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停歇之後,天氣漸漸轉暖,要不了多久,一座天青縣,積雪化得差不多了。
許多百姓都開始清理着自家門前的殘留積雪。
只是對於許多普通百姓而言,如今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熬過了寒冬,還有一道緊要的關隘,便是倒春寒,有許多老人便是這般,熬過了冬天,卻熬不過倒春寒。
不過在大梁朝,這樣的事情,卻是太過常見了。
此刻縣衙里,知縣糜科正在和張主簿手談。
捏着一枚黑子,糜科思索許久,遲遲不曾落下。
整整一刻鐘過去了。
張主簿忍不住道:「大人,再不落子,就該吃午飯了。」
糜科哦了一聲,把棋子放回去,點頭說道:「是該吃午飯了。」
眼見糜科厚着臉皮接話,張主簿扯了扯嘴角,有些惱怒道:「大人,你總不能每次都這麼不要臉吧。」
糜科看了一眼棋盤上的局勢,自己這一方已經幾乎沒有回天之力了,估摸着再有兩三手,基本上就只能投子認輸的局面,但糜科還是厚着臉皮說道:「本官還是臉皮太薄了,要不然早就不是知縣了。」
張主簿一驚,擔憂道:「上面來消息,說要罷免大人了?」
聽着這話,糜科翻了個白眼,有些不悅道:「本官為官清廉,治理這天青縣這些年了,何曾出過問題,罷免本官?要是本官都被罷免了,這大梁朝的知縣,全部都得和本官一樣!」
這話倒也不假,糜科這些年的確沒有過什麼貪墨之舉,而且在處理政事上,也算是一把好手,說是一心為民談不上,但絕對是個好官。
「不過本大人,可能真做不了幾天知縣了。」
「大人染了惡疾?下官認識名醫,這便去替大人請來。」
「倒也不是如此。」
「那就是大人厭倦了官場爭鬥,一心歸隱了?」
「也不是如此。」
「大人莫不是嫌棄俸祿太低,養活不了一家老小?」
糜科看了眼前的張主簿一眼,感慨道:「老張啊,你我共事多年,你果真還是如此愚笨啊。」
「下官愚鈍,請大人示下。」張主簿低着頭。
「本官是要升遷了。」
聽着這話,看着糜科的神情,張主簿黝黑的臉上泛起一抹感動,不由自主的拉起糜科的手,哽咽着問道:「大人這麼些年的兢兢業業,終於等來回報了嗎?!」
糜科額頭冒出一抹冷汗,不着痕跡的抽回手,早在之前自己偶感風寒的時候,他就覺得眼前的老小子不太對勁,這會兒來看,好像真是有些不對勁。
「日前本大人收到了郡守大人的信,朝廷已經決定,調本大人去晚山郡做郡守了,委任狀已經從吏部發出了,開春的時候就能送到本大人手裏。」
說起這事,糜科神采奕奕,多年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他早就已經心如死灰,原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也就是在知縣任上罷了,卻沒想到如今居然真是被上頭看重了,終於升遷了。
在收到信的時候,他就立馬想要帶着自己一家老小趕赴晚山郡的,不過大梁朝的官員上任有一套繁瑣必要的流程,他即便是再着急,也要等流程一點點走完才行。
「那下官就恭賀縣尊了。」
張主簿有些無精打采的,說話的時候,有氣無力。
「大人我是說,有沒有可能」張主簿忽然想到些什麼,來了些精神。
「沒可能!」糜科擺手,一臉堅決。
張主簿詫異道:「大人,我還沒說是什麼事情,你就知道了?」
糜科老臉一僵,摸了摸鬍子,緩緩道:「本官和你共事這麼久,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嗎?可是本官走了,你這個主簿若是也跟着本官離去,新來的知縣,該如何管理本縣事務?為了百姓,只怕老張你,還是要留下來。」
張主簿張了張嘴,頹然道:「大人誤會了,下官是說,大人欠下官的幾枚天金錢,得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糜科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糜大人,陳鎮守使來了!」
門外傳來聲響,是衙役在說話,正好也解了糜科的困局。
「快請。」糜科深吸一口氣,雙腿一用力,站了起來。
一身黑衫的陳朝,已經大步走了進來,仍舊是腰間懸刀的少年,好像又長高了些,看到陳朝,糜科迎了上來,滿臉春風問道:「怎麼,陳鎮守使也知道本官升任郡守的事情了?」
「」
什麼郡守?我怎麼會知道?
