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尼選擇靈昌津作為渡河作戰地點,倒不是說真的有自比先主石勒之心,當然也不排除這樣的因素,兩趙決戰中原,靈昌津對石趙眾將而言,是有着一份特殊意味在裏面的。
雖然眼下的軍情是雙方兵力懸殊,田尼勝算較大,但他對淮南沈維周仍然心存忌憚,即便言辭神態中不表現出來,但在臨用事之際,還是難免心存幾分忐忑,潛意識裏也希望自己能夠沾取一部分神明助力。
旁人或許因此而有過分解讀,田尼也並無忌憚,甚至於他希望通過這種陰晦的表達,讓叔父石堪注意到他目下略顯尷尬的處境。
就算這會引起石堪的一些不滿,但哪怕沒有淮南之敵,單單來自襄國方面的壓力,石堪也不會打壓他這個從子,反而要更重視一些,才能維持住內部的穩定。
當然在具體的戰術上,靈昌津雖然距離酸棗偏遠,但這麼一點距離並不足造成勝負的傾覆。而且靈昌津雖然距離酸棗偏遠,但卻距離滑台更近,來日作戰擊破酸棗之敵後,他也可以更快速拿下滑台,順勢掌握住下游更加重要的白馬津。
田尼相信以沈維周的才具,不可能只是派遣一路孤軍北上撩撥,即便是前陣小挫,後續肯定也會繼續增兵,進行一場大戰。
屆時無論石堪願不願意,都必須要增兵嚴陣以待,而田尼首戰得勝,又先一步掌握黃河南岸的重要據點,下一步增兵,他也能順勢掌握增援而來的前線人馬,以加大自己的兵權。
他的叔父石堪是如何獲得眼下這樣一個局面,田尼是親眼所見,也尤其明白這個世道中,所謂的血脈親情又或虛無名位,都比不上能夠實實在在掌握在手中的兵馬。
此前在眾將面前,對於黃河南岸的淮南軍,田尼言中雖然不乏輕蔑,但其實心內卻明白無論淮南軍強弱與否,這一戰於他而言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機會。
對於淮南忌憚與否,並不在於淮南軍在黃河南岸佈置多少兵力,而在於淮南的整體實力已經不容小覷。何以石堪在鄴城坐鎮數年之久都不派人過河經營河南?就是擔心一旦如此或會激怒淮南軍和徐州軍,提前引兵來戰。
可笑陳實那個蠢貨,還以為旁人真的坐視他在河南發展壯大而不予理會,其實他只是一個先行過河的小卒子而已,一旦壯大到一定程度,接下來必然會被吞沒,成為正式兵發河南的前鋒。
此前田尼避開酸棗經營扈亭,其實也不是對陳實心存忌憚,而是在試探另一個進攻的方向。結果淮南軍一旦北上,首先被殲滅的便是扈亭的守軍,這也證明一旦由此處發動攻勢,必然會遭遇淮南軍的頑強抵抗,淮南軍對鴻溝水系的重視可謂達到一個極點。
至於其他的地方,或會引起淮南軍的忌憚警惕,但卻不可能在第一時間拼盡全力的阻止。前戰積勝,便可在河南成功立足,壯養軍事,繼而便一路南下,席捲河南!
所以,陳實將田尼當作眼紅嫉妒,也真是愚不可及。這蠢物僅僅只是魏王麾下一鷹犬而已,而田尼卻是與魏王血脈相連的從子,想要以奴僕凌駕於主上,不要說田尼如何想法,就連魏王都不答應!
就像如今,魏王已經如此勢大,但卻仍然不敢加入襄國的鬥爭中,甚至不敢將河北當作自己的根基之地,這種身份血脈的差距,不是實力高低能夠彌補的。
除非其人真的強到能將舊有一切推倒然後重新構架起來,就算陳實有這樣的能力,那麼他的對手也不再是田尼,而是魏王!
