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序,生在這樣的魏氏,你是喜是悲?」
魏氏是鬼這種事,魏氏的很多核心人物都知曉,魏序身為魏氏嫡子,又是一位忘憂修士,其實也該知曉,但卻沒有人告訴過魏序。
「魏氏這麼些年,所有陰暗的事情,都沒讓你插手,也不曾告訴過你,你每日只用讀着聖賢書,好生修行,說來也可笑,魏氏這片污泥里,怎麼就養出了一朵潔白的蓮花?」
魏氏家主笑了笑,明明該是很諷刺的言語,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說得十分真誠。
魏氏悽然一笑,「家主此刻為何又選擇把這些事情告訴我了。」
魏氏家主有些憐憫地看着魏序,輕聲道:「魏序啊魏序,你本和我們魏氏不是一類人,可卻偏偏生在了魏氏,這不是你能選的,但事到如今,我卻很想給你一次機會。」
魏序一臉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魏氏家主。m.
「從這裏離開,從此和魏氏一刀兩斷,若是魏氏贏了,我會當你已經死了,若是魏氏輸了,想來陳澈知曉你不曾摻和這些事情,也會留你一命。」
魏氏家主淡然開口,但實際上眼神卻很複雜,對於魏序的情感,這位魏氏家主向來很複雜,甚至一直都有些私心。
「魏序,你其實是個很不錯的讀書人,甚至有機會更了不起的。」
魏序有些恍惚,怔怔失神。
魏氏家主今日將魏氏的最大秘密,向魏氏和盤托出,但卻並不是想要將魏序拉上船,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沉默了很久,魏序搖了搖頭,「從生下來便姓着魏,都這麼多年了,還能改嗎?」
魏氏家主聽着這話,眼裏的憐憫更甚,看着眼前的魏序,他說道:「魏序啊魏序,你這忘憂,到底能忘得了什麼憂啊?」
魏序癲狂大笑,宛如瘋魔。
魏氏家主沒有再對魏序說什麼,而是越過魏序,推開祖祠大門,這位魏氏家主來到門外,看着早就聚集而來的魏氏元老和一眾強者。
魏氏家主負手而立,看着這一眾魏氏族人,笑了笑,「諸位,魏氏肩負如此使命已經千年了。很多時候,就連我在半夜醒來,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什麼人了,說實話,我也有些累了。」
聽着這話,魏氏眾人都顯得很沉默,很顯然做鬼這種事一定需要極為強大的心理素質,可即便如此,在數十年如一日的日子裏,他們也很容易迷失自我,更何況魏氏做鬼,也絕不只是數十年而已。
時間已經太長太長,長到他們都厭倦了。
「這次結果不論如何,我們都要結束這樣的使命了。」
魏氏家主深吸一口氣,平靜道:「諸位,再隨我走一遭吧。」
書院,今夜無月。
一直不曾露面的院長出現在自己住處,這位天下讀書人的領袖緩慢推開院門,走入小院,隨手在廊下取下一盞燈籠,這才喃喃道:「做夜色里的一盞燈籠,雖有明亮,但不足以照亮整座天地,一人之力,再如何了不起,終究擔不起天下。」
走了幾步,從屋子裏取出一個酒罈子,院長提着酒罈子走出屋子,重新回到小院裏,在院裏石桌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碗酒,酒水清冽,酒香撲鼻,是實打實的高粱酒。
看着碗裏有些酒花的高粱酒,院長又喃喃自語,「世上之人,想要完美,幾乎無異於白日做夢,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便是此理。」
看着酒碗,看着酒碗裏倒映出來的自己,院長惆悵道:「老了啊,都有些白頭髮了。」
院長年紀本就不小,不過是修為太高,一直維持這般模樣,若是要沒有這身修為,只怕早就已經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了。
將燈籠放在一側,院長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眼裏卻沒有快意,反倒是浮現出些惆悵痛苦之色。
他這一生,前半生力壓同代讀書人,得到上一任院長青睞,執掌書院,成為天下讀書人的領袖,可謂一時風光無兩,後半生他也和上任院長那般,開始為書院以後做準備,開始物色合適人選接班,他的運氣比自己的老師要好,自己老師這輩子,也就找到他這一個還算有資格執掌書院的讀書人,可他卻不是這般,他收徒七十二,光是驚才絕艷的讀書人,便有數人。
