:「看你不緊張,莫非是個老兵油子?抽這個,這味道好。」
秦牧接過水煙,呼嚕了一口,道:「我曾經去過太皇天的戰場,瞎打了一陣。」
「太皇天戰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嘍。」
那刀疤臉老兵精神一震,揮手道:「待會都到這兄弟身邊,咱們這一伍都過來!」
其他幾個神通者聚集過來,那刀疤臉老兵嘿嘿笑道:「這裏有個去過太皇天的老兵油子!待會打起來,我們一起衝鋒陷陣,跟着他,活命的機會更大一些!來來來,大家都記住彼此的臉,一定要熟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