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進了大門之後,不等馬夫拿踩凳,一個梳着馬尾巴的少年郎就笑着端來了帶梯子的踩凳,安置好之後立刻就笑着離去了,臉上的笑容極為單純,不管誰看了都覺得舒服。
蘇眉戴着幕離下了馬車,本以為會來到一個極為嘈雜的環境,畢竟聽別人說楊懷玉如今和十幾個小乞丐住在一起。
環目望去,四面都是木製的房屋,對面是一座兩層的木樓,或者說不上是木樓,應該是一個很大的閣樓才對,沒有雕樑畫棟,更沒有各種精美的陳設,只是一個乾淨整潔就給蘇眉留下了一個很好的印象。
幾個穿着素色花衣的女童,原本躲在門後偷看自己,確認馬車裏只有自己和丫鬟,頓時就笑着從屋子裏跑出來,牽着衣角邀請進屋去坐坐。
蘇眉並沒有拒絕,帶着丫鬟進了女童出來的屋子,屋子裏有一股子淡淡的皂角味,卻擺着很多的小床,小床上同樣沒有雕工,卻橫平豎直顯得極為整潔。
「妹妹們平日裏就在這裏休憩?」蘇眉拉住了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女童輕聲問道。
女童笑道:「是啊,姐妹們都住在這裏,本來有茶待客的,可是阿柔姐姐,喚弟姐姐她們去了繡工鋪子挑絲線去了,源哥兒嫌棄我們年幼不許我們碰熱水壺……
姐姐稍坐片刻,阿柔姐姐她們馬上就會回來的,到時候就有茶喝了,我家的茶最好喝了。」
蘇眉點點頭,掀開幕離,立刻就被屋子中間的一個奇形怪狀的火爐給吸引過去了。
這間屋子很大,屋外清冷的厲害,屋內卻溫暖如春,那個鐵爐子發出微微的轟隆聲,那該是火苗撲起來的聲音,爐子上有一個被擦得發亮的銅壺,壺嘴裏撲撲的往外冒着白氣,或許是水汽的緣故,讓這間屋子一點都不乾燥,空氣反倒濕潤清新。
被小姑娘拉着坐到窗前,面前的一張小几上擺着一個有了缺口的花盤子,盤子裏齊齊的蹲着一排蒜頭,蒜頭上已經長出兩寸長的綠芽,嫩綠的顏色在寒冬里顯得格外順眼。
蘇眉拿手摸摸女童床上鋪着的被褥,雖然都是粗麻布所制,裏面的棉花卻塞了很多,柔軟而乾爽,想必這些孩子這個冬日一定過得很是暖和。
「楊懷玉可是住在你們這裏?」
蘇眉拉着一個女童的手溫柔的問道,
「您說的是楊大哥?對啊,他就住在旁邊的院子裏,和巧哥兒,玲哥兒,福哥兒他們住在一起。
我告訴你哦,楊大哥也沒有家了,他給我們帶來了好多的糧食,住在我們家裏練武,準備考武狀元。」
蘇眉皺皺眉頭道:「他現在在哪裏?」
女童指指天井的方向道:「在天井裏,每天這個時候家裏都回來兩個很兇惡的人,楊大哥要打敗他們才能出來。」
蘇眉正要出去找楊懷玉算賬,卻聽得窗外有一個清脆的童音響起:「可是蘇家小娘子到了,沒有奉茶待客實在是我們這些做主人的失禮了,還請小娘子來閣樓奉茶。」
「這人是誰?」蘇眉小聲的問女童。
「源哥兒啊,告訴你哦,源哥兒可了不起呢,他是官家親口誇讚過的神童。」
「哦?」蘇眉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畢竟鐵心源的那首《詠蛙》實在是太出名了。
推開門,院子裏站着一個綠衣小童,這個小童和別的小童不一樣,他沒有梳總角,只是簡簡單單的梳了一個馬尾巴,一尺余長得頭髮垂在腦後,隨着他小大人般的踱步一跳一跳的,讓人發笑。
鐵心源見蘇眉出來了,就笑着拱手道:「大郎如今正在和虎翼營的兩位將軍切磋武藝,小娘子請移步上樓,便可一觀究竟。」
蘇眉不願意在男子面前多說話,即便是小童也不願意多說一句,只是點點頭就隨着鐵心源踏上了樓梯。
鐵心源指指自己身上的綠色五毒褂子苦笑道:「我這副模樣一定可笑至極吧?不過這是家母的意思,她擔心我長不大,希望有五毒相剋,落得個長生不老,哈哈,不管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敢忤逆母親的。」
蘇眉輕笑道:「令慈一片愛子之心,誰敢笑話。」
說話間就上了閣樓,蘇眉吃驚的發現,閣樓上竟然坐了七個大小不一的少年,自己上樓來,那些少年竟然目不斜視的在看自己手上的書本。
這裏也有一個碩大的鐵爐子,不過這裏就不如女童們居住的地方暖和,小一些的孩子靠近火爐,大一些的在坐在外圍,有的在寫字,有的在輕聲的讀書,仔細一聽,大都是些啟蒙的東西。
