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看着眼前的年輕武夫,沒有急着說話。
只是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他對眼前這個年輕武夫的感觀是變了又變,本來是打算自己掌控今日局勢走向的大將軍,這會兒卻發現好似自己所想的,都沒能實現。
只是很快,大將軍便回過神來,有些感慨道:「你把老夫架起來了,可老夫又沒什麼辦法,你這小傢伙,當真有些手段。」
陳朝嘿嘿一笑,「下官不過是據實而說而已。」
大將軍再次看着陳朝,這一次眼神複雜,緩緩說道:「不是當着你這小傢伙胡說,先太子在老夫看來,的確不錯,靈宗皇帝的諸皇子中,也就只有先太子和陛下真正算得上有帝王風範,至於你那位皇兄,老夫不喜歡。」
既然陳朝已經如此坦然了,他這個大將軍,若是還遮遮掩掩,不敢說出幾句真心的話,反倒是讓人覺得他還不如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只是有些話,點到即止即可。
陳朝則是微笑道:「那位皇兄,我也不喜歡。」
他直白不掩飾,但實際上是在安大將軍的心。
大將軍原本準備的那些話,這會兒也都說不出來了,他看着眼前的年輕武夫,最後搖了搖頭,有些感慨道:「本來今日是想着怎麼都要好好問問你,你小子反倒是這麼坦蕩,讓老夫反倒是有些慚愧了。」
陳朝笑道:「旁人也就算了,但是面對大將軍,下官只有一片赤誠。」
大將軍坐下之後,微笑道:「實不相瞞,老夫這次請你過府,也是受人之託,不過你既然是這般,那老夫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就當老夫對不起自己閨女一次,想來老夫這些年對不起她的次數已經不少了,也不差這一次了。」
陳朝感激道:「讓大將軍難做了。」
大將軍搖搖頭,「你既無此心,老夫何必給你找些麻煩,到時候死了說不定都不得安寧,寧平那傢伙,不見得不會罵老夫一場。」
陳朝嘿嘿笑道:「想來鎮守使對大將軍也只有敬重。」
大將軍哈哈一笑,倒也不管這句話是不是恭維。
「上酒。」
隨着大將軍開口,其實這才算是真正認可陳朝了。
武夫會面,喝茶不喝酒,本來就沒有道理。
老管事很快便將御酒端了過來,只是還沒放下,大將軍便搖頭道:「既然是老夫要請這小子喝酒,怎麼能用陛下的賞賜,去將府中最後的幾壇老酒拿出來,老夫今日和他一醉方休。」
大將軍不需要如何證明陳朝到底是什麼人,他這雙眼睛,看了不知道多少人,光是這麼一會兒,他就已經知道陳朝是個什麼樣的人,可不可以喝酒,也就在這片刻之間便有了決斷。
老管事一驚,那府中的幾壇老酒他原本是覺着大將軍要將其帶回故鄉去的,但沒有想到他竟然要拿出來款待陳朝這麼個年輕武夫,要知道,即便是陳朝再如何聲名在外,但實際上也只是個年輕武夫,是個後輩。
大將軍可不管那些,只是在等酒之時,有些感慨道:「雖說寧平把你當作寶貝一樣死死攥在手裏,但老夫還是要說,若是以後,當真要去北境看一看,看看我們人族最大的敵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陳朝沉聲道:「既然是大將軍所言,下官日後定然會去北境走一遭。」
大將軍滿意點頭,這麼個後輩,他很欣賞,甚至到了此刻,他開始有些懊悔,若是自己還能活些年,若是自己早早便能見到他,帶到北境,悉心調教一番,以後必然是國之棟樑,而且很有可能便是北境之後的大將軍。
只是一切沒有那麼多如果,自己的身子也拖不了多久了。
之後酒水上桌,滿上一碗,兩人對飲,大將軍一飲而下,感受着喉嚨里那股酒香,這才笑道:「老夫這幾壇酒,也有數十年了,這些年一直沒機會拿出來,誰能想到,最後居然是便宜了你這小子。」
陳朝也端起酒水一飲而下,稱讚道:「好酒。」
大將軍哈哈大笑,仿佛此刻又回到了北境,在一場大戰之後,暢快得喝一場大酒,然後就好好睡一場,等到醒來之後,自然便是另外一場大戰,繼續殺敵。
酒過三巡,大將軍略有些醉意,輕聲道:「本打算就這麼死在北境也沒什麼了,只是有天早上起來,是真覺得自己老了,像是風前燭,雨里燈,到了這會兒就特別害怕死在北境,害怕死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地方,那個時候就真是怕了,後來想着已經在這裏待了這麼多年,最後想死在家鄉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陳朝也是臉色通紅,只是沒等到他說話,大將軍就自顧自說道:「仔細想想也是,落葉歸根,其實我北境到底是有多少士卒都求而不得的事情,老夫這般做,到底是有些愧疚。」
陳朝搖頭道:「還是之前那句話,大將軍作為天底下有數的武夫,若是都沒有這等待遇,那才讓天下武夫寒心,陛下或許也是作此想法。」
大將軍不發一言。
「老夫少年從軍,在軍伍中過了一輩子,歷兩代明君,眼瞅着大梁朝越來越好,只是路還很長,老夫是真的看不到了,沒做完的事情,就只能指望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大將軍目光灼灼,一掃老態。
此刻的大將軍,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還是個半大軍卒,眼裏哪裏還有什麼渾濁,而全是對於未來的期望。
陳朝好似在這位大將軍的眼裏看到了當初的那個威風八面的大將軍,那是正值壯年的大將軍,睥睨世間,仿佛世間萬物,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那是一位絕世武夫應有的風采,讓人無比嚮往。
陳朝一時間有些恍惚失神。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身體裏萌芽了一番。
這才是武夫嗎?
