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喬星君跪坐下來,拄着神劍,看着前方走來的老對頭,低笑道:「老人皇,你我都是提線木偶,真神的玩具。就算你拼死將我們擋在這裏又能如何?從上蒼來的是兩撥人馬,我們只是用來吸引你們的,真正去啟動天象神器的,另有其人。延康,註定要毀滅……」
他的對面,村長身後巨大的元神熾烈無比,如同燃燒着光焰的神祇,但此刻這尊神祇也破破爛爛,難以支撐。
他的元神漸漸暗淡,隨時可能熄滅,但突然間又光焰旺盛起來,反覆再三,顯然是拼盡了最後的氣血也要維持自己的巔峰狀態。
「喬星君,另一撥人在哪裏?」
村長走來,對戰場中其他人不聞不問,目光緊緊的落在他的身上:「你和我是老對頭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難道你真的想看延康國無數生靈毀滅?」
突然,喬星君體內傳來崩裂的聲音,這位英俊的神祇面目一片死灰,嘿嘿笑道:「這些低等的生靈死與不死,與我何干?」
他抬頭看向天空,喃喃道:「屬於我的那顆星辰,終於要隕落了。」
咔嚓。
他的劍發出輕微的崩裂聲,接着又是一聲咔嚓的輕響,然後慢慢密集,響聲越來越快,而他體內傳來的崩裂聲也漸漸密集起來。
村長身後的元神漸漸暗淡,他鼓動着氣血想要讓自己的元神再度恢復巔峰,卻怎麼也無法點燃。
現在的他,肉身就像是一個四處漏氣的破風箱,想要重燃生機,然而自身太破無法點燃。
他殘了,沒有了四肢,對他的肉身影響很大,對戰力的影響也很大。但更為關鍵的是他老了。
他老到自己的壽元已經走到盡頭的程度,他原本還剩下一年多的壽元,倘若安安分分的養老,老老實實的修煉,說不定還能夠在自己死之前修補神橋,進入另一個境界,成為神祇。
然而這一戰,讓他耗盡了自己肉身最後的氣血。
現在他已經無法重新引燃生機。
「告訴我,另一撥人去了哪裏?」
村長高聲道:「喬星君,你從何處來?你從前是否也是和這些人一樣,都是你口中的卑賤低等的物種?」
喬星君已經在閉目等死,突然身軀一顫,睜開眼睛,眼中一片空洞,沒有任何生機,他身上浮現出一道又一道劍傷。
劍傷在不斷加深,似乎有無形的利劍在一點一點割破、切開他神祇的肉身。
村長那最後一招,將他的生機斬斷,他的神藏正在崩壞,肉身也被撕裂,已經註定要死在這裏。
「有什麼用?」
喬星君低頭,譏笑道:「你還有能力去阻擋住他們嗎?你也要死了,老朋友,安分一下吧,坐下來,隨我一起上路。黃泉路上,咱們結伴同行……」
村長沉聲道:「告訴我,他們從哪條路走的?」
喬星君抬頭看他一眼,木木的眼神緩緩移動,看向黑暗中的大墟,呼吸突然有些急促:「他們應該快要到了……咳咳咳,如果你還有能力的話,那就去攔住他們。」
他的臉色大變,猛地抓住村長的衣裳,聲嘶力竭:「我看到了業火,延康無數生靈死後變成的業火,他們在向我索命!攔住他們!不要讓這些黎民的死變成我的罪……你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關我的事,我也是奉命行事……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要害死你們的!」
村長掙脫他的手,破空而去。
喬星君的眼睛越來越孔洞,仿佛看到異常恐怖的東西,瘋狂叫道:「不關我的事,我也很無奈,你們不要向我索命!」
「我看到了無數的紙船,好多紙船,從延康駛向黑暗……天哪,那是什麼?土伯的角……地獄!這裏是地獄!」
「救我出去!真神,我上頭的真神哪裏去了?快來救我!你們答應過我的,不會讓土伯帶走我審判我……救救我——」
……
過了片刻,喬星君臉上帶着無盡的恐懼,止住了呼吸。
啪。
他手中的神劍突然化作齏粉,碎了一地,喬星君沒有了氣息的屍體向前仆倒,劍瘡爆發,將他的屍體撕裂。
村長沖入大墟的黑暗中,飛速奔行,他的元神時而明亮時而暗淡,他在努力鼓盪最後的心頭血去促使自己的肉身不死,讓自己的意志不泯滅。
他能夠感覺到死亡的召喚,他的肉身已經越來越難以束縛住自己的魂魄,死亡離他越來越近。
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追趕着他,事實上近些年來他經常有這種感覺,那應該是幽都世界的召喚,是幽都的天地規則束縛着他,要拘走他的靈魂。
隨着肉身的漸漸死亡,這種拘束感越來越強,來自另一個黑暗世界的召喚也越來越強。
土伯之約,每個人自出生的那一刻起都簽訂了這種契約,只要肉身死亡,靈魂便歸土伯所有,沉寂在幽都之中。
