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煩躁
只要母親在身邊,鐵心源是不害怕什麼欺君之罪的。
萬一出了什麼問題,拖着母親浪跡天涯也不一定是壞事情。
反正家裏只有兩口人,如果再帶上狐狸,即便是在天涯海角也是全家團圓的狀態。
至於留在東京城的那點產業,說實話,鐵心源還真的沒有放在眼裏。
當一個人在盡家財之後,有轉眼間重聚的本事,錢財對他來說不過是一種用來交換物資的籌碼而已,並沒有什麼比較特殊的。
距離皇城越遠,皇帝的威懾力就越低,大宋六成的兵力都部署在東京附近。
如果此時身在邊遠地方,巧哥扯旗造反鐵心源都不奇怪。
儂智高正是這樣做的,不過,他不是漢人,所以一個廣源州出來的異族土著,想要謀算嶺南的土地,這讓嘗夠了嶺南甜頭的大宋皇帝如何能夠忍耐。
兩個月的時間,身為前鋒的楊懷玉已經抵達了邕州,他將在這個地方嚴陣以待,逼迫匆匆縮回廣源的儂智高做出選擇。
身為主帥的狄青,帶着大軍一路上是橫掃直下的,就在這一路上,他攻破了無數盤踞在中原去嶺南道路上的賊寇。
據說大道的兩邊,經常會看到綿延數里的屍骸,有些被插在槓子上,有些被垂吊在大樹上,更多的是一顆顆的人頭,掛在道路的兩邊,如同風鈴一般的胡搖亂晃。
很顯然,楊懷玉南下是為了震懾儂智高,而狄青南下則是宋王朝向南蠻們宣示主權的一種方式。
自從曹彬擊敗吳越王之後,這是大宋戰兵第一次南下自己的領土。
鐵心源合上楊懷玉從洞庭湖發來的書信,對巧哥道:「這有些不對勁。」
巧哥一面整理着手上的麻線繩子一面道:「有什麼不對的,南方這些年總是出亂子,聽說杭州,蘇州這等繁華的通都大邑都不安穩,皇帝這樣做當然沒有什麼錯誤。」
「我說的不是派兵南下這回事,說的是狄青這次南下的手段。
侵略如火,霹靂手段,算是咱們大宋第一次這樣用兵。
以前的時候,還總是講究王師的風度,雖然做不到秋毫無犯,但是總會注意一下進軍的方式。
你看看這一次,狄青都幹了些什麼,殺了這麼多人,京城裏聽不到任何彈劾他的聲音,商賈那裏也沒有傳來什麼不滿的聲音。
唯一麻煩的是包拯,包拯也咬着牙在配合狄青殺人,再苦再累不說話。
這不是咱們大宋的政治氣候啊,那些討厭武將的言官哪裏去了?
韓琦那個砍了狄青愛將的傢伙又哪裏去了,狄青這一次做的如此過份,全天下人都閉上了嘴巴,我總覺得會發生點什麼事情,你說呢?」
巧哥瞅了鐵心源一眼道:「你多疑的狐狸性子又發作了。
誰說狄青做的過份了,你也不打聽打聽,南方都成什麼了。
黑店多如牛毛,只要是座山,上面就一定有強盜燒殺搶掠周圍的百姓,再不下狠手,南方還是好人去的地方嗎?」
鐵心源抱着狐狸轉着眼珠子道:「不行,一定要弄清楚這事的起因和結果。
你採買東西回東京的時候多找找你的狐朋狗友問問,我回東京的時候,多去問問我舅公他們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一個國家一旦改變了自己做事的方法,一定會有大變革發生的。
而這樣的大變革一定會牽涉到每一個人,很可能會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
每一個時代總有些人走在最前面,他們也是這個大時代最早一批受益的人,也是收益最豐富的一群人。
我們兄弟雖然不一定要大富大貴,至少不能落下每一個前進的機會。
我覺得這一次的大浪很可能就是我們兄弟前進的基礎。」
巧哥輕笑一聲,指指鐵心源和狐狸道:「你們哥倆坐這繼續謀算吧,我要去和工匠商量瓷窯和磚窯的箍口了,十天之後就要點火燒制第一批東西,我覺得那些東西比什麼狗屁的南征重要。」
巧哥毫不猶豫的走了,鐵心源低頭看看狐狸,拿手按一下狐狸粉紅色的鼻頭道:「不謀一隅者不足以謀全局,不謀一時者不足於謀萬世。
巧哥是個傻瓜,我們兩個可不能這麼傻,大變革往往起於微末,不查秋毫如何查世間萬物?
