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 第七百七十四章 家家的經都難念

    冬雪過去,草木春生。

    新柳州因為地靠北方,故而春來要比南方更晚一些,不過好在薄雪不再飛飛揚揚之後,地面也就沒有了積雪,好走許多。

    北方官道在大梁朝使用最為頻繁,畢竟大梁朝這兩百多年裏,和妖族大戰不停,來往軍需運輸,難免一次又一次在官道上來往,這樣一來,官道即便再好也難免會破損。

    但北方這條官道,的確卻是大梁朝最好的官道。

    大梁年年撥款修繕,決不允許大戰開始之時,有軍需糧草運不上去。

    這條官道因比大梁其他官道更為寬敞,因此往來的商隊車輛少有在官道上擁堵的情況。

    如今正有一行人從北往南而去,一行大概有二十輛馬車,每輛馬車都有兩匹馬匹拉動,可即便如此,行走也不算快。

    可見那馬車之上所載貨物有多重。

    馬車兩側,則是有二十餘人佩刀隨行。

    在隊伍最前方,則是兩輛馬車,都不是尋常貨車,駕車馬夫身材高大,吐氣之時,頗有章法,一看就是常年修行的練家子。

    這一行人,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商隊,倒像是什麼舉家南遷的大戶人家。

    車隊行進半日,為首護衛的一個中年漢子策馬來到第二輛馬車旁,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這才招了招手,馬夫們會意,這才拉扯韁繩,將車輛驅使走出官道,在一片草地上暫時停下。

    為首的兩輛馬車更是直接停在了河邊,等到馬車停穩之後,

    第二輛馬車裏才走出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

    婦人看年紀不過才到四十,但形態卻保持得很好,並無有過中年發福的說法,而是腰肢雖說比不上一般尋常年輕女子纖細,但也並不粗,若是說腰肢說不上如何了不起,那這婦人風光,就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擬的了。

