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將軍府里的議事,其實和往常也沒有多大個差別。
唯一的區別大概是這一次議事,提出一些看法的北境將軍們,都會有意無意地去看那位年輕武夫的臉色。
雖然明知道拍板的人是大將軍,但他們卻不知道為何,就是好像很想聽聽那個年輕武夫的看法。
陳朝還是說話極少。
他就像是一個客人,遠道而來,為主人家辦了不少事情,甚至可以說沒有他這個客人,主人家就要散,可他辦完那麼些事情之後,卻還是那般客氣,絲毫沒有說功勞太大,就得讓主人家把珍藏的好酒拿出來。
寧平看着陳朝問了一個在場眾人都很關心的問題。
「下一次妖族攻城,妖族還會出現多少扶雲?咱們這邊」
當寧平問出這個問題之後,一眾北境的將軍們都看向這邊的陳朝,除了謝南渡。
之前那場大戰,最後的勝負手就是那三位扶雲大妖能不能來到城頭上,如果沒有陳朝,其實結果真的很難說。
但既然第一次妖族攻城,便已經有三位扶雲大妖出現,那麼第二次,肯定還是會有的,第二次真要是出現三位甚至四位扶雲大妖,甚至更多的呢?
大梁這邊如何應對?
大梁是有陳朝,但好像也只有陳朝。
陳朝看了一眼寧平,也看了一眼在場的那些個北境將軍們,然後抬起手,端起茶水緩慢喝了一口。
氣氛很緊張,因為在場的人們都很緊張。
他們想要等到一個答案,但都害怕等到的是不好的答案。
陳朝喝了茶水之後,咂咂嘴,笑道:「茶不錯啊。」
高懸本來都提着一股氣,可聽到陳朝這句話之後,卻覺得那股子氣泄了一半,正準備瞪陳朝一眼,就聽到一道女聲。
「夠了。」
那個女子將軍有些嗔怒地看了陳朝一眼。
這兩個字說出來之後,倒是讓這裏的氣氛變得鬆快不少,知曉他們關係的將軍們自然都會心一笑。
寧平則是感慨道:「他娘的,官職沒高低之後,我也管不了你小子了,你小子看着真可恨。」
陳朝淡淡一笑,這才開口說道:「劍宗宗主這一次只是在養傷,等到下一次,大概就會出關趕來,除去宗主之外,應當還有三兩人。」
頓了頓,陳朝環顧四周,沒發現郁希夷的蹤跡,這才說道:「還有雲間月那傢伙,下次開戰,估摸着就是一位扶雲修士了吧?」
這種話,也就只能背着郁希夷說,要是郁希夷在這兒,這位大劍仙一定會氣的跳腳。
這種傷害兄弟之間感情的事情,他就不做了。
痴心觀的年輕觀主有望成為扶雲修士,對於大梁的這些將軍們來說,算是好壞參半,所以他們聽着這話,並不覺得多高興。
陳朝注意到他們的情緒,笑着寬慰道:「各位,現在別想那麼多,如何能讓這座北境長城不破才最重要,至於後面的事情,如果本官還活着,本官自然會來解決,至於本官要是死了大概也會有別人。」
說到後面的時候,陳朝看了一眼謝南渡,他是真有些不願意在她面前談這些生死之類的東西,就連剛剛開口說那些,都覺得有些後悔。
不過其餘的將軍們還當真是被陳朝這番話說得點起了頭,方外如何,現在還真的不是該如何考慮的,此刻的第一要義,還是那北方的妖族。
「那妖帝?」
寧平在內的所有人,最好奇的還是下一次妖帝是不是會親自出手,這種大戰,他這位從來沒有出現在戰場上過的萬妖之主,這會兒出現,好像其實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過妖帝要是出現,局勢就肯定更難了。
陳朝有些無奈地看了看寧平,吐出一口濁氣,平靜道:「他要出現在戰場上,我會和他一戰的。」
陳朝沒有說別的事情,因為這裏說任何別的事情,都顯得不夠鄭重。
妖帝,那是如今公認的世間第一強者。
即便陳朝現在說他能打殺妖帝,這幫將軍,也不見得會相信。
不過既然之前陳朝曾將妖帝趕出大梁境外,他們對於陳朝,也肯定還是有信心的。
陳朝環顧四周,最後端起茶水,笑着說道:「本來大戰結束,是應該開一次慶功宴的,不過誰也不知道妖族什麼時候會再次攻城,慶功宴就免了,也沒辦法痛痛快快地喝一場大酒,不過本官還是以茶代酒,敬諸位。也想告訴諸位,這邊戰場上的事情,諸位多費心,另外那座戰場上的事情,本官努力不讓你們操心。」
