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月是道門千年來最天才的人物,也是痴心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觀主。
這樣的人,在大多數時候,應該是能耀眼一世的,但此刻,他卻要死了。
但好似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神女也好,郁希夷也好,都脫不開身,甚至他們距離死亡,其實也很近。
但云間月這樣的人,是不該死的。
所以在那道妖氣落下的時候,一個黑衫男人,便替他擋了下來,順帶還回去一拳。
那位扶雲大妖被一拳擊退,十分驚駭。
黑衫男人站在雲間月身側,看着他如今這傷重的樣子,也看着死在他身前的濁日,讚嘆道:「阿月,不錯啊,濁日我都沒能殺了,倒是死在你手裏了。」
雲間月看了陳朝一眼,卻說不出話來。
「老周,帶他回去。」
陳朝將雲間月交給周枸杞。
周枸杞看了陳朝一眼,不說話,只是帶着雲間月就返回將軍府那邊。
他已經沒有再戰之力,留在這裏,幫不了任何忙。
眼見雲間月離開,陳朝這才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大梁鎮守使陳朝在此,來戰!」
雄渾的聲音傳遍整個戰場,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城頭的士卒們來了精神,那些鏖戰的修士們也仿佛看到了曙光。
陳朝這個名字,如今便是人族的精神支柱,他出現在這裏,所有人都仿佛有了主心骨。
而陳朝之所以開口,也就是為了給他們提氣。
但下一刻,從圍攻郁希夷和神女的扶雲大妖里,就已經抽出幾人,朝着他殺來。
郁希夷和神女的壓力驟減。
得以喘氣的郁希夷費力罵道:「他娘的,你到哪兒去了,真殺了妖帝不成?!」
這句話一說出來,扶雲大妖們的攻勢都停滯了片刻。
郁希夷這話,說得倒也是有些水平。
陳朝大笑道:「區區妖帝,刀下亡魂罷了!」
不過話是這麼說,大妖們卻不當真,因為若是當真妖帝死於這個年輕武夫刀下,那麼他出現的時候,一定就會有妖帝的人頭,而不會是現在這般。
扶雲大妖們心中大定,紛紛出手,妖氣只在頃刻間便將陳朝淹沒。
城頭上,周枸杞將雲間月交給高懸,然後轉身便想要出城,但想了想,這位書院如今的代院長,或許說就是書院的院長,對高懸說了一番話。
高懸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周枸杞不再多說,加入了戰場,他雖然不是扶雲強者,但也是一位忘憂盡頭。
而城頭這邊,高懸讓人將雲間月送往城中,只是士卒們剛將雲間月放在了床榻之上,一個女子便走了進來。
她來到床榻前,站到了雲間月身側,只是她的臉色,卻比雲間月還要蒼白。
「朱夏」
雲間月費力張口,但只能說出兩個字。
朱夏伸手替他擦了擦臉上的血污,小聲道:「阿月,你女兒很可愛呢。」
雲間月虛弱地看着她,雖然說不出話來,但眼裏滿是滿足。
朱夏看着他,輕聲道:「是不是很疼?」
雲間月說不出話來,但卻覺得有些不對,費力地皺了皺眉。
但他此刻一點力氣都沒有,什麼都做不了。
朱夏伸出手,在自己的指尖割開一條口子,然後把手舉到了雲間月的唇邊。
人的手破了,就會流出鮮血,但朱夏的手指破了,卻一直都沒有鮮血流出。
她是仙藥,但也是人,也該有血的。
此刻沒血,大概只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的血已經快流幹了。
當時謝南渡要走了她兩瓶血,去做那些事情,雖不會讓她死去,但她的血是有限的,沒了那兩瓶血,就需要好好養很久。
換句話說,如果她還要流血,那麼她很有可能會死。
但她還是舉起了手,逼着自己體內的血朝着手指匯聚。
雲間月費力的搖頭。
朱夏卻不為所動,只是從指尖逼出了一滴血。
那是一滴散發着香氣的鮮血,與其說是鮮血,倒不如說是一滴汁液。
那滴血有着青草的香氣,仿佛是天底下最甘甜的泉水,就這麼落入了雲間月的唇間。
一股磅礴無比的生機,順着雲間月的唇間便這麼落了下去,開始在他的身體裏遊走。
開始修復他的身軀。
緊接着,又有一滴鮮血落入了他唇間。
一滴又一滴的鮮血,就這麼落入了雲間月的唇間。
那鮮血蘊含着世間最為充沛的生機,在雲間月的身體裏遊走的時候,也註定會將他所有的傷勢抹平。
就像是一場春雨,很快便能將才被野火燒過的冬原重新煥發出生機。
雲間月的傷勢正在好轉,但朱夏卻已經站不住了。
