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場內將近萬數牛馬畜力畢集於此,所積之輜重糧草之豐盛可想而知。而且馬料多乾燥,根本無需油脂等助燃之物,一旦被引起火來,火光便沖天而起。
沈牧等人繞着這碩大營地奔馳一圈,將火種往四方拋撒,途中雖然也稍遇阻攔,但不過是一些夢中驚醒、驚慌失措的苦役勞力而已,一衝即散,根本不成困擾。
不多久,整座輜重大營俱被熊熊烈火所覆蓋,濃煙翻滾升騰,將人逼退數里之外。而這時候,沈牧等人也早已經人困馬乏,尤其許多戰馬更是脫力臥倒,將騎士摔落在地。
他們沖至此處,雖然只有短短十數里,但其中有將近半程都是人馬具甲的超負荷狀態。若非沈牧當機立斷,中途即令卸甲,只怕根本就沒有機會沖入進來。
此時火勢已經大旺,約定各部進攻的信號算是已經放出,沈牧等人卻還未完全轉為安全。先前他們衝破的那一座羯奴中軍營壘,僅僅只是左近戍堡中的其中一個而已。按照劉迪所傳遞來的情報,此處附近最少還有三處戍堡,駐兵從數百到千餘不定。
「棄馬吧,各撿營中軍械,先攻近畔一處廄營。」
衝殺至此,人力或還能夠憑着意志力堅持一下,馬力卻已經不堪用。幸在眼下已經衝進了牧場內部,左近最不缺的就是戰馬。
經過一番衝殺後,此時尚還聚集在沈牧身邊的具甲騎士只剩四百餘人,而且護甲多被丟棄,更不乏人已是袒胸露腹,清潔溜溜。此時若再棄馬,那他們今次可真是家底都賭個精光。幸在眼下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周遭馬嘶人吼,已經是混亂到了極點。
「真是可惜了,若這些資用能夠運回淮南……」
再看一眼那火光濃煙中的輜重大營,沈牧滿眼的惋惜掩飾不去,可謂是心痛至極。但也來不及再作更多惋惜,後路已經又有幾十名奴騎在兵長組織下向他們衝殺而來,至於應誕等後繼之師,已經不知道在動亂中沖向了何方。
此時馬力已經衰竭,人也多疲憊不堪,更重要的是衣甲械用等都無。眼下沈牧等人幾若待宰,若被奴兵衝殺上來,幾乎只有被屠殺的結果。幸在此時眾人都已下馬,當機立斷,有刀的一刀斬上馬臀,沒刀的直接用火種引燃馬尾。幾百匹戰馬嘶鳴着衝上去,頓時便將那幾十名奴兵給衝散。
趁着這個機會,沈牧等人已經沖入近畔營帳,很快便尋到一處存放軍械的營房。待到再越營而出,已經各備弓刀輕甲,與聞訊趕來的奴眾們且戰且退。
此時奴營中早已經亂作一團,到處都有叫嚷聲、打鬥聲。當沈牧一行人衝出火光覆蓋範圍,到了光線稍顯幽暗之處的時候,側翼又有百數名奴兵縱馬衝來,人還未至近前,便先不辨敵我的攢射一番。
那一部先前尚與沈牧等人廝殺的奴兵們,當即便分出一部分反攻過去。沈牧等人見狀,樂得更加混亂,索性與其中一隊合力剿殺另一部,很快便已經分不清楚誰是誰。
旁側又有奴兵將領擊鼓集眾,到最後索性各自兵長號令收束兵眾,各擇一個方向匆匆退去。而沈牧並未再往奴營深入,而是率眾直衝一處廄營,號令兵眾們各自抓住一匹近畔戰馬翻身而上。因為太過急促,加之廄中鞍具不足,不乏兵眾騎在戰馬裸背上,駕馭起來便有諸多不便。
這時候,沈牧卻看到近畔一名兵眾雖乘裸馬,但卻好像黏在了馬背上異常穩當,不免高聲讚嘆一句,那兵眾旋即便咧嘴一笑,嘀咕一聲似是胡語。沈牧再定睛一望,當即便揮刀斬去,破口大罵:「畜態胡兒,竟敢佯作我晉人壯士!」
那胡卒也不知怎麼便被裹挾至此,當發現左近皆異類時,心內已是惶恐有加,根本不敢聲張,一路被裹挾至此,居然沒有被發現,尚在慶幸之際,已被一刀劈斬落馬!
