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雲真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雲間月。
其實他早就該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痴心觀知曉了這件事,派遣雲間月來看看,其實哪裏是為了幫他,只是為了更早知曉那些秘密,看看能不能有什麼好處,至於幫他這件事,哪裏會是痴心觀要去做的事情?
崇明宗的野望,痴心觀難道不知道?
「此事並非我一個人做出來的,我的師父青竹真人在前,我不過是順着他做些事情,況且不過是死些尋常少年,我有什麼錯?」
鐵雲真人看着鎮守使,試圖說服這個人。
痴心觀想要的很簡單,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給的東西足夠多,便能改變很多事情,所以他只用說服鎮守使。
他代表着大梁朝。
鎮守使沒有接話,只是看向陳朝,問道:「好像差點就要死了?」
陳朝說道:「我也沒有想到大人你這麼慢,不是一切都說好的嗎?」
從離開神都之前的最後一次談話里,一切計劃都是他和鎮守使制定的,一切細節陳朝都敲定了,但其實最後冒險上山這種事情,陳朝最開始不願意答應,但後來也是因為出於對這位鎮守使的信任,才有了如今的事情,之前若是鎮守使慢來哪怕一步,他都會死在這裏,想着這件事,陳朝其實也會覺得有些後怕。
鎮守使微笑道:「也不算慢了,一切事情都有些偏差,不過結果還是好的,你覺得我捨得你死?」
陳朝默默點頭。
鎮守使不以為意,轉移話題說道:「這傢伙不要臉了,開始試圖講價,我這個人殺人擅長,講價不太擅長,要不你去講?」
陳朝想了想,點了點頭。
於是他往前走了一步。
鐵雲真人看着眼前這個少年,眼裏都是恨意。
他也想明白了,讓整個崇明山處境變成如今這個樣的罪魁禍首,就是他。
陳朝看着他,說道:「殺了無數師兄弟,又逼死了對自己最好的師兄,然後對師父下殺手,你這個人做得惡還不夠多嗎?」
第一句話,便讓鐵雲真人臉色大變,當初他做的這些事情的時候,已經確認了知道這些事情的人們,完全已經死去,不會有任何人會知曉,但眼前的少年為什麼會知道?
「你在說什麼?!」
鐵雲真人的臉色鐵青,他看着陳朝,就像是一隻隨時要吃人的猛獸。
陳朝不為所動,只是繼續說道:「這當然是你們山中的事情,即便是再發生一萬次,我們能怎麼辦呢?除去說你一句該死之外,還能做些什麼?」
「只是你既然擄掠我大梁朝的百姓,那就真的該死了。」
陳朝眯着眼,一字一句說道:「你的罪很大,罪無可赦,那就不要赦!」
聽着這話,鎮守使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雲間月則是很複雜的看向陳朝,他知曉的事情不多,但是大概也明白了些什麼,眼前的陳朝,一定會是經歷過什麼,才會對崇明宗的事情了解得這麼清楚。
「這便是大梁朝的態度?」
鐵雲真人還是不死心,看向了鎮守使。
鎮守使看着鐵雲真人,平靜說道:「本鎮守使從神都千里迢迢而來,你以為就是只為了對你網開一面的?我大梁朝這麼多百姓受辱,本官此次來,是為他們討個公道!」
如今神都的局勢如何,即便是方外修士們都知曉一些,鎮守使從神都離開,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仔細想想,當初謝南渡離開神都取劍,人們便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但實際上那一天同時出城的還有陳朝,所以他來到雨水郡這件事,很是隱秘,沒有多少人知道。
而大梁皇帝要御駕親征這件事,是否又是假的?只是讓人覺得神都很亂,鎮守使在這種情況下無法抽身離開?
還有那位雲遊到了劍氣山和白鹿謝氏,根本沒有遮掩行蹤的院長大人,也是這個計劃里的一部分?
如果都是這樣,大梁朝佈下的這個局,耗費了如此多的精力,那是為了要得到什麼?