    婦人只畫淡妝,眉眼之間依舊可以看出來年輕時候是一個活脫脫的大美人。

    走出馬車之後,婦人輕聲道:「今夜就在此歇息一晚吧。」

    說完這句話,婦人靠近河邊,獨自坐在石上。

    其餘護衛則是忙碌起來,去四處拾撿乾枯樹枝,準備應對這一夜,也有人開始準備晚飯,不一會兒,河畔便炊煙寥寥。

    「啊!」

    一聲驚呼忽然響起,將平靜打破,是一個廚娘跌坐在河邊,手上淘米的米盆已經跌落,雪白的大米灑落在河畔,有些更是灑落到了河底,引來些游魚。

    為首的中年漢子趕緊趕到河邊查看,只看見上游那邊,有淡淡鮮血混着河水往下流淌。

    這廚娘想來是在這裏淘米看到這一幕,故而被嚇得不輕。

    中年漢子仰起頭,視線落在上游,注意到不遠處,一塊大石旁好似有一道人影。

    「怎麼了?」

    那婦人在不遠處開口詢問。

    「主母,好像河裏有具屍體。」

    中年漢子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雖未徹底看清,但這會兒猜的算是八九不離十。

    「死在荒野也是可憐,你帶兩個人去將那屍

    體安葬了吧,好讓他入土為安,免得魂無所依。」

    婦人皺了皺眉,很快開口,入土為安是百姓們多少年來的習俗,雖說和那人素昧平生,但婦人倒也是個好心腸的。

    中年漢子點點頭之後,立馬便招呼同伴朝着上遊走去,這條河說不上淺,河道也寬,要不是這裏堆積了不少大石,估摸着眼前這具屍體就早被衝到下游去了。

    兩人涉水將屍體抬到岸邊,中年漢子一眼看向那屍體致死都死死攥住的直刀,看着那寒光凜凜的刀鋒,不由得下意識說道:「好刀。」

    另一人忍不住笑道:「老劉,還是這般,看到好刀比看到好看的姑娘都要激動,要不就留下?」

    「不可,我雖愛刀,但也不是什麼都要的,隨他一起下葬吧,估摸着他生前也很是喜歡。」

    中年漢子一邊說話,一邊看向那具屍體,這才發現那屍體居然是個年輕男子,看年紀不到三十。

    「可惜了,竟然這般年輕便死於非命。」

    中年漢子看着那年輕人破碎的衣衫,看到上面還有許多深可見骨的爪印,皺眉嘆氣道:「應當是遇到了什麼對付不了的妖物。」

    說到這裏,他也是嘆氣不已,大梁朝的妖患,這兩百餘年了,始終不能根除,上下百姓,深受其害。

    「你去那邊挖個坑,我找件衣服給他換了吧,總歸要讓他體面下葬才是。」

    中年漢子嘆了口氣,低下頭就要去解開那具年輕屍體的衣

    衫,但很快他便眨了眨眼,因為手掌碰到對方身體之後,才發現對方仍有心跳。

    「主母,人還沒死!」

    夜幕降臨。

    一群人圍在篝火前,漢子們吃着乾糧,聊着許多葷話,時不時傳來些笑聲。

    不過其中還有一個少女,聽這些葷話聽得津津有味。

    那便是婦人的閨女。

    不過相比較起來一般的父母,婦人倒是不在意自己閨女聽這些尋常父母都視之如洪水猛獸的東西。

    婦人則是和一眾廚娘之類的在另外一邊,那具年輕屍體,哦,不,那傷重的年輕人,便躺在篝火旁。

    他手中直刀雖然被他死死攥住,但幾人還是合力將其掰開,最後放置對方的刀鞘之中,倒是沒動他的刀。

    中年漢子,有些猶豫,片刻後才輕聲道:「主母,此人傷勢極重,如今只是命懸一線,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斷氣,我們當真要」

    婦人看了漢子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緊閉雙目的年輕男子,搖頭道:「他既然沒死,便帶着一起上路便是,至於他是否能活着去到神都,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還有些止血藥物,都給他用上吧,這般年輕,可惜了。」

    婦人嘆了口氣,也有些遺憾,眼前的年輕人,怎麼看着都年輕,大好人生應當還有很多年,要是真的死在此刻,真的很讓人遺憾。


    中年漢子想了想,最後也只是點頭。

    「對了,把他搬到我的那車廂里吧,之後走慢一些

    ,少些顛簸,或許他還能活命。」

    婦人想了想,如此開口。

    中年漢子皺眉道:「主母不可,讓如此陌生男子進入主母車廂,主母名節恐怕受損,至於減緩速度,只怕不可,那王家只怕現在已經回過神來,到時候若是追殺,咱們」

    中年漢子憂心忡忡,他早已經在這婦人家做了十來年護院,可謂忠心不已,這次他們從新柳州舉家搬遷到神都,說起來也是迫不得已。

    若不是如此,誰願意離開故土。

    婦人自嘲一笑,「到了神都,誰還認識我?至於名節,我那死去的夫君天生一副好心腸,對我從不相疑,過去的二十年都這麼過去了,如今怎麼會因為這些小事而生氣。」

    中年漢子輕聲道:「這兩年苦了主母了。」

    「說這些做什麼,若是無你們幫襯,這一家早就散了,要說苦,苦的是你們。」

    婦人揉了揉眉頭,有些疲倦。

    中年漢子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張了張口,也只是嘆了口氣。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但他是由衷覺得眼前的主母一家,才是拿到了那本最難念的經。

    之後他喊人將那年輕男子抬到車廂里,那婦人又讓人拿來一床厚被褥,給那年輕男子蓋上,看着他雙目緊閉的臉龐,陷入沉思。

    自己那夫君,本來是個讀書人,早年喜歡的只有詩詞歌賦,他一家兄弟幾個,其餘幾人都上了北境長城,最後也都死在了那邊,而後就留下自己

    夫君一人延續香火,但後來和自己成婚之後,他不知道怎麼的還是選擇放下自己的詩稿,而選擇去北境那邊參軍,前些年的幾場大戰下來,運氣好,都沒死。

    可誰能想到,他最後還折到了戰場上,還是這近些年最後的那場勝仗里。

    或許就是這場勝仗,算是給她最後的安慰了。

    婦人有時候也在想,自己這些年沒能給自己那夫君生下一個兒子,沒能為他家延續香火。

    每每想到這裏,婦人其實就自責不已。

    獨自想着這些事情的婦人,不知道怎麼的,就獨自坐到了天亮,等着外面那中年漢子開口之後,她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那年輕男子,這才輕聲說道:「走吧。」

