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1261 野望南國

    「阿兄實在太謹慎,漢國遠來結交,為子求婚,這於我族是個多難得的機會!」

    對於劉務桓的保守,閼陋頭等人多有微辭:「咱們邊塞各族,哪一部也都不乏悍勇之眾,只是因為生長在這苦寒荒土,子民無有生產儲蓄,才一直不得壯大。那代主什翼犍,也是因為久做大趙天王帳下奴婢,才得了賞識扶植,有了稱霸漠南的雄姿。如今漢王興復舊主偉業,咱們正該黨從附庸,這難道還需要猶豫?」

    此一類的道理,劉務桓又怎麼會不知,他部族人眾或是不多,但生在這樣的苦寒天地中,為了一口吃食都能拔刀相向,向來不乏以命相搏的悍氣。只要能夠得到一塊豐饒的根基地,自能廣擄人口驅用生產,給部族源源不斷提供壯大的資本。

    但屠各人先後截然相反的態度,總讓他心裏感覺有些不踏實,覺得漢主劉昌明應該不會如此便宜他們。

    「南疆有霸者,連趙國石氏天王都不是對手。漢主不是一個宏大氣象的君王,他重貨誘我,我擔心他是要詐我向南,以部族勇士性命為霸者磨刀啊!」

    鐵弗部雖然遠居塞上,但是對於南方的風起雲湧也並非全無所知,特別是趙國中衰的那個轉折點,也讓南疆那位雄起的霸主威名傳播於塞上。

    劉務桓有此遲疑,所以不敢執迷於眼前的短利,因是仍然專注於同劉顯虛與委蛇,繼續試探,並不時向其人顯露筋骨之壯。

    鐵弗人的勢力範圍,主要集中在朔方、五原等地,特別是位於秦漢故塞之內的五原,因為地近黃河,多有水草豐茂的河川,可以說是鐵弗部最主要的元氣充足所在。

    可是隨着什翼犍自趙國返回漠南,借着趙國的勢力號召舊部創製復國,其勢力急劇向西擴充,五原牧場也成了兩方爭奪的一個焦點。至於最終結果則是鐵弗人寡不敵眾,被代國強勢擊潰,上代首領劉虎也因此悲憤懷恨而亡。

    劉務桓得位之後,第一時間便向代國表示臣服,願雙方永好、不興戈事。什翼犍雖然不再窮攻朔方,但得手的五原卻並沒有還給鐵弗部,而是授予了鮮卑獨孤部,並將獨孤部封為南部大人,統率諸邊群胡,包括鐵弗部在內。

    在這樣的形勢下,鐵弗部近年來生存空間越來越小,最興盛時領民七八萬眾、依附部落大大小小二十餘個,可是現在勢力驟減,僅僅只保留下盧谷川周邊百里水土,部眾僅剩兩三萬,哪怕是傾盡族力,男女為兵,能夠湊起的也不過數千之眾。

    但這並不足以說明鐵弗部勢力就弱,能夠在代國強壓之下還能保持一定的獨立性,且保有自己的勢力根基,鐵弗部這數千之眾雖然甲戈尚且不備,但一個個也都氣勢悍勇,可以稱得上是虎狼之眾。

    隨着逐漸試探下來,劉顯也漸漸摸清了鐵弗部的實力如何。應該說這跟他們預期中的差不多,鐵弗部是窮凶極惡、可以飼為鷹犬之用,以其悍不畏死的精勇之卒,再搭配目下漢國仍然剩餘的數萬雜胡義從,與晉軍未必沒有一爭之力。

    畢竟晉軍雖然軍勢強盛,但也不可能永遠將主力放置在套內,河北還有一個霸主石虎,其人若能伺機以動,漢國未必不能死地翻生。

    但劉顯在細覽鐵弗人面貌如何之後,卻覺得將其部招引南去其實稍欠考慮。鐵弗人悍則悍矣,但正是因為太過兇悍,所以反噬的危險也是極大。

    劉顯就親眼見過幾次,鐵弗人內部都因為牛羊、吃食的多寡得失而以性命相搏,就連族長劉務桓對此都沒有太好的杜絕辦法,只能以威望壓制。換言之這是一支難於馴良的窮惡之眾,招引南去很有可能會演變成飲鴆止渴的下場。

