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屠夫幫的反擊
「娘,今天中人給的價格怎麼樣?」
王柔花有些擔憂的道:「又漲了四成。兒啊,要不然我們把土地賣掉算了,反正已經賺了不少。」
鐵心源瞅瞅絡繹不絕的食客,回頭對母親道:「賣掉不是不行,主要是要看好時機,如果我們退了一次,就必須繼續退下去。」
「你也聽到了,他剛才已經說要對付你了,如果你出事了,娘要再多的錢都沒有用處。」
「娘,再等等,您看啊,他們家的高樓要起來至少需要到明年,所以我們有的是時間。
再說了,您看看高樓的對面,那是一個非常大的豬場,高樓主人現在未必會把目光盯在我們身上,豬場才是最大的麻煩,沒有那個客人喜歡從酒樓裏面剛剛吃完飯,就看見一大群髒豬,更不要說難聞的氣味了,所以啊,他們想要把高樓蓋起來,必須要關掉豬場才成。
而豬場,是屠夫幫的命脈,他們絕對不會割捨的,這裏不光有豬,還有羊,之所以把地方選在西水門,一來這裏進出東京城很方便,二來,就是因為這裏的地價最便宜。
咱家遇到的問題,屠夫幫也正在遇到,那就是說,我們兩家不論誰都沒有能力再在東京城裏購買這麼大的一片地來開店,或者修建豬場。
所以,第一個忍不住要動手的,肯定是屠夫幫。您看看,從咱家這個角度看過去,您是不是已經發現他們修建好的樑柱偏了很多?
這就說明屠夫幫的人已經下手了。」
王柔花順着兒子指的方向看了很久都沒有發現剛剛架好的大梁有什麼問題。
鐵心源從旁邊找來一根線,綁上重物之後讓這條線成了一條垂線,然後讓母親沿着垂線去看那座剛剛架構好的柱子。
王柔花驚訝的道:「果然是斜的,不過,兒子啊,大匠們是不會出錯的,是你這條線斜了吧?」
鐵心源笑道:「娘,世間的所有房屋,在建造之初,都是用這根垂線來確定他是不是垂直的。
您別看這條線看起來粗陋,卻是世間最準確的規矩之一。」
王柔花眯縫着一隻眼睛,仔細的又看了一會,坐直了身子笑道:「好啊,好啊,有屠夫幫的屠老大頂在前面,咱家確實不算什麼,等到屠老大頂不住的時候,我們再把地賣掉,誰給的價錢高我們就賣給誰。
然後我們母子就去趙州,屠老大拿我們沒辦法,蓋高樓的人也拿我們沒法子,你姨姨既然不念我們的姐妹之情,我也沒必要宰顧念什麼情誼,反正做生意的時候顧念情誼的人總是會吃虧的。
等我兒子將來考中進士之後,我們娘倆再正大光明的回來,看看他們其奈我何。」
鐵心源若有所思的瞅着店鋪右面那一大塊土地道:「娘,如果把那塊地拿下來,在後面修建一個小碼頭,再用圍牆把地圈起來,這裏就自成天地了。
孩兒總是想不明白,這裏並不適合挖地下室之類的東西,那些人為何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修建地下室?從規模上來看,似乎還不小。」
王柔花揮揮手幫兒子攆蒼蠅,已經快要深秋了,蒼蠅還是多的讓人討厭。
回到家裏之後,鐵心源搬來了《東京營造》一書,這是將作監出品的好東西,在這部書里,整個東京城的構造盡收眼底,最讓鐵心源歡喜的就是這部書裏面竟然還有地下陰溝溯源。
也不知道是哪位知識淵博的大匠,在書中不厭繁簡詳細論述了東京城地下陰溝的來歷和構成。
這就大大的方便了鐵心源,或許也方便了一些有其他目的的人。
母親其實說的是沒錯的,西水門這一帶就是販夫走卒的樂園,這裏雖然髒亂差,卻是很多人的謀生之地。
如果那座不次於樊樓的高樓建起來了,確實會改變這裏的髒亂差的環境,只是,十餘萬人的生計也一定會受到影響。
屠夫幫這次之所以冒着被貴人追究的風險想要在人家的建築上耍手段,最大的依仗恐怕就是這十餘萬百姓了。
貴人和一家百姓起了衝突,無疑,他先天性的佔有很強的優勢,如果和貴人起衝突的是十數萬百姓,皇帝和官府並不介意拿這家貴人來開刀,從而平息民憤。
皇帝和官府其實對正義的解讀和普通百姓對正義的解讀是有偏差的,普世意義上的正義雖然適用於每一個人,但是卻不適用於每一件事,很多時候同一件事有兩種處理方式是正常的。
好賴不過是利益二字而已。
母親的姐妹不知道為什麼會和這棟高樓的主人糾纏在一起,不過從目前看,王家很可能會因為這座高樓而倒霉。
鐵心源在《東京營造》這本書上勾勒出來很多的線條,其中一道線條正好從自家穿過……
鐵心源從來都是一個陰謀家,就因為有陰謀家的經歷,所以他看事情要比別人陰暗的多,普通人看事情只是看道理,聰明人看事情只看利弊,而陰謀家看事情看得卻是事情發生的根本原因。
西水門這一帶是窮人的聚居區,地價看起來便宜,後期治理的費用卻是高昂的。
身為後世過來的人,鐵心源清楚一個高檔社區的建立並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概念這東西是一個無形的東西,他發自大腦,最終是要變成現實的,如果不能成為現實,概念就一文不值。
現在修建的高樓其實就是一個概念,而最終他的環境決定整個投資是否成功。
目前,鐵心源看不到這個概念最終成為現實的任何可能……那麼,這些人為什麼要在這裏修建這個高樓呢?