他的運氣也要比自己的老師差,自己老師只選了一次,只選了一人,便將書院傳了下來,可自己選了好幾人,選了好幾次,都始終沒有一個定數。
可只是如此也就罷了,偏偏自己寄予厚望的學生們,如今境遇,都和他當初設想不同,其實即便如此,最多也就是他有些失望罷了,還說不上如何。
這最讓他絕望的是,自己門下的弟子,到了如今,竟然有了自相殘殺的意味。
天底下哪個做老師的,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一口喝盡碗裏酒,院長苦笑幾聲,自己這個老師,沒做好。
寡酒難飲,但今夜院長喝酒卻不停,早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醉眼矇矓中,眼前恍恍惚惚出現一道一道人影,正是一臉頹唐的魏序。
如今的魏序,再也沒有那份讀書人氣態,走路搖搖晃晃,看着像是一個遊蕩在外的浪蕩子。
但到底是師徒相逢。
院長滿眼都是憐憫。
不管魏氏如何,說來說去,眼前的魏序,都是他當初親自收的弟子,是他將他帶到書院,是他在那些時間裏,一點一滴將這個出身世族的少年,一點點教導成那般璀璨的讀書人的。
那段時光里,師徒兩人,情真意切。
先生學生,可謂典範。
魏序站在小院門口,遲遲沒有走進來,只是在原地眼神複雜地看着如今已經憔悴許多的先生。
院長也看着他,許久不曾說話。
魏序忽然自嘲道:「先生,當初柳半壁離開書院去練劍,先生想來很失望,周弦山被逼不得不離開神都,先生想來也很失望,但先生的失望,只怕沒有哪一次,能夠比得上現在,比得上當初選擇收我魏序做學生那般失望吧。」
院長沒有說話,只是就這麼看着他。
魏序自顧自說道:「誰能想到,我魏序出身魏氏,乃是這天下最大的鬼之一,先生想着天下蒼生,可我魏氏,世世代代,都在想着他們永不翻身啊!」
院長沉默。
「張先生的四句話,學生也曾天天在心裏默讀不止一次啊。」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學生這些年,不曾有一日不想做這樣的讀書人啊!」
魏序捂着腦袋,痛苦地開口說道:「可先生,原來學生生來便做不了這樣的讀書人,做不成這樣的事情。」
魏序之前在魏氏的祖祠里,沒有說什麼話,但不是意味着他無話可說,是有很多話,對天下其他人都不可說,只能對眼前的院長說。
對自己這位授業恩師去說。
院長終於開口,「魏序,生在何處不是自己可以選的,但要做什麼樣的人,卻是自己可以選的,如今還不遲。」
魏序痛苦道:「可先生,周氏一族,盡數死於魏氏之手,學生姓魏這件事,無法更改。」
有些事情,永遠不會有人做得到不在意,周氏一族,周枸杞能放下嗎?他魏序雖然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這件事,但始終是因他而才有周氏一族之死,他又能說此事和他無幹嗎?
院長面對此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若是局外人還好,可他不僅不是局外人,還是這件事裏最緊要的人之一。
站在魏序的角度,院長也很能理解眼下自己這個弟子的痛苦,但世上卻永遠沒有感同身受的說法。
「事情到了如今,你總要做個選擇。」
院長喟然一嘆。
魏序忽然跪下,已經是淚流滿面的書生鄭重朝着院長磕頭。
每一下都聲響極大。
「先生,學生始終姓魏,這件事無法更改,還望先生理解。」
魏序悽然道:「請先生留在這裏吧,先生若是要離開,弟子便死在此處。」
聽着這話,院長勃然大怒,「魏序,你要一錯再錯嗎?!」
魏序跪在院門外,看着院長,不再說話。
院長看着他,喃喃道:「魏序啊魏序」
院長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他這一生經歷過很多次失望,但恐怕到了此時此刻,才是這位天下讀書人的領袖,人生中最失望的時候。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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