    因為這一點憂慮,劉顯也不再多提鐵弗人南遷的話題,居然一本正經談論起求婚事務來。

    且不說劉顯與劉務桓各自心計如何,那個少年劉干在鐵弗部居住下來之後,因為廣受阿諛追捧,原本心中對於蠻夷的懼怕也有所收斂,繼而開始變得張揚跋扈起來。

    對於這個少年而言,塞上氣候酷寒惡劣、同時也諸用匱乏,實在不是一個稱心享樂的好地方,唯有一點美色的享受能夠稍稍予他安慰。

    這一日,劉干在閼陋頭等人的伴同下打馬遊行於河灘,偶爾看到營地里一個少年行在營中。這少年十多歲的模樣,臉頰雖然被朔風吹打得通紅,但仍是眉目清秀、頗有可觀。

    他心中一動,讓人將這少年喚來,這少年倒也不怯,問對之間應答得體,且有一股周遭那些粗鄙胡酋所不具備的靜雅,倒讓劉干心中略感詫異。


    旁邊閼陋頭等人察顏觀色,便向劉干介紹少年乃是首領劉務桓的幼子劉衛辰,言辭之間也都不乏淫穢暗示。

    鐵弗部準備的這些聲色享樂,劉干近來本就漸覺厭煩,接受到這些暗示後,一時間也是頗有意動興起,直接指令將這少年送入他的帳中。

    之後劉務桓返回部落,得知此事後頓時怒不可遏,直接將閼陋頭等人招至帳內,持刀踢打怒罵:「你們這些蠢物惡奴,竟敢將我的兒子獻給人做玩物,實在該死!」

    「主上息怒、息怒啊……」

    閼陋頭等人叩首請饒:「少主美姿,能得貴人親昵,我們怎麼敢強阻。代主什翼犍,何嘗不是因為柔順服侍趙國天王,才能得於這般愛昵扶持,光大父祖的基業,誰又敢笑他曾是帳下的奴婢……」

    劉務桓將這群人責打痛斥一番,才漸漸息怒。他最在意的倒不是兒子被人褻玩,而是這群手下居然敢自作主張以他的兒子獻媚取寵。經過一番教訓,這些人又各自進獻人口、牲畜償罪,此事才算作罷。

    這倒也無怪劉務桓涼薄現實,在塞外這樣的苦寒之地,活着都是一種僥倖,又有什麼看不開。而且他也覺得近來劉顯待他態度漸有冷淡,心內不免忐忑,將兒子獻於漢王之子帳內,或許也能令事情有所轉機。

    一直到了第三天,劉務桓的少子劉衛辰才被抬出劉乾的營帳,只是轉頭卻給劉務桓送來一個令他大感吃驚的消息:原來漢王劉昌明已是外強中乾,被南疆的霸主強軍攻打得節節敗退,今次北行就是為的招引他們鐵弗部南下抵抗晉軍的王師,以救其國於存亡之危!

    這件事是劉干酒酣情濃之際泄出,劉務桓雖然吃驚,但也不敢就此確定,畢竟這段時間觀望下來,他也看出來這個劉干不過是個腹中草莽的酒色之徒,未必能夠知悉大事。

    待到兒子養好身體,劉務桓便又將之送入劉干帳內繼續試探,而他也在與劉顯的交流中深入試探,終於確定這就是真的!

    「劉昌明狗賊膽大,欺我不知中國故事,果然是要重貨誘我為之賣命!」

    確定此事之後,劉務桓不免惱羞成怒,直接下令將一眾屠各使者俱都扣押下來,不使一人走脫,而後又親自重刑審問劉顯等人,自然對漢國形勢更加的了解。

    得知如今的劉昌明不過只是披着虎皮的瓜瓤子,劉務桓羞惱之餘也是大感失望,之後幾日情緒俱都低落至極。

    但他也不是沒有收穫,最起碼從劉顯等人口中知道了南國目下最新形勢,南疆那位霸者越來越勢大,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裏便將劉昌明十幾萬大軍追打得分崩離析,苟延殘喘,讓劉務桓對中國人士的兇猛有了一個更清晰的認知。

    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劉顯口中更吐露出關中、河套之外的形勢變化,這對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南國霸主不獨勇取關中,更陳重兵於河東,時刻窺望太行山西境。

    而目下太行山西境的主人則是羯國分離出來的宗室石生,其人軟弱不能守,又與趙國天王石虎不睦,所以石虎也是對山西并州之地虎視眈眈。河南、河北這兩大霸主,大概要在太行山兩側進行一場龍爭虎鬥。

    這些事務,本來距離遠在河套之北的鐵弗部都太遙遠,但劉務桓卻心中一動,若是趙國要取山西且還需要面對南國那麼強大的對手,東面的代王什翼犍作為天王石虎的附庸奴婢,還有沒有可能置身其外?

    有了這一點猜測之後,劉務桓即刻派遣親信向黃河以東去查探,發現代國的附庸部落如獨孤部等,果然都有收縮集結的跡象。

    原本對於式微的鐵弗部而言,眼下最理智的作法應該是引而不發,看一看代國在之後的戰事中會涉入多少,而後趁着代國無力西顧之際,逐步收復早年丟掉的牧場與部眾。

    可是屠各使者的這一次造訪,卻讓劉務桓感覺到塞北之地實在是淺水難養惡蛟,劉昌明不過一個垂死之人,居然都敢來誆騙他,甚至他那蠢豬一般的兒子還將自家兒子給褻玩糟蹋了,由此也可見他們這些塞上部族是多麼的可悲。

    因此一點心計的轉變,劉務桓心中也漸漸有了一個更大的構想,他首先收斬了劉昌明的兒子並將領劉顯,派族中精銳趁着冬寒難以封鎖境域之際,直接東向拜訪趙國,向趙國臣服並請求官爵,願以套內河南地進獻趙國。

    另一方面,他又派遣族眾去聯絡周邊同樣苦哈哈的高車、丁零等各部,邀請他們共同出兵,南下奪取河套。既然劉昌明招引他南下增援,他也不妨玩一手雀占鳩巢,若是適逢南北兩雄大戰糾纏、難捨難分,關中未必不可望!

    未來的中國霸主,他也未必沒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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