說完這句話,陳朝一口喝完茶水,然後看了一眼謝南渡。
將軍府的議事結束,寧平心照不宣地給謝南渡放了一天假,本來這會兒按理來說,幾位將軍府里的重要將軍是要再開一次小會的,不過既然陳朝在,那往後面推一推也無妨。
看着謝南渡和陳朝兩人往將軍府外面去,寧平拍了拍身邊高懸的肩膀,什麼話都沒說,高懸則是由衷稱讚了一句,郎才女貌。
寧平笑着說道:「不知道為什麼,這小子每次來北境,我就要心安許多。」
高懸想了想,說道:「或許這就是鎮守使大人特有的人格魅力?」
寧平微笑道:「說他有什麼魅力,我可不覺得,這傢伙當初在神都,不知道多少人討厭他,不過現在大部分人估計也不討厭他了,還討厭他的,估摸着也只能閉着嘴,看着了。」
說到這裏,寧平感慨不已,「明明就是這幾年之間發生的事情,怎麼老是覺得過了很久很久?」
高懸其實明白,寧平這幾年在北境,夙夜憂慮,日子過得其實很不好。
一個人只有日子過得不好的時候,才會覺得時間特別慢。
「老了老了,不過還是希望還能做點什麼事情,光是看着這些年輕人把事情做完,我們這些傢伙什麼都做不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寧平揉了揉自己的老腰,然後轉身朝着遠處走去,這位當年世間的三位絕世武夫,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所以顯得有些寂寥。
高懸看着寧平的背影,也沒說話。
而在那邊城內的一條小巷裏,年輕男女,緩步而行,這條小巷剛好容得下兩人並肩。
兩人都沒急着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女子才說道:「現在都能殺扶雲了啊。」
說話的時候,她其實想起了好幾年前的天青縣,想起那橋邊的烤紅薯,想起那座小院裏掉漆嚴重的柱子。
「大概差不多快十年了吧?」
陳朝想了想,算了算時間,笑道:「還差一兩年的光景,不過要是不較真,就是十年了。」
他自然知道這個女子說得是兩人相識的光景,但實際上就算這七八年光景里,兩人見面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很多時候,都是一人在神都,另外一人在世間各處。
那些尋常人家裏的夫妻相伴,從早到晚,對於他們來說,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不過說到底,兩人都還不是夫妻。
陳朝笑道:「這些年還是做了很多事情。」
謝南渡點頭道:「不僅做了這麼多事情,事情都還很難,而你都做得很好。」
謝南渡轉過頭看着身側這個年輕人的臉龐,搖頭道:「當初在天青縣的時候,我想過你有一天可能會出人頭地,但沒有想過你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那說明你的眼窩子還是淺。」
陳朝伸手在路邊扯了一根狗野巴草,然後有些挑釁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謝南渡卻只是把他嘴裏的狗尾巴草扯下來,含在自己的嘴裏。
這一幕,落在陳朝眼裏,就是別樣的風景了。
陳朝伸手再扯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裏,感受着傳來的苦澀,然後輕輕說道:「能別把自己放上去賭嗎?」
謝南渡笑了笑,「可我也不想把你放在賭桌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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