其實有這樣愚蠢想法的,不獨陳實一人。眼下新樂大營中那些率眾前來助戰的軍頭們,田尼相信也多有奸惡之輩,時刻準備着給自己來上一刀。
田尼當然不會給這些人以機會,除了武力震懾以外,這些桀驁不馴的鷹犬們最大價值就是用來被消耗。所以接下來的排兵佈陣,田尼也是將幾名實力比較強大的軍頭排在了前鋒,決不允許他們引眾觀戰,出工而不出力。
這六千軍頭部隊,被田尼分成了兩部分,其中一部分兩千人,分以十幾艘戰船,先一步出發去進攻扈亭。這一部分軍隊,主要就是為了牽制淮南軍在扈亭的守軍,讓他們不能從容馳援下游。
這並不算是分兵,田尼也不相信這些軍頭們會完全聽命於自己,淮南軍即便兵力不足,也是不容小覷的對手,他這裏集結太多不能掌控的軍隊,看似人多勢大,反而是一個隱患。早年中山王石虎便是一個鮮明的教訓,所以此前田尼僅僅只是下令召集三千人。
分出這一部分兵力,他所部人馬戰鬥力不會被削減多少,反而可以讓軍隊更加容易掌控,削弱督戰壓力。而這些人只要出現在扈亭附近,便是一個威脅,無論他們是否盡力作戰,都足以牽制住扈亭淮南軍。就算被反擊殲滅,田尼也並不心疼,畢竟他的重心在下游。
剩下的軍頭部隊,則與田尼直屬兩千人共同擔任渡河前鋒。田尼自己則親率四千人馬為後繼,前鋒能夠一鼓作氣拿下酸棗最好,田尼便不需要靠岸直接撲殺攻打滑台。若是前鋒受挫,想必淮南軍也早已經消耗嚴重,等到他的生力軍加入作戰,此戰必勝無疑!
部署完畢之後,新樂大營的人馬便快速出動,往上下游而進,至于田尼的大本營,還留下兩千軍隊由其心腹將領統率。就算大軍離郡會令後方有所騷動,但一些強力軍頭都被派出,這兩千人足夠震懾,不會生亂。
將近萬人的軍隊調集,糧草輜重方面還在其次,畢竟今次也算是本土作戰,補給線不會拉得太長,順利的話兩三日就能結束戰鬥。最重要的還是舟船,提起這一點,田尼又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中山王誤國奸賊,國中物用,一戰覆於淮上,實在該死!」
石勒在世的時候,羯國雖然沒有龐大到足夠碾壓江東的水軍,但是舟船方面卻並不缺乏,主要集中在徐州淮北方向。當時石堪坐鎮淮北,田尼甚至還親自率軍跨海侵擾江東沿岸郡縣。
可是數年前那場戰事,石虎接手徐州兵權,但卻沒能奪回淮陰重鎮,繼而又被淮南軍強勢擊敗,這讓羯國積攢十數年之久的舟船運力大半被晉軍所得。
雖然這件事不能獨獨怪罪石虎,真說起來反而石勒和石堪的責任要更大,石堪當時滿心熱切離開徐州想要入國取代石虎擔任周公,因此才令徐州局面急轉直下。
其實這幾年來,石堪也經營起一些戰船,多達數百艘,但其中絕大多數都在更靠近鄴城的黎陽,田尼這裏是沒有多少的。就算加上此前徵用各路軍頭,眼下也不過集中起不足百艘船隻,而且都是中小型戰船,運力有限。
為了將兵眾集中投放戰場強攻登陸,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所以單單在載兵方面,田尼便動用了將近八十艘戰船,僅僅只保留下十幾艘船用作載運物用和應對突發情況。
其實他本不必如此,因為眼下黃河還在河北控制中,淮南水軍並沒有大舉進入黃河,所以在河面上幾乎不會發生水戰,僅僅只是將兵員投送河南登陸作戰。
這麼簡單的任務,用各種筏具也能完成。但一想到自己今次的敵人乃是以精用名著當時的淮南軍,田尼便不想在這方面露怯。就算他不奢望能夠在此戰中擒獲沈維周,但心中也難免爭雄之念。當然,這一點想法只怕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速戰速決,此戰必勝!今次一戰之後,要讓天下時流共知,我汲郡之眾,同樣英武敢戰!」
當兵力集結到靈昌津的時候,田尼再次登台壯勢,幾年前淮上那一場大戰後,淮南軍和沈維周多多少少都成為羯國人眾心內一個夢魘,想到今日自己能有機會略雪前恥,田尼也是分外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