最靠里的那個小小的胖子蘇眉是認識的,就是他給自己開的門,悄悄走到小胖子的背後,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小胖子右手大把握着一支毛病,正在呲牙咧嘴的寫字,一張粉嘟嘟的胖臉上全是墨汁,快成戲台上的山妖了。
不知為何,蘇眉竟然掏出手帕幫着小胖子把臉上的墨汁都擦掉,取過他手裏的毛筆糾正了小胖子的握筆姿勢,眼看着小胖子在紙上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一,這才站起身子。
水珠兒抬起臉,長着缺少了門牙的嘴巴笑道:「謝謝姐姐。」
跟隨蘇眉過來的小丫鬟已經笑得不成了,蘇眉瞪了一眼小丫鬟柔聲道:「練字需要持之以恆,方能進步,急不來的。」
水珠兒哭喪着臉道:「源哥兒也是這麼說的,可是他見我寫不好字總是打我……」
站在一邊的鐵心源怒道:「我的先生就是這麼教我的,我自然這樣教你,已經教了你三天了,你竟然連一個一字都不會寫,握筆的姿勢糾正過一千遍了,你還是學不會,不打你打誰?」
水珠兒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躲在蘇眉的身後不敢面對橫眉怒目的鐵心源。
蘇眉大怒,一把掀開幕離瞅着鐵心源怒道:「你是大名鼎鼎的神童,自然能夠做到舉一反三,要知道這世上不是每一個人都如你一般有超出常人的智慧。
他們學習的過程,就是一個熟練地過程,如果他們能夠勤學不輟,將來的成就未必不如你這個御封的神童。」
鐵心源扳着臉道:「不過是一群乞兒罷了,如若不是看在楊大郎的面子上,你以為我喜歡來教他們?
我可是一個銅板都沒有拿過,既然你說我教的不對,那麼就由你來教,我倒想看看你能把他們教出什麼花花來。」
蘇眉還沒有說話,她身邊的小丫鬟最見不得別人小看自家小娘子,立刻張嘴道:「我家小娘子當年也是以早慧聞名東京城的,讀過的書比你多多了,我家大官人早就說過,我家小娘子如果不是身為女子,奪個進士出身還是不難的。」
鐵心源瞥了小丫鬟一眼,仰天呵呵兩聲,就下了閣樓,還非常有禮貌的朝蘇眉拱拱手道:「有勞,有勞!」
蘇眉狠狠地瞪了一眼小丫鬟,正要告訴小胖子自己是一個女子,不方便給大家教書,卻發現小胖子拉住他的手輕聲道:「姐姐,楊家哥哥今天要和虎翼營的人比武離不開,就讓我去你家送信,可是源哥兒也寫了一封信,非要我把他寫的送給你,要是把楊家哥哥寫的信送給你,他說就要打死我。」
「什麼?」蘇眉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楊大郎的信又在那裏?」
小胖子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封皺皺巴巴的信拿給了蘇眉。
蘇眉從袖籠里掏出早先收到的那封信,稍微對比了一下筆跡,就顧不得還有旁人在,狠狠地在自己腦袋上捶了兩下。
該死的,被那封寫滿了胡言亂語的信給弄亂了頭腦,竟然連分辨一下筆跡的看信根本之道都忘記了。
想到陰險的綠衣蛤蟆,蘇眉握着兩封信急急地問小胖子:「楊家大郎在那裏?你為何不去告訴楊家大郎?」
小胖子搖搖頭委屈的哭道:「大郎不會信的,他和源哥兒的關係很好,從不懷疑他說的話。
姐姐你快去看看,楊家大郎快被虎翼營的人給打死了。」
腦袋亂糟糟的蘇眉被小胖子拖着就來到了閣樓的東邊,才過去,就看到着上身的楊懷玉被一個虬髯壯漢抬腿一腳踢的橫飛起來,砰的一聲重重的落在地上。
一記鞭腿非常的沉重,楊懷玉趴在地上努力地想要爬起來卻不能成功,那個虬髯大漢走到楊懷玉的身邊道:「就你這幅模樣也想奪取武狀元?做夢去吧,爺爺當年一對鐵腿打遍河洛無敵手,即便是這樣也只能奪取一個第七名亞元。
怎麼樣?挨了爺爺一記重擊滋味如何?」
趴在地上的楊懷玉艱難的抬起頭道:「我答應了一個人一定要奪下狀元位置的,還請前輩繼續教我。」
說完話一個烏龍捲柱騰身而起,不待身子站直兩隻拳頭就猛地轟了出去,虬髯大漢怪笑一聲「來的好」探出右臂格擋楊懷玉暴雨般的拳擊,左臂出手鎖住楊懷玉的雙臂,生生的將他拖到自己身邊,他的左腿如同一條怪蟒一般從竟然從身後抽了過來,沉重的皮靴重重的踹在楊懷玉的前額上。
楊懷玉如同一根木頭一樣再次轟然倒地……
看着趴在地上努力要站起來的楊懷玉,蘇眉掩着嘴巴,早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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