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斂面無表情看着眼前的少年,然後翻了個白眼,吐出兩個字,「白痴。」
「大人,你怎麼能這麼說我?」陳朝瞪大眼睛,一臉無辜。
宋斂扯了扯嘴角,平靜道:「你要是在我左衛,老子現在就抽你。」
陳朝嘿嘿笑道:「大人要真有這個心思,也可以把我招入左衛,那可比做一個小小的鎮守使有前途多了。」
「好啊,要是你能活着走出大理寺,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宋斂看了陳朝一眼,不由得想着如果這個少年真的能從大理寺安然無恙的走出來,那到底意味着什麼?
回過神來,宋斂問道:「他如今這個樣子,能不能上路。」
他身後一直都有人,都是他從神都左衛帶出來的人,此刻聽到指揮使問話,馬上有人應道:「啟稟大人,他傷勢頗重,要是這會兒上路,只怕死不了。」
啥?
陳朝看向那個穿着黑色官服的傢伙,這是說的什麼話?
宋斂滿意的點點頭,「那就上路吧,神都路遠,莫要耽擱時間了,畢竟此人,可是朝廷重犯。」
朝廷重犯四個字,宋斂說得極重。
「囚車準備好了嗎?」
宋斂隨口一問。
差役有些為難的說道:「大人來的時候好像沒有帶這樣的東西不過縣衙那邊好像有拉糞的板車。」
宋斂認真思考了片刻,才點頭道:「這樣麼倒也只能將就了。」
「我反對!」
陳朝無比認真地看着這邊的宋斂以及他身後的差役,皺眉道:「你們不覺得有些離譜嗎?」
「為什麼會離譜?」那差役看着陳朝,同樣是一臉認真,「我們會把它洗乾淨,然後再將它改造成囚車,那樣他就會和新的沒有什麼區別」
陳朝啞口無言,讓他無語的不是要拿拉糞的車將他帶往神都,而是這個人一臉認真的樣子,好似這樣做是天經地義的。
宋斂笑了起來,說道:「他叫翁泉,這一路上,就由他來照顧你。」
陳朝臉色難看。
宋斂起身,吩咐道:「囚車做好後,把陳鎮守使帶出去,在縣衙門口等着本官。」
說完這句話,不等陳朝有什麼反應,宋斂便起身離開了。
要將陳朝帶走,他還要辦些事情,須在縣衙留下一份卷宗。
除去這個之外,他還要去見一個人。
南湖之畔的書院每個月初,都有一場不大不小的辯論,最開始由來是書院各科的先生以擅長學說相論,在不斷碰撞中,汲取養分,而每到這一天,註定便有諸多學子圍坐旁聽,到了後來,此事漸漸有了規程,便改成了每年深秋一次,各科先生在南湖畔辯論。
只是月初辯論的事情,還是被保留了下來,不過卻從師長變成了學子們。
成了學子們自發組織。
不過即便是學子們自發組織,在書院這也很受歡迎,因為一旦在這之中勝出,便意味着名聲大噪,將要響徹書院,以後不管是出仕,還是如今在書院,都有大裨益。
今日又到了辯論之時,南湖之畔的觀湖台旁,已經聚集了不少的學子。
觀湖台旁有一片小林子,林中有些涼亭,此刻其中一座涼亭下,有幾個穿着書院服飾的學子聚集在這裏,其中一位,便是上個月的辯論魁首,黃直。
此人來自於長平州南興郡,也是出自書香門第,這些日子漸漸展露頭角,更是連續兩個月在辯論中奪得魁首,今日不知道還有多少學子想要將他的魁首之位奪去,但臨近辯論開始,黃直卻沒有去想這些,而是看着更遠處的那片小院,眼中隱約有些失望之色。
「奉節,今日她還是不會來嗎?」
黃直有些失望,眼中多是痛苦之色。
這些日子,他常常去那門前等待,卻沒有一次等到對方開門,上課之時好幾次故意在那少女必經之路上等她,可她卻始終沒有任何回應,不僅沒有和他說過半句話,甚至目不斜視,不曾看他一眼。
她的態度已然明確。
黃直只當她是覺着自己不夠出彩,故而不肯相交,這才連續數月都在湖畔辯論,最近兩月,已然是魁首。
書院中許多夫子對他也頗多讚賞,在探查過他的身體之後,也有幾位夫子表露過收徒之意。
在書院讀過書,和跟着某一位夫子修行,那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黃直本覺着自己這般,已經頗為了不起,但那少女卻始終無動於衷。
這實在是讓他失望不已。
「我每月必到,其實為得一直不是什麼魁首之位,只是想在這裏見她一面,可她為何每月皆不至。」
聽着這話,亭下和他平日裏關係便不錯的幾位同窗都看向黃直,眼中有些惋惜之意。
如今書院上下傳的沸沸揚揚,都知曉這齣自南興黃氏的黃直對那位住在湖畔的少女那般喜歡,可那位出自謝氏的少女,卻始終沒有回應。
