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
鐘聲長鳴,噹噹響個不停,那是迎客鐘聲。
秦牧背着村長上山,看到了一尊寶相莊嚴的如來大佛率領眾僧迎來,這一刻,少年有些惆悵,面冷心熱的馬王神,終究還是成為了大雷音寺的如來,成了佛。
他放不下他成長的地方,大雷音寺的僧人固然殺了他的妻兒,但那並非是老如來所為,而是下面的僧人所為。
他是老如來的弟子,老如來對他知之甚深,他也對老如來知之甚深,老如來老了,管轄不住下面的僧人,羅漢院的羅漢與其他各院的僧人下山,他的妻兒因此喪命。
老如來將自己的手臂砍斷還給了他,雖然不曾化解他心中的仇怨,但是他也必須要繼承師父的衣缽,不能讓大雷音寺就此灰飛煙滅。
待到他重回故地,坐上如來的寶座時,風卷送着蒼雲從身邊流過,煙消雲散間他便突然得了真如,破了如來大乘經的最後一個境界,修成了大梵天。
從帝釋天到大梵天是一種頓悟,一種圓覺。
大雷音寺金頂,秦牧看着教育自己長大成人的老馬爺,心中各種滋味,最終還是稱了聲師兄。
這位大雷音寺的如來修成了至高境界,大梵天境,肉身、靈覺、真如圓滿,身後二十重諸天境,大梵天王跏趺而坐,大大小小諸神諸佛環繞,光明永晝,神聖而慈悲。
「師兄。」老馬爺向他還禮。
秦牧黯然,老馬爺坐在這個位子上,便不再是從前那個老馬爺了,而是如來。他需要放下自己的俗事,四大皆空。
瘸子也在那裏,名義上雖然是觀禮,但實際上則是擔心馬爺的安危,生怕大雷音寺的僧人會對他不利。
不過馬爺而今已經達到了如來大乘經的最高境界,無需他來保護,瘸子便坐不住了。這大雷音寺四處都是寶貝兒,佛寺里奇珍異寶遍地都是,讓這個老賊坐立不安,想要偷走,又覺得良心有愧,見到秦牧和村長來了,便忍不住提議早日離開。
秦牧有心多留幾日,但到了夜晚,只見北方燈火通明,那是慶門關的地方,燈火如此輝煌,說明慶門關的戰事激烈。
慶門關旁邊就是冥谷,兩隻白蝠的所居之地,距離大雷音寺不算太遠。
第二天一大早,秦牧便起身告辭,帶着村長、熊惜雨和瘸子等人離開。
「我遇到老馬爺的時候,他是天底下最有名的捕快,號稱馬神捕。他險些抓到我。」
瘸子回頭,須彌山金頂金光萬丈,佛音浩蕩,佛音甚至化作實質,變成了文字,變成了蓮花,變成了一尊尊虛空中的佛的虛影,環繞着這座聖地。
瘸子出神,低聲道:「他抓過我很多次,較量過很多次,我最怕的最敬重的就是他。我早年的時候是個孤兒,啥都沒有,四處討食,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就偷,我不敢搶,因為我很瘦小。後來我被一個老捕快抓住了,他沒有把我送去見官,只是不讓我去偷了,他教我手藝,如父一般。我就跟着他,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做個捕快。老馬爺讓我想起了他,我覺得老馬爺嚴肅的時候特別像他……」
秦牧坐在龍麒麟的背上,一言不發,和村長他們一起聽着瘸子講述過往。
「我沒有爹,我覺得老捕快就是我爹,跟着他的那幾年我特別努力,也特別快樂。有一天,老捕快死了。」
瘸子瞪大眼睛,語氣平靜萬分:「午夜的時候他的仇家尋上門了,那時候我還在睡覺,聽到外面傳來喊殺聲,他闖了進來,拼死把我送了出去,對我說,孩子,做個好人……跑啊!我身上沒有穿衣服,光着腚就跑,跑啊跑啊,我跑得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我哭求人們來幫忙,卻沒有人出來,沒有人……」
一個瘦弱的男孩光着身子無助的奔跑,無助的求人幫助,但是無人幫助他。
瘸子從黑夜跑到了白天,跑了上萬里地,他清醒過來後回到老捕快的住所,那裏已經被燒成了白地,他只扒出了老捕快被燒焦的骨頭。
「他讓我做個好人,他自己一輩子都在做好人,但是卻落得什麼下場?我不做好人!他不讓我偷,於是我就偷。」
瘸子落寞道:「我一邊偷,一邊跑,偷着偷着跑着跑着,我的名聲越來越大,被人稱作神偷。什麼狗屁封印,什麼狗屁禁法,我統統不放在眼裏。我跑贏了風跑贏了雲,跑贏了閃電,偷遍了天下,什麼門派,什麼聖地,我都去偷過。我終於找到了他的仇家,偷了他們的腦袋,我祭奠老捕快的時候想要做個好人,但是卻染上了偷的毛病,怎麼戒不掉。後來我遇到了老馬爺,他讓我想起了老捕快,我不是怕他,我是敬他。他現在成了如來,慈悲寶相,讓我想起了老捕快是不是也成佛了……」
村長從藥簍子裏探出頭:「老馬爺不會成佛的。有朝一日新的如來到來,他會脫下袈裟,又是從前那個老馬爺。」
瘸子抬頭望天,道:「但願如此。」
秦牧吐出一口濁氣,低聲道:「馬爺會回來的……」
他這一路上將熊惜雨身上的毒性完全煉去,為她配了幾種靈丹滋養元氣,終於到了冥谷,兩隻白蝠飛入冥谷的峽谷中,倒掛在樹上,向秦牧等人作別。
「教主有空常來玩,不吃你!」福雨秋道。
秦牧哈哈大笑,揮手作別。兩隻白蝠立刻向谷中飛去,叫道:「喚醒老祖宗,讓他們生幾個女娃子繁衍種族!」
「生下來也是我們的祖奶奶,怎麼好繁衍種族?而且,萬一兩位老祖宗都是男的呢?」
「閉嘴!」
……
龍麒麟離開冥谷,沒過多久便見一片波瀾壯闊的戰場,鴨舌頭地帶的山林已經被踏平了,大墟鴨舌頭地帶長達近千里,林地山地綿延起伏,而現在被雙方的人馬推平,變成了蠻狄國與延康國的戰場!