陳朝挑起眉頭,有些興奮。
大將軍趁着酒興,攤開手,「陳朝,陛下賜你帶刀之權,來,讓老夫看看你那把刀到底是什麼刀!」
這是大將軍在邀戰,不過說是邀戰,更多的卻是指點。
這是多少武夫夢寐以求的機會?陳朝當然不會拒絕,只是瞬間腰間斷刀便驟然出鞘,一抹刀光閃過。
大將軍沒有起身,只是看着那柄斷刀讚嘆道:「好刀!」
在北境軍中多年,他見過無數刀,但的確沒有一把刀能和陳朝這把斷刀比較,陳朝這把斷刀雖然只有一半,但也要勝過大將軍看過的所有刀。
「可惜只有一半。」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陳朝的斷刀已經到了大將軍身前。
刀氣磅礴,逼近這位大將軍。
大將軍伸手彈在刀鋒之上,讓這把斷刀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陳朝險些握刀不穩,只是很快,他便又一刀斬向大將軍頭顱。
大將軍微笑道:「你這底子好的有些出乎老夫的預料,原本想着北境那幾個傢伙和你同境而戰,可以和你平分秋色,這會兒看來,則是不然。」
陳朝之後數刀,都是傾盡全力,只是別說是傷到這位大將軍,就連讓大將軍有些緊張都做不到。
一番較量之下,陳朝碰了一鼻子灰。
好在大將軍只是想着要指點陳朝,所以這場比試很快便落下帷幕,沒有持續太久。
大將軍最後負手而立,看着陳朝手中斷刀,笑着說道:「刀不錯,可惜只有一半,只是依着我大梁朝這些工匠,只怕是很難給你把另外一半補齊了。」
陳朝苦笑道:「下官本已經尋到另外一半刀身,只是聽聞要重鑄此刀,唯有劍氣山的那幫鑄劍師才有可能,不過他們卻是鑄劍的。」
話不說完,意思自然也明白。
大將軍看向陳朝,挑了挑眉,忽然說道:「寧平傳你武道,陛下也看重你,老夫倒也想送你些什麼。」
陳朝剛要推脫,便聽大將軍笑道:「老夫年輕時候,倒是和劍氣山的某位鑄劍師有過些交情,現如今,聽聞他已經是劍氣山的山主了。」
陳朝一怔,失神道:「大將軍認識楊夫人?」
楊夫人不是誰的夫人,更不是一位婦人,他是劍氣山的山主,是世間最負盛名的鑄劍師。
大將軍笑道:「交情不淺。」
陳朝也不矯情,直白道:「求大將軍幫我。」
「我且修書一封,你到時候給他便是,只是他肯不肯,老夫說不準,可不管他肯不肯,老夫都還有個要求。」
大將軍忽然正色起來,一臉凝重。
陳朝說道:「大將軍請說。」
大將軍神色複雜,緩緩說道:「老夫這一生理應再沒有什麼牽掛,但是到底是有個閨女在世上,她嫁入皇族,以後說不定就要捲入大位之爭里,到時候若是有性命之憂,你也正好有能力,能否為老夫護住她的性命。」
皇位之爭,大皇子若是落敗,只怕皇妃也是很難倖免,若是大將軍當時還在世間,自然能將其護住,但他眼瞅着便要離開人世,也還是擔憂自己這個閨女的未來。
陳朝很快便堅定道:「若是真有這一日,下官必將傾盡全力搭救皇妃。」
他沒有猶豫,這是對於大將軍相幫的回報。
大將軍看着陳朝,嘆氣道:「若是有可能,老夫真希望這一天如何都不要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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