蔣奉節作為黃直的摯交好友,眼見自己好友這般失落,連忙開口安慰道:「興許那位謝姑娘只是有些別的事情,也或許她本就不喜鬧,我之前可是聽說了,謝姑娘有好些課都沒有去聽過,或許便是因為講課的夫子太鬧的原因。」
蔣奉節臉有些紅,這些本就是他找的理由,實際上整個書院都知道,那位謝氏少女對黃直沒有半點喜歡,若是她出身尋常,或許因為黃直家世的緣故,還能有些可能,但她卻偏偏是謝氏的子弟,既然是謝氏,那在大梁朝便不存在說要巴結攀附某個世家的說法,她要嫁給誰,大概全憑自己心意。
「黃兄,好男兒何必為一女子黯然神傷?」
亭下有人開口勸道:「既然那位謝姑娘無意,黃兄為何非要如此?」
黃直嘆氣,只是搖頭走出亭下,辯論即將開始,即便她還是不來,有些事情,卻還是要做。
那座湖畔的小院裏,送來一封信。
捧着信的柳葉一路小跑,等到了院門口的時候,又停下片刻,調整了呼吸,胸前不斷起伏的壯闊風景,此刻才漸漸消停。
雖說她年紀不大,但有些地方,確實異於常人。
常人,尋常女人。
推門走進院中,她很快走過院中,來到屋子裏。
「小姐,渭州府那邊的信送來了。」
說話的時候,其實柳葉心裏也在打鼓,之前收到渭州府那邊的信,小姐便回家了一趟,聽說那天,小姐甚至還去見了老祖宗,如今又來了一封信,小姐看了之後,又會做些什麼
柳葉不敢去想,只是希望小姐不要再去找老祖宗了,那個地方,她每次去都心驚膽戰的。
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衣衫的謝南渡青絲如瀑隨意的披在肩上,接過柳葉遞過來的信,她沒有去拆,因為這本就是拆開過的。
取出裏面的信紙,只有寥寥幾句話,大概在說的,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那個少年如今已經被人救下,已然從天青縣離開,如今只怕已經到了渭州府,想來要不了幾日,便能從渭州府來到神都。
不過卻是押送。
他來神都,是要下獄的。
大理寺那個地方,一般人進去了,只怕此生便再也無法出來。
之前謝南渡已經得知,陳朝是殺了那幾位方外修士,這等大罪,一旦屬實,幾乎便是沒有任何可能活下來的。
陳朝之前的信中有很多事情沒有說清楚,所以這會兒她想問問。
「研磨,我要寫封信。」
謝南渡看向窗外,此刻湖畔的辯論聲有些激烈,遙遙便有聲音傳來,她生來聰慧,又過目不忘,甚至連聽音辨人也不在話下。
聽着黃直的聲音,聽着他講得那些東西,她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眉間並無嫌棄之色,只是平淡。
拿起筆,謝南渡緩緩落下,很快便寫了一行。
「小姐的字寫得真好。」
柳葉靠過來,看了一眼,忍不住的讚嘆。
一行數十人的隊伍離開了渭州府,朝着神都而去,有宋斂在隊伍中,一路上倒也沒有什麼妖物不開眼的敢過來侵擾。
最中央的囚車裏,臉色蒼白的少年生無可戀,隨着囚車顛簸,他的腦袋不斷搖晃。
翁泉騎在馬上,不斷地說着那些被他翻來覆去說了無數遍的事情。
陳朝從最開始的反對,到認命,也就只用了一天。
直到天空划過一道黑點,一隻木鳥從天而降,落在囚車上。
「大人」
翁泉馬上開口。
「無妨。」
宋斂不以為意,若是依着規矩,陳朝此刻自然是不能看信的,但這些規矩,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事情。
看到這隻木鳥,陳朝迷惘的雙眼終於回神,取下木鳥中的信。
攤開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小字,小字看似娟秀,實際上卻有一種特別風骨。
看到這封信,他仿佛就想起了那個在風雪夜裏山神廟中見到的少女。
很快,他便讀完了信中的內容。
謝南渡是問他那樁事情的細節,她要趁着他還沒有來到神都之前,便要為他做些事情。
陳朝想了想,也想回封信,於是他張口要筆墨。
宋斂策馬而來,問道:「你跟誰寫信?」
陳朝仰起頭,咧嘴笑道:「當然是給喜歡我的姑娘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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