「各自檢點左右,若還混有奴卒,即刻斬殺!」
沈牧這時候才來得及粗粗清點卒眾,這才發現方才亂鬥一番,人數居然不少反多起來,可見已是何等的混亂。此時高呼一聲,左近俱都旁顧起來,胡虜中不乏不通晉聲,尚在疑惑之際,已經俱被斬落馬下。還有奴卒雖然聽明白了,但還沒來得及反擊逃命,左近便有亂刀加身。
一番清洗,人數少了三分之一。沈牧此刻卻也沒有多少欣喜,他所部已是如此,可想而知原本許多具甲騎士應該也被奴眾裹挾走,生死未卜。
然而此刻已經來不及再計較這些,沈牧將牙一咬,揮手率眾往來路衝去。到了此刻,他所部任務已經完成,至於趁亂擄掠戰馬往南驅趕,卻不是他的任務。眼下奔往來路,倒也不是為了收撿早前丟棄的具裝,也根本不必指望,那是應誕的任務。
沈牧所擔心的,還是劉猛的生死。他眼下已經無事在身,此事頓時便揪痛心弦。劉猛乃是他家赤誠老人,親厚處較之一些遠支族人還要更甚,甚至沈牧這一身弓馬技藝,都是劉猛教授起來,若不計較主僕名分,還是他的半個師傅。眼下生死不知,沈牧實在難以釋懷,因此趁亂前去搜尋一番,務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整片牧所方圓幾十里,從城父一直延續到近畔的竹邑。此時以漳水畔的輜重大營為中心,動亂轟然爆發。而火起信號發出後,隨着周遭大量戍堡奴兵回守鎮壓,原本散在四野充作誘師的淮南軍各支游騎,也都紛紛衝出,直往牧所腹心之地殺去。
這一次,可真是不折不扣的分功盛宴。臨行之前,駙馬甚至有令,各部所列戰馬,半數寄功上繳,半數各歸所部。換言之,哪一部若能獵到數千戰馬,即刻便能積功攫升,大肆擴眾,直接達到與韓晃等宿將並列的位置!
但唯有一點不美,那就是時間實在太急促,他們襲擊的時間,要從火起時開始計算,半個時辰之內,無論所獲多少,必須要盡數撤出牧所,往南面轉移。若是逾時,雖功無賞!
正因如此,各路騎兵們都是拼了命一般的往前沖。原本在牧所周邊外圍,尚有一些奴兵戍堡仍有兵眾存留,眼見外襲來臨,自然出兵阻攔。有的奴兵尚未出動,淮南軍游騎已經在戍堡外呼嘯而過。有的倒是擺開拒馬柵欄,然而對面卻仿佛瘋了一般,直接縱馬衝撞過來,不乏兵眾戰馬俱被撞飛,陣線瞬間便被衝垮!
各部都在爭搶獵功的時候,蕭元東所部百數騎卻只能勒馬頓在牧所外一處樹林邊緣,聽到周遭四野的人語馬嘶,蕭元東可謂是五內俱焚。他所部留守於此,是為了接應劉迪。可是眼下劉迪遲遲未出,然而各部已經開始大動起來,甚至已經有游騎驅趕着大群馬匹往南面退路奔馳而去。
雖然駙馬交代這命令的時候已經言明,他的記功並不在於獵馬多少,而是在於引薦劉迪洞察敵營虛實,無論如何都是大功一件。但是眼下各部俱都哄搶戰功,他卻獨立於外,心情實在有些不能安定。
斥候幾番探望無果,蕭元東實在是按捺不住,當即便命兵眾上馬,往此前接頭的方向衝去,準備殺入其中尋找劉迪。然而奔行至半途,前方卻是陡然大地震盪,似有萬馬奔騰!