鐵心源從不懷疑大宋精英們的智商,即便是自己是來自千年之後的一縷幽魂,也絲毫不敢小看這個時代的人們。
他甚至認為,千年以來,中國人的頭腦智慧並沒有發生一些翻天覆地的變化,宋人的智慧和後世的人們並無二致。
從此之後,鐵心源的生活就變得匆忙起來,郭先生那裏是一定要去的,從蒙學回來之後,他就要去看看廢園裏的那群人。
楊懷玉整個人變得非常邋遢,鬍鬚有一寸來長,原本乾淨的武士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上面佈滿了歪歪扭扭的針腳,那是幾個小姑娘幫他縫製的。
小巧兒開始握刀了,他真的是在握刀,瘸腿老兵把一柄鋼刀綁在他的手上,於是,不論是穿衣吃飯,他手裏總有一把長刀……
小福兒他們繼續在拿錘子訂木頭樁子,這一次訂木頭的難度很高,他們需要站在木頭樁子上去訂高處的樁子,據老兵介紹,最高的樁子需要有四米高。
銅子失去了自己的活潑,除了每天吃飯還能有些精神之外,其餘的時間他都靜靜地躺在一張破蓆子上面看着頭頂的藍天發愣。
銅板這幾天也沒有幹活,再把自己關在房子裏兩天之後,他就跑出去喝酒去了,昨晚王柔花母子從湯餅店回來的時候,看見銅板抱着一個酒罈子躺在門口,鼾聲如雷。
鐵心源湊到銅子身邊道:「想回去就回去吧。」
銅子漲紅了臉道:「我是被我爹趕出來的,我也說了不會去的。」
鐵心源笑道:「有志氣,要臉面是好的,不過要分人啊,在有些人面前,有志氣,要臉面就是一個大笑話。
比如說,在我娘面前,我是小無賴,小潑皮,上午的時候還發誓不理睬母親了,下午的時候就已經說說笑笑的,好像自己上午說的話就像放屁一樣。」
「你的意思是我也像你一樣把我跟我爹說的氣話當放屁?」
鐵心源笑道:「你都知道自己說的話是氣話了,不當放屁怎麼成?回去吧,你爹昨晚喝醉了躺在門口,很可憐。」
銅子一骨碌就站起來,走了兩步之後又訕訕的停了下來,看着鐵心源道:「你陪我回去吧。」
「怕你爹揍你?」
「揍我兩下也好,我這幾天不在,他一個人就更累了……」
鐵心源陪着銅子回到家的時候,銅板正坐在門墩上喝酒,見銅子回來了,丟下酒罈子張嘴罵道:「還知道回來啊?劉家的那些貨已經拖兩天了。」
銅子趕緊往印書坊跑,邊跑邊喊:「不打緊的,我今晚連夜干,天明的時候就能弄好……」
銅板那張泛着黑色的臉龐抽搐兩下,小心的把酒罈子收起來,把掛在門楣上的皮圍裙重新系好,朝鐵心源笑一下道:「源哥兒,等我把這批活計趕出去之後,請你吃肉餅……」
「好啊,我要吃兩個。」
「成啊,我去買一摞子回來,我們好好的開個葷。」
耳聽銅板家的印書坊再次響起咔咔的聲音,鐵心源也就離開了家門去了西水門。
那裏一切的事情好像都非常的正常,挖坑的依舊在挖坑,還把一車車的石灰倒進去,好像準備用石灰來鋪設防水層……
仰着頭看雄偉的高樓正在逐漸成型,鐵心源認為這座樓遲早有倒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