    車隊繼續啟程,如今距離神都還有許多時日。

    車隊之後又行了幾日,中年漢子每日給那年輕男子換藥,雖說沒見起色,但也詫異發現那年輕男子居然始終沒能斷氣,始終吊着最後一口氣。

    這倒是讓中年漢子嘖嘖稱奇,只覺得那年輕男子命硬,要是按着這麼下去,等到了神都,找個名醫給看看,說不定真能撿回一條命來。

    這天又是黃昏時刻,車隊再次在官道不遠處的一處草地停下,點燃篝火後,一群漢子就坐在一起繼續閒聊,那個少女則是跟自己娘親說一聲之後,就這麼一屁股坐在自己這些叔叔身側,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塊硬餅,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問道:「昨天

    說到哪兒了來着?」

    一個漢子笑着說道:「小姐,昨到如今咱們的鎮守使大人是個年輕武夫,年紀不大,只怕比小姐也大不了多少。」

    少女點點頭,想起昨日的事情,笑道:「對對對,昨完,這位鎮守使大人做了些啥來着」

    「說起可就多了,早些年那位鎮守使大人才初出茅廬的時候,就已經在萬柳會上奪得武試魁首了,要知道我大梁朝立國兩百多年,可也沒有過這樣的事情,至於後來,那位鎮守使大人更是了不得,一路走去,做了許多事情,說起來,前些日子還聽說鎮守使大人在草鞋集那邊殺了好幾位了不起的散修大人物,沒一個人敢放屁。」

    有漢子感慨道:「真是痛快啊!」

    「不,真要說痛快,得是當初在神都殺那個什麼真葉道人,當時那真葉道人在神都濫殺無辜,沒人敢管,最後還是鎮守使大人出關直接將其打殺了,然後還將人頭掛在神都城門外,痴心觀最後連個屁都沒放!」

    有漢子喝了口水,只覺得不痛快,這會兒要喝酒才好。

    「還有,玉藻宗那狗日的宗主在咱們大梁欺負咱們大梁的百姓,鎮守使大人不僅當場把人打殺了,甚至最後還滅了人宗門,真是解氣!」

    一眾漢子哈哈大笑,平日裏聊起哪家青樓的花魁好看。

    其實也最多只是會心一笑,那些事情,不管怎麼說,其實都沒有這些事情痛

    快。

    這實在是太痛快了。

    「鎮守使大人這麼年輕,有這麼厲害,只怕喜歡他的姑娘會有很多吧?」

    少女咬着硬餅,有些好奇問道。

    「那當然,聽說在神都,許多店裏都在賣那位鎮守使大人的畫像,不知道有多少待字閨中的黃花大閨女都買了一幅掛在自己家裏,日夜欣賞,等咱們到了神都,哥幾個籌錢給小姐也買一幅,讓小姐也好好看看。」

    那漢子一開口,其餘人立刻附和,他們這些人跟這少女朝夕相處,算是看着她長大的,許多人早就把這少女當作了自己的閨女。

    少女臉一紅,但還是很快笑道:「那說好了,各位叔叔可不能反悔。」

    「糟了,小姐當真了,完了,哥幾個下個月的酒錢可要少不少了!」

    這話一說出來,便有一陣鬨笑聲立馬傳出。

    漢子們都笑了起來。

    不過還是有漢子忍俊不禁地說道:「不過小姐,雖說喜歡那鎮守使大人的姑娘很多,可那位鎮守使大人可早就心有所屬了,是神都謝氏的那個才女,兩人真要說起來,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少女嘟囔道:「我可沒想過那位鎮守使大人會喜歡我,只是敬佩,不行嘛?」

    漢子們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他們都是過來人,哪裏不知道這個年紀的少女在想些什麼,不過他們也沒有上心,畢竟少女的情思,來得也快,去得也快,都正常。

    一群

    人說說笑笑,不過有少女在一旁,其實都說得不算過分。

    隨着日暮西沉,漢子們也都不怎麼說話,轉而去看那邊晚霞。

    坐在遠處的婦人也抬起頭看向那片晚霞,心神恍惚。

    中年漢子則是看着那個婦人。

    不過很快,他們便聽到馬蹄聲陣陣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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