蕭元東心內一凜,當即便引眾往近畔高坡衝上,借着天地間一點微光,很快便看到龐大馬群從對面衝來,一眼望不到邊際。
「蕭將軍!蕭元東將軍可在……」
夜幕中一個呼喊聲由遠及近,蕭元東即刻便命人鳴鑼為號,過不多久,十數騎衝上高坡,正是蕭元東苦等不來的劉迪等一眾人。而在劉迪馬後不遠另一騎上,則是一個體態肥碩的胡人。蕭元東見狀,下意識引弦要射,便聽劉迪高呼道:「將軍稍安,這是自己人!」
「二郎,這都是你獵取到的戰馬?」
看到坡下呼嘯而過的馬群,蕭元東已是忍不住瞪大了眼。
劉迪拉着賀賴苗的馬韁一同行上,笑語道:「這都是多賴我這位兄長之力,我兄雖是胡身,但卻久慕華夏,委身奴營小任馬丞,如今棄邪投正,捐盡廄下役夫兩百並戰馬三千餘,以獻王師,襄助駙馬殺奴大業!」
「三千餘匹……」
蕭元東聽到這個數字,兩眼已是忍不住大大的瞪了起來。他們今次突襲,時間又趕,每部每人或執二三,或驅趕數百,已經是人力極限。但卻沒想到這矮胖胡人馬丞來投,以役夫驅馬,馬群凝而不散,若真能盡驅歸鎮,實在是一樁浩大奇功!
彼此已經匯合,眼下也無暇寒暄,於是一行人便合兵一處,共往南面飛奔而去。
沈哲子為了準備這一戰,準備也是極大,直接在距離城父幾十里下的渦水灣流處沉舟劈木、鐵索橫江,搭建起一個臨時的浮橋通道。浮橋南面,便是南往過淮的退路,而在浮橋北面,則是他親領三千部眾結成軍車戰陣以作接應。同時,水軍也沿渦水而上,沿途接應潰散兵眾。
一直到了晨曦微薄的時候,遠處才響起隱隱的馬蹄聲,這聲音仿佛一個訊號,倏忽間便壯大起來。
「看來是已經得手了!」
聽到這聲音,率部北上接應的路永已經面露喜色,心情轉為輕鬆起來,轉望向沈哲子笑語道:「駙馬求功於不能,再驚世人,不知駙馬可估今次能得馬多少?」
「能有兩千之數,我已經是欣喜異常了。」
沈哲子聞言後便笑語一聲說道,雖然請報上說此處集馬萬數,但突襲獵取本就動亂,再倉皇南來,遺失必多,所以他也不敢作太高寄望。最重要的是,能夠將這一處大營擊破,讓那些牛馬畜力再分散於野,奴兵們再想收繳起來,難度無疑會加倍。
說話間,第一路游騎已經返回,乃是謝奕所部,他今次運氣太好,直闖空門,全無遮攔,撤退的也早,百數人擁馬數倍,一路換乘,搶先到達。
「幸不辱命……」
謝奕氣喘吁吁上前,沈哲子已是滿臉欣慰,擺手道:「速速過橋休息!」
有了一個好的開始,接下來各路分兵陸續返回,各自都有斬獲,多則數百匹,少則百數匹,無一走空。單單眼下所得,已經超出沈哲子的預期,達到將近三千匹戰馬!
當最後一路數千戰馬奔騰行來的時候,所獲已是陡翻一倍!無論是路永,還是沈哲子,臉上都已經是喜色流露,難以收斂。
「本來還可以更多,屬下貪功,沿途收撫潰散,結果反被奴軍綴上,無奈只能稍棄些許已分其眾。」
最後到達的蕭元東臉上不乏愧色,又頗有憂慮道:「奴軍乃是石聰率部親至,眾五千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