陳朝看着糜科,有些呆滯。
「恭喜糜大人了,大人勤政為民,別說做個郡守,就是執掌一州,也不為過。」
雖然還沒有搞清楚當下的局勢,但俗話說得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管他是什麼事情,先把馬屁拍上,准沒有錯。
果然,糜科極為受用,頻頻點頭。
多年媳婦熬成婆,也就莫過於此了。
拍完馬屁,陳朝主動說明來意,「糜大人,我這次來,是想看看關於玄明石礦的卷宗。」
玄明石礦雖然不歸天青縣管理,但往年都是在天青縣徵召民夫,所以歷年有不少關於那邊石礦的東西,天青縣都會有記載。
糜科有些詫異的看着陳朝,問道:「怎麼陳老弟你關心起這個了?」
玄明石礦那邊的事情,糜科還不知曉,如今還只是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
「那邊最近有妖物出沒,之前李鎮守使來便是讓我協助調查,儘快將妖物處理了。」陳朝隨口編了個瞎話,就是賭眼前的糜科沒有被人告知那邊的事情。
糜科哦了一聲,心想原來那位李鎮守使來找你是為了此事。
「不着急,陳老弟會下棋嗎?你我兄弟二人,今日手談一局!」
糜科拉着陳朝就往那邊走,「不是自誇,當年本官恩師也誇讚過本官的棋力的。」
張主簿已經起身,為他們讓出位子來。
陳朝不願意在這裏浪費時間,皺了皺眉,問道:「糜大人這次升遷,在哪座酒樓設宴?」
「陳老弟你說剛才來做什麼?」
聽着陳朝的問題,糜科自然而然的鬆開陳朝,皺了皺眉,老-毛病好像又犯了。
陳朝只好又說了一遍來意。
「險些耽誤了老弟的大事!」
糜科一拍大腿,臉上有些羞愧。
陳朝默然無語,很想給這位知縣大人豎起大拇指,以表稱讚。
「那個誰,來帶陳鎮守使去案牘庫,別耽誤了陳鎮守使的大事!」糜科喊了一嗓子,轉頭過來的時候,陳朝已經到了門口。
他站在那邊揮手,大聲笑道:「恭喜糜大人升任郡守,什麼時候設宴相慶,我一定到!」
這句話一說出來,縣衙里頓時有無數雙眼睛看向了糜科。
充滿着渴望。
糜科呆立在原地,在極短的時間裏把陳朝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天青縣的案牘庫不大,一排排書架在這裏排列展開,裏面堆放着歷年來天青縣辦過的案子卷宗,這些東西,除去天青縣自己留檔一份供查詢之外,另外還會有一份被送往青山郡。
衙役為陳朝開門之後,便自顧自離去了,這裏沒什麼機要的卷宗,他們倒也不是太擔心有卷宗失竊的問題,更何況,眼前的少年可是天青縣的鎮守使,有他在,誰敢造次?
陳朝關上門,很容易的便在這些書架之間,找到了關於玄明石礦的卷宗。
最上面的那一卷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看來已經很久沒有人翻閱了。
撩起袍子,陳朝緩緩坐下,便開始翻閱起了卷宗。
玄明石礦開礦於十年前,當年工部的官員親自來此堪輿,找到這處礦場,而後朝廷便在此地設立礦場,由工部官員負責招募民夫,而駐守礦場的修士,則是來自於天御院。
那是大梁朝用以收攏修士的一個機構,在國境上下都有設立,主要職責便是駐守一些大梁朝設立和修行有關的重地。
同鎮守使比起來,天御院的修士組成複雜,除去武夫之外,各種修士都有。
放下手中書,陳朝拿起下面那本卷宗。
十年的時間,一座石礦開採枯竭,倒也正好在時間範圍內。
這裏沒有什麼問題。
陳朝要找的,是李鎮守使沒有告訴他的事情,是這樁事情的真相。
他繼續看着手中的卷宗,一點點看過去,終於在蛛絲馬跡之間發現了些問題。
「是這裏了!」
陳朝眯着眼,看着自己眼前的一處記載。
「天監十一年,初春,玄明石礦一處礦洞坍塌,所幸並無民夫傷亡,此礦洞開採兩月,並無異常」
這處記載原本沒有什麼問題,問題在於的是時間。
兩月。
一處礦洞,開採兩月,便意味着這礦洞才剛開始開採,開採深度絕超不過數十丈,這是絕對不可能坍塌的深度。
即便是工部官員的失職,讓這礦洞坍塌了
最大的問題。
卻也不在這裏。
而是在上面的並無民夫傷亡上。
眾所周知,一處礦洞一旦開始開採,那麼便是民夫日夜輪值,保證礦洞裏一直有人。
礦洞裏有人,一旦礦洞坍塌,是絕無可能生還的。
但在這裏,卻是記載着的並無民夫傷亡。
這意味着什麼?
是礦場那邊謊報?
陳朝眯着眼,微微蹙起眉頭。
民夫有定數,每個人都登記在冊,即便他們想要謊報,卻也不好遮掩,陳朝覺得他們應當不會在這裏做文章。
既然沒有謊報,那麼這裏記載的便是真實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為什麼礦洞坍塌,沒有民夫傷亡?
因為礦洞裏根本就沒有民夫在開採玄明石。
礦洞不曾開採玄明石,又是為什麼會坍塌?
陳朝合上卷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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