她實在是耗費了太多精力,也失去了太多血,此時此刻已經無比虛弱。
所以下一刻,她仰着頭倒了下去。
孤風口外,也是將軍府之前,也就是如今馮柳所鎮守的那處隘口,名曰孤星。
此地原本是大將軍寧平鎮守,但寧平已經死於城頭,新柳州的州軍主將常方元率軍馳援此處之後,將軍府那邊也發來軍令,並未再派遣別的邊軍將領,而是將此處,就徹底交給了州軍,交給了他常方元。
雖說也是戎馬半生的老將,但常方元還是第一次在一處隘口獨當一面,最開始還有激動,但妖族幾次攻城之後,眼見麾下士卒損傷慘重,即便是他,其實心都跌到了谷底。
更何況這城頭的神弩之類的守城器械都幾乎損壞殆盡,想要守住此地,其實萬分困難。
趁着妖族攻城間歇,一位副將來到常方元身側,為自家將軍遞出一塊乾淨布巾,想要他擦擦汗水,但常方元一把就將那布巾拍開,不悅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整這些做什麼?」
副將尷尬一笑,隨即問道:「將軍,將軍府那邊,就真的什麼都不打算給了?」
常方元平靜道:「那邊的處境更差,都等着南方的州軍補充兵源,想給什麼,就能給出來?」
副將苦笑道:「就算不派兵,怎麼也要給些軍械吧,就算軍械都沒有,怎麼也得派點修行強者過來吧?末將看馮宗主,只怕是撐不了太久了吧?」
城頭之外,那天空裏,那棵巨大的天樹,已經有些黯淡了,副將很清楚,一旦那馮柳撐不住,就是此地告破之時。
他們這些士卒人數再多,能撐得住那扶雲大妖幾次出手?
「別想這麼多,要是馮宗主撐不住,就算是馮宗主能撐住,你我也早就要做好死於此處的打算,身後我大梁無數百姓,都看着這座長城,我們不能辜負他們。」
常方元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甲冑,「這是我們這些武夫的使命,保家衛國,死了也有無數人能記住我們。」
副將點點頭,他雖然有些擔憂,但卻沒有太多怕死的想法,只是說道:「若是有一支軍伍,此刻在那妖族背後發起襲擊,就好了。」
常方元搖頭道:「那孤風口也是天險,我們的士卒本就比妖族士卒要弱一些,即便此刻強行攻城,妖族也只需要分出一小部分的兵力,就可以守住,不可能對戰局有太大的幫助的。」
副將苦澀一笑。
而常方元則是仰着頭,看着那邊,其實副將所說,他又何嘗沒想過。
作為沙場武夫,他也熟讀兵書,如何行軍打仗,更是早就嫻熟於心,只是有時候,完美的作戰方案雖有,但是缺少執行的東西,這就跟老百姓常說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樣。
長嘆一口氣,常方元將自己的那些思緒都收回來,眺望遠方,沉默不語。
大概除去謝南渡和高懸之外,誰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是,當那五萬騎軍離開將軍府的時候,同時還有一支軍隊,也離開了將軍府。
那支軍隊的人數不多,約莫只在十萬人左右。
這十萬人,在那五萬人的掩護下,借着風雪,在某個地方和那五萬人分道揚鑣,而後晝伏夜出,緩慢朝着孤風口而去。
這支軍隊,每人身披雪白大袍,將自己變得和風雪同一色,但在他們雪白袍子之下,每個人都身着甲冑。
而且那些甲冑,只看一眼,就會明顯發覺和尋常的甲冑不一樣,甲冑上冒着特殊的光澤,就像是鏡面一般。
而這一支軍隊的所有士卒,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肅穆的氣息,每個人的眼中都無比平靜,如同一片平靜的湖泊。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真正的百戰老兵,每一個人都是在無數場戰爭里活下來的,他們代表着邊軍最精銳的存在,也可以說,是整個人族最精銳的士卒,雖說只有十萬人,但戰力之強悍,很難以尋常的十萬人來形容。
領頭的將軍是一位精悍的中年男人,也沉默無言,直到這支誰也不知道蹤跡的大軍來到那孤風口外百里的時候,才第一次開口,「茲事體大,多的話本將就不說了,就一句,咱們成功與否,事關整個北境的勝負,諸位有十分力氣就出十分力氣,別等死了,後人指着咱們的脊梁骨罵。」
或許是覺得這句話實在是沒有什麼力氣,這位將軍忽然笑了笑,「老子打了一輩子仗,等的可就是這一刻,都別他娘的拖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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