秦牧等人來到這裏時,正有一場規模宏大的戰爭爆發,雙方多達數十萬的將士在兩座關隘前方衝殺,神通遮天蔽日,一頭頭體型巨大的異獸腳踩大地帶着數不清的神通者向前沖,那些神通者環繞在異獸的周圍,浮在空中,落在異獸背部。
如山般的異獸腳下則是武者,手持刀劍,發力向前狂奔,與地面的敵人碰撞,霎時間血肉翻飛。
而在異獸的頭頂,一艘艘樓船大艦橫空,旗幟飄揚,樓船上炮火連天,一道道水桶粗細的光線帶着滅絕一切的威能轟擊敵方的大軍,所過之處一切都被蒸發!
半空中還有數不清閃閃發光的刀丸劍丸,飛速旋轉,叮叮叮一道道刀光劍光在血肉中穿插。
空中還有些黃金宮的大巫,化作金黃色鳥首人身的形態,振翅飛行,手一搖,無數光芒四面八方亂射。
地下,一個個象首人身的黃金巨人橫衝亂撞。
雙方的關隘上又有一面面大旗,大鏡子,鏡子當空照耀,映照神通者的魂魄,大旗捲動,風雲變幻,雷霆如雨般轟擊戰場。
還有巨大的雲車被光着膀子的巨人拉來,沖入戰場中,所過之處血肉橫飛,到了戰場前方巨人頓下雲車,雲車掀開,車上擺着無數葫蘆,打開葫蘆嘴,頓時蠱蟲嗡嗡飛起,遮天蔽日,鑽入敵軍人體之中瘋狂啃咬。
還有一座座祭壇被推了出來,黃金宮的黃金大巫在壇上作法,不知在施展什麼巫法,專殺延康國的將領,使對方群龍無首。
而延康國這一邊則派出了一支支精修劍術的神通者,一路披荊斬棘,直衝戰場,去斬殺祭壇上的黃金大巫。
這幅場面着實震撼人心,雙方顯然已經廝殺了不知多少遭,殺得血流成河,殺得鴨舌頭地帶宛如變成了地獄。
秦牧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壯闊的場面,心神悸動,這是男兒嚮往的戰場,但也是男兒喪命之所。
熊惜雨摟着熊琪兒,面色有些蒼白,低聲道:「這麼大場面,怎麼過去?我現在的修為還沒有恢復……」
她現在只恢復到天人境界的水準,在這種戰場中,天人境界的實力根本無足輕重,戰場中的天人境界強者隨時可能死亡在一群七星境界的將士組成的殺陣之中。
即便是生死境界強者硬闖戰場也是自身難保。
熊惜雨畢竟從前也是教主級的存在,放眼看去,只見戰場中但凡是三五十人聚在一起的地方,便不斷有陣紋亮起,或者貼在地面上,或者浮在空中,不斷轉動變化,表明戰場雖大,人數雖多,但陣法始終未亂。
闖入其中,便會被戰陣絞殺,一座戰陣絞不死便會被其他戰陣絞死。
秦牧緊了緊身後的藥簍子,藥簍子裏,村長笑道:「走過去便是。牧兒,一劍開皇血汪洋這一招你已經學會了吧?我再施展一遍給你看。」
秦牧心中微動,突然無邊的劍光爆發,向戰場涌去,霎時間劍的光芒將兩大雄關前方方圓的戰場籠罩,無數將士沐浴在劍的汪洋之中,那些劍光在他們周身旋轉,纏繞,讓他們根本不敢有任何動作!
站在兩大雄關上的諸多將士頭皮發麻的看着下方與前方,這裏已經變成了一片劍光大海,所有人都被沒入光的海洋之中!
「鳴金收兵!」兩邊城樓上傳來厲喝聲,但是戰場中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動彈,沒有任何一支軍隊撤去,甚至連空中的樓船也僵在那裏。
動了,便是死。
倘若這些劍光動了,那便是血汪洋!
「高手到了!」
慶門關的城樓上,一位中年男子走來,向下方看去,只見一頭巨大的龍麒麟正不緊不慢的走在劍光的汪洋中。
「國師!」眾將士紛紛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