而肉身不死,是跳出土伯之約的關鍵,神祇將肉身修煉到神境,最後一個神藏中,藏着一道神橋,元神跨越神橋而成神祇,那時肉身成神,元神不再受土伯之約的束縛。
村長原本是有這個可能的,而現在喬星君臨死前的一擊絕了他的路。
他現在只能期望於自己及時找到上蒼另一波前去降災的神魔,然而即便是找到他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繼續戰鬥下去的力氣。
「我真的老了……」
村長感覺到氣血浮動,束縛不住自己的元神,元神突然劇烈晃動,要離開身體而去,他依舊不敢停下,或許自己停下來,便永遠的倒下去了。
他瘋狂前行,黑暗中有無數魔怪在蠢蠢欲動,跟着他沿着山麓向前奔去,等待他死亡的那一刻。
到了他倒下的時候,這些魔怪便會一擁而上,將他撕得粉碎。
他跑得越來越慢,覺得自己這具沒有了四肢的身體越來越沉重,村長突然有一些悲哀,他露出苦笑,想要停下來:「我大約是真的要死了……」
就在此時,他看到黑暗中有一隻大鳥振翅飛過,大鳥飛到他的前方,落在一個山頭上,大鳥拍了拍翅膀,收攏雙翼,變成一個鳥首人身的神祇,用鳥喙慢條斯理的理着自己的羽毛。
「時間到了。」那隻大鳥傳出人聲。
村長繼續向前走,速度越來越慢。
「再等等!」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是從十萬八千里之外傳來,遙遠,朦朧。
「再等等,我還有事沒有做完!」
那隻鳥首人身的神祇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着他,繼續道:「時間到了。」
「等等吧。」
村長聽到自己帶着哭腔道:「再等一下吧。我不想延康變成地獄,我還可以再戰,我畢竟是這片土地的人皇,我還有責任和重擔……」
黑暗中傳來梟聲,像是那尊鳥首神祇在發笑。村長怒髮衝冠:「你敢笑話我?我老雖老矣,但壯志未改!」
那鳥首人身的神祇振翅飛起,驅散黑暗中的魔怪,在他四周盤旋,忽而落在他前方的樹枝上,笑道:「我笑壯士暮年,窮悲白髮,卻沒有了力量。」
村長充耳不聞,繼續踉蹌前行,過了片刻,又見那鳥首神祇停在他的前方,叫道:「該走了。再不走,土伯的陰差便要來了!酆都中還有你一位故人在等你。」
「我還可以戰鬥……」
村長看到自己的臉色已經發黑,死氣已經蔓延到他的頭顱,讓他的大腦邁入死亡之中。
他的神藏開始崩塌,他的元神卻依舊站在鵲橋上,而在鵲橋下卻是無盡的黑暗,無底的黑暗。
這裏是他的神橋神藏,原不應該有什麼外界的東西,但是黑暗中卻有外界的東西侵來,那是另一個世界,幽都的世界。
他的肉身步入死亡,幽都世界從他的神藏入侵。
無盡的黑暗中,一艘紙船從他神藏的黑暗深處飄來,向他的元神接近。
他該走了,不走的話,土伯會收走他的元神。
村長的元神看向鵲橋的對岸,那裏是天庭所在的玄引橋,但是兩橋之間還有一段距離,他必須要修煉成神渡訣,才有可能度過這段距離,進入另一個神話的境界。
然而他的氣血已經完全枯竭了,元氣已經無法在死亡的肉身中奔流了,他幾乎不可能催動神渡訣。
「作為人皇,我要再戰!」
他發出一聲怒吼,但是他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這時,他看到了一艘船,從黑暗中駛來的一艘船。
那艘船如同由山體組成的三足蟾蜍,一道道月華從船體流遍全身,而在那艘船上,正有巨人掄起半個殘月轟在一尊神魔的身上,一擊幾乎將那尊神魔打殘!
村長怔然,停頓下來。
月亮船。
他曾經見過這艘船,他去尋找無憂鄉時,秦牧曾經駕馭着這艘船穿過黑暗,去尋找他的蹤跡。
沒想到在這裏他又遇到了這艘船。
正在與這艘船戰鬥的是來自上蒼的神魔,與炎晶晶相比,秦牧實在太暴力了,掄起殘月便砸,根本不在乎後果!
除了他之外,還有龍麒麟也在那艘船上,龍麒麟背上還有小狐狸、司芸香,還有一條寶藍色的蛟王神圍繞大船飛舞,與另一尊上蒼神祇廝殺。
「牧兒……」
村長眼眶中老淚橫流,一顆心突然放了下來,心臟緩緩停止跳動。
那尊鳥首神祇側頭看着他,道:「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隨我一起去吧,閻王還在等你。」
村長的心臟跳動了最後一下,微笑道:「我不服老。」
他的元神從鵲橋上躍起,沖向對岸的天庭。
「我生來為戰神!永不服老!」
他的元神大笑,劍氣縱橫捭闔,沖向光芒萬丈的天庭,這一刻,仿佛永恆。
然而,他白髮蒼蒼的肉身卻倒了下來。
秦牧循聲看去,看到村長漸漸凝固成一尊石像從空中墜落下來的情形。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