我總覺得現在的趙禎一點都不像歷史書上寫的那個趙禎。
嘖嘖,你看看,這傢伙要手段有手段,要謀略有謀略,要膽量有膽量。
有這樣的皇帝如果還不能治理好這個國家,我就覺得非常奇怪了。
你覺得奇怪不?」
狐狸伸出舌頭舔了鐵心源的指頭一下,就掙扎着要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
這是熟人要來的樣子,狐狸喜歡跟熟人打招呼。
鐵心源鬆開狐狸,就看見糖糖俏生生的站在一棵松樹底下。
她今天好像特意打扮過,從未見她穿過鵝黃色的繡花褙子,今天卻穿在身上,衣鈎掛住長袖,露出半截蓮藕般的小臂。
再往下看的時候鐵心源就嘆了一口氣,人家的閨女的馬鞭都是絲絛纏成的,她的馬鞭卻是生牛皮絞着鋼絲編織成的,這東西當武器都成。
「我來看趙婉!」
糖糖一面應付着狐狸的親熱,一面對鐵心源解釋道。
「我也很想你!」
看到糖糖那張不自然的笑臉,鐵心源鬼使神差的說出了這句話。
「登徒子!」
糖糖的臉色變得正常了,臉部的肌肉不再僵硬,掐着狐狸脖子的手也變得溫柔了很多。
「登徒子是個好人,你不能總這樣誇我,我還沒有老婆,更沒有福氣一連生七八個孩子。」
「店裏的生意很好,你表姐打算再開幾個店鋪,已經派了管事去蜀中準備開店的事宜了,洛陽,揚州,杭州,都準備鋪開。」
鐵心源笑道:「其實你們最應該把店鋪開到泉州和廣州,我大表哥現在就在泉州,把東西賣給胡人,才是利潤最豐厚的。」
糖糖搖晃着馬鞭走到鐵心源的身邊,鐵心源立刻掏出手帕鋪開,請大小姐坐下。
「銀子賺多了很沒意思……」
「說這話該遭雷劈,大小姐,你知道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吃不上飯嗎?」
糖糖苦笑道:「天下太大了,我只是一個小女子,管不了那麼多。」
「不一樣啊,你滿肚子的學問,怎麼可以與尋常村婦相提並論。
我輩讀書人自然是要以天下為己任,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糖糖聽了這些慷慨激昂的話,不知道為什麼發怒了,憤怒的一鞭子抽在地上,抽的草屑亂飛,一句話都不說站起來,跨上一匹棗紅馬一溜煙的就去了紫宸觀。
鐵心源也覺得沒有一點意思,也跟着站起來,和狐狸一起向紫宸觀走去,不知為何,鐵心源今天很想看看牆裏面那個女人的身子。
青苔小路上依舊清爽,這條小路上只有兩排腳印,鐵心源看得很清楚,一排是自己走進去的腳印,另一排是自己走出來的腳印。
腳步踏上青苔小路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沒了剛才的那股子興致。
釘在牆上的那根樹枝依舊還在,細密的枝子被陣陣山風吹得左右搖擺不定。
鐵心源上前用力的拔出了那根樹枝,高大的牆上立刻就出現了一個指頭粗的小洞……
等候了一陣子,牆那邊的佳人卻不見蹤影。
狐狸跳着腳從枯枝里叼回一支珍珠簪子,還是鐵心源丟棄的那一支。
鐵心源去過狐狸嘴裏的簪子,將它塞進了那個小洞,然後就帶着狐狸沿着青苔小路向前散步。
他的每一步都落得很重,在青苔上留下深深地腳印,無論如何,這條小路也顯得未免太淒涼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