鐵雲真人想不明白,他只是在看着陳朝,眼裏有一抹意動越來越明顯。
中年男人離了那家小酒鋪之前,被老掌柜拉着手臂說了很多話,大概意思是老掌柜自己的時間剩不下多少了,這一次分開肯定也就沒有下一次了,高粱酒的手藝他落下了,兒子孫子們也不喜歡,不願意再撿起來,所以他就想把那方子交給他。
「不知道怎麼的,我總是覺得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釀酒這種事情,對於別人來說或許很難,但對你來說,我覺得那不是一件難事,以後你說不定能釀出所有人都喜歡的高粱酒。」
中年男人聽着這話,臉色有些不太自然,「就算釀得出來,難道就是世上最好喝的高粱酒了?其實喜歡喝高粱酒的人有很多,世上好喝的高粱酒有那麼多,我們又何必苦苦去做這種事情,現在這酒的味道特別,才是真的不同。」
天地之間,有着無數相似的花,但花和花總是不同的,何必去學某一朵,自己綻放才是最好的事情。
老掌柜沉默了很久,這才說道:「到了這會兒,我才相信你真的是個教書先生了。」
中年男人說道:「在神都有一座很大的書院,我是那座書院的院長。」
以前院長從來沒有告訴過老掌柜自己的身份,但到了如今,他覺得可以說一說了。
不過老掌柜只是哦了一聲,輕聲說道:「你真是個了不起的讀書人。」
他這麼老了,即便是聽說過那座書院,但又哪裏會相信眼前時不時來這裏喝一碗高粱酒的傢伙會是那個院長。
院長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很好,也就沒有多說什麼,揮手告別,他很快便離開了這間小酒鋪子。
一步踏出,再出現的時候,院長已經到了崇明山外。
在天邊的那朵雪白蓮花忽然在空中一停,院長身前便多出了一個白眉僧人。
他雙手合十,對院長行禮,「見過院長。」
院長看着他,笑道:「好像是有些年沒見了。」
白眉僧人點頭道:「上次見面還是和師兄一起在神都雲遊。」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院長還不是院長,不過是個窮酸讀書人,那位大梁皇帝還不是皇帝陛下,只是一位皇子,至於他口中的那位師兄,則是鹿鳴寺這麼多年以來最不願意提及的黑衣僧人。
「當初師兄在神都和陛下相遇,便不願意離開,說是在陛下身上看到了人族的未來,我比較愚鈍,至今都無法理解師兄為何要做那樣的事情。」
白眉老僧說道:「想來過了這麼多年,院長能為我解釋一二了。」
院長看着他,淡然道:「看看如今的世道,難道還有比這個更具有說服力的答案?」
白眉老僧微微蹙眉,兩抹白眉在空中飄浮,看着很是怪異,他想了很久,輕聲道:「那位廢帝陛下仁義,治國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對於北邊,只怕沒有那麼好,而即便治國再不錯,只怕百姓們都還是這般,如今這位陛下是雄主,就連低頭都不太樂意,更別說跪着去活,但是否太過了些,過猶不及這個道理,只怕院長比我更清楚。」
院長搖頭道:「跪着活,沒這個道理,低頭這件事,太長了也會累,人族的未來在誰的身上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大梁朝需要這樣一位陛下,這也是當初為什麼國師選擇他,為何選擇留在神都的緣由。」
白眉老僧看了一眼那座崇明山,沉默了一會兒,才輕微感慨道:「原來今天的事情,不過是你們想要對整個方外修士說些話。」
院長笑道:「準確來說,那是一個少年想要報仇,所以才有了這麼一個故事。」
那年渭州大水,住在渭水畔的少年不得不離開生活那麼多年的地方,一路上他經歷了無數苦難,最後來到了蒼州,然後便被崇明宗騙到了山中,遭遇了更為恐怖的事情,他差點死在了那座山里,所以當他離開那座山的時候,除去高興和激動之外,便是想着有朝一日他要回到這裏,為當初的自己報仇。
白眉老僧自然也聽過那個名字,說道:「武試魁首,一個少年武夫,身上還有別的秘密嗎?」
院長默不作聲,只是看着雲海里的那些流光。
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鐵雲真人知道了事情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他看着雲間月,說道:「觀主是個虛偽的人。」
雲間月也看着鐵雲真人,沒有反駁這句話,他不知道在想什麼,旁人在說這樣的話,作為痴心觀的弟子,他本來該說些什麼的,但他卻什麼都沒有說。
「大梁律一直都是很可笑的東西。」
鐵雲真人看着鎮守使,臉上的表情很是生硬,然後有一抹譏笑從他的臉上生了出來。
鎮守使說道:「它的存在,倒也不是用來被取笑的。」
說着話,鎮守使朝着前面走去,然後這座山的山峰又塌了兩座。
山中到處都是驚呼聲,那些弟子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們此刻連鐵雲真人的蹤跡都找不到,哪裏會知曉發生了什麼。
鐵雲真人譏諷道:「今天大梁律能落到我身上,但它會落到觀主身上嗎?會落到那些別的強大修士身上嗎?」
鎮守使沒有說話,他只是來到了鐵雲真人身前,磅礴血氣在這裏毫不掩飾地涌了出來。
按着大梁律,鐵雲真人還是需要帶到神都去受審的,但很顯然,他不會允許自己去到那個地方,所以這一戰不可避免,而最後一定會有一個人會死去。
鐵雲真人不是鎮守使得對手,但他還是出手了。
磅礴的星辰之力湧出,讓山中到處都是幽暗的星光,他修行了很多年,雖說也修為停滯了很多年,但同是一位忘憂修士,他不覺得自己毫無反抗的能力。
鎮守使沒有去管那些星光,他是一位純粹武夫,沒有那麼多花里胡哨的東西,他只是出拳,一拳一拳地砸碎那些星光,然後來到了鐵雲真人面前,那些灑落的星光也極為鋒利,就像是散落的利刃一般,足以割破很多人的身軀,但是鎮守使卻不在意,那些星光落下,甚至沒能割開他的衣袍。
他是當世最強的幾位武夫之一,體魄之堅韌,很少有人能夠比較,別說是這些星光,只怕便是讓一般的劍修用飛劍來刺,他的身軀身上只怕是也不會有什麼傷口。
鐵雲真人看到了那道如同山嶽一般的身軀,知道自己斷然不是他的對手。
他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這種感覺是之前他帶給陳朝的,如今又被人帶給了自己。
鐵雲真人暴喝一聲,星光大作,更為強大的氣息從他身軀里涌了出來。
此刻的鐵雲真人像是一顆璀璨的星辰,正在發光。
鎮守使如山一般的身軀,此刻也籠罩不住那顆正在發光的星辰。
但他還是一拳砸了出去。
那蘊含着鎮守使畢生修為的一拳極為恐怖,但落下之時,便只是陷入一團星光之中,鎮守使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片刻後,星光消散。
鐵雲真人的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陳朝身前。
他帶着重傷之軀,求來了一個機會。
一個短暫的機會。
他要帶着眼前的少年,一起走向死亡。
「去死吧!」
鐵雲真人冷冷地看着陳朝,此刻的他,就像是來自深淵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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