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都寨凌晨時分就撲滅了明火,但天亮之後,猶有一道道黑色煙柱直衝雲宵,站在中牟殘城之上清晰可見——受驚逃出軍都寨的馬匹,這時候也有三三兩兩停在蔡水北岸的河灘上飲水。詞字閣http://m.cizige.com
楊青山咬牙切齒的看着一幕,卻沒有辦法怨恨蕭干坐看軍都寨陷落而不出手相救。
得知汴梁遇襲的消息之後,蕭干第一時間就集結四千兵馬夾河東進,卻因為汴梁信使含糊其辭,錯估楚山突騎強悍的鑿穿作戰能力,致使蕭恆意外戰死於蔡河古渡旁,連首級都被楚山軍割去。
此時誰還能指責蕭干怠戰
而楊景臣在楊從宗、拔格戰死於龍津橋前之後,除了分散派出數十信使奔赴各地求援外,就下令堵死里城諸門——之後就再無汴梁城的消息主動傳出,楊青山也摸不清楚汴梁到底什麼狀況,昨夜從軍都寨突圍而出,也沒敢貿然相距僅三十里的汴梁城而去。
他先是與外圍的雲州騎會合,然而一起渡河進入中牟殘城。
蕭干年紀還沒有過五旬,原本也算得上年富力強的年紀,一夜之間卻似老去許多,有些精疲力盡的站在垛牆後——由於雲州騎連夜從北岸渡河南下,蔡河以北沒有牽制楚山軍及義軍的兵馬,這時候有數隊義軍人馬從軍都寨趕到北岸河灘上,捕捉昨夜從軍都寨驚走的戰馬。
最疼愛的次子就在眼前為楚山梟首而死,蕭干內心的悲憤沒有那麼容易消散,他的眼神就像剮人似的盯着登上城牆的雲州騎諸將,劈頭蓋臉的怒斥道:
「恆兒戰死,或許可以說是失之大意,是命該如此。敵情不明,雲州騎也確實不應倉促決戰,但我回南岸之前,要求諸位率領騎兵積極從側後襲擾楚山軍,使之不能全力進攻軍都寨,但有誰率部從側翼進入槐樹崗東坡接敵,有誰率部靠近過軍都寨,嘗試與守軍協同作戰眼睜睜看着軍都寨最後淪陷,就遠遠亂七八糟射幾支破箭,這他媽叫什麼襲擾」
諸將默不作聲。
他們原本想着先觀戰,等稍稍摸一下敵軍的底細再作打算,卻不想從進攻之初軍都寨內就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又很快陷落,令他們失去從旁襲擾的意義。
不過,他們也無法責怨楊青山丟軍都寨太快,這時候被蕭干噴得狗血淋頭,只能默默沉受。
「徐懷率楚山兵馬從南薰門突襲汴梁,之後就以精銳兵馬先後控制住百濟、廣利、龍津、昌泰等城門及橋樑,進攻極其犀利。這幾處都位於南外城蔡河之上,而楚山兵馬及賊軍從南薰門進入汴梁,也主要駐紮在蔡河於南外城的圍合區域內,等到昨日才對外側區域發起新的進攻,也明顯是以鄢陵、尉氏等地的賊軍為主,節奏要放緩許多,」
朱文通見雲州諸將被蕭干訓得啞口無言,在一旁說道,
「此外,楚山兵馬除了在南外城大搜舟船外,還從汴梁降軍中招攬其父王孝成的舊部,再結合楚山南線兵馬在滍水、潁水一帶的異動,看得出我家樞帥判斷其極可能會從蔡河南逃,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中牟距離汴梁城僅有五十里,蕭干不再信任汴梁信使所言,昨日午後派出大批偵騎趕往汴梁,全面調查楚山軍突襲汴梁之後所發生的種種事,陸續有大量的情報匯集過來。
朱文通曾為蔡府門客,他對汴梁城的熟悉,遠非蕭乾等一生都沒有進過幾次汴梁城的契丹降附將帥能及。
他除了自認為對汴梁城此時的局勢更有話語權外,主要也是沒有忘掉此行的目的,意圖遊說蕭干出兵前往宛丘一帶,與陳州主力會合後沿潁水封鎖楚山軍的南逃通道。
蕭干只是冷淡的看了朱文通一眼。
他比較信服岳海樓的判斷,但朱文通算哪根蔥,還沒有資格代表岳海樓在他面前說話。
再者岳海樓前日夜間使朱文通渡潁水北上,朱文通要是吃得住辛苦,從召陵北趕到鄭州城僅兩百里路程,最早應該是昨日清晨就趕到鄭州,將岳海樓的親筆信函交到他手裏,而不是拖到昨日午後才追趕到中牟來。
「朱郎君所言還是有些道理的,」
蕭干任西京都統,姚成孝就追隨左右,一直以為都為蕭士倚為左膀右臂,此時出任鄭州節度使府長史。
他知道蕭干內心的怨恨悲憤難消,但事情不能僵持於此。
其他人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吭聲,只能是姚成孝硬着頭皮站出來勸解蕭干,
「而戰機稍縱即逝,諸事還是要早做決斷,才能從容安排……」
從目前所掌握的情況,楚山至少有兩到三千精銳兵馬在周密的安排下成功潛襲到汴梁,而此時又從軍都寨奪得大批戰馬,單純從騎兵規模以及作戰能力,已非雲州騎所能力敵。
所以在軍都寨失陷後,蕭干內心再悲憤,也是第一時間從鄭州搜羅更多的舟船,將雲州騎撤到南岸來。
問題是,楚山除了兩三千精銳騎兵銳不可擋外,除了大肆招攬汴梁降軍的靖勝卒舊部,鄢陵、尉氏等地還有上萬賊眾附從作戰。
現在楊景臣率近萬精兵主動困守於汴梁里城,不積極想着殺出來反擊,岳海樓又無意率部北上增援,一心想着沿潁水攔截,單純憑藉鄭州節度使府從各地抽調出來的兵馬,是沒有能力在汴梁附近,與楚山決一生死的。
而鎮南宗王府即便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就直接從太原派遣一部騎兵主力南下增援,最快也要十天半個月後才能渡河進入河淮地區,短時間也指望不上。
「你們都說說,這仗要怎麼打」蕭干輕輕嘆了一口氣,稍緩臉色,對身旁諸將說道。
「都說徐懷此廝詭計多端、擅用奇謀,其沿蔡河南撤意圖未免太明顯了吧」
雲州諸將多為大燕王朝徹底衰敗時的西京權貴子弟,所沾染的種種惡習,不會因為歸附赤扈就徹底改頭換面,但談及見識、城府甚至在一般的武將之上。
他們中有相當多的人,並不認同岳海樓的判斷,緣由就是楚山所暴露出來的意圖太明顯了。
現在見蕭干臉色稍緩,便有人大膽提出質疑,
「倘若徐懷在汴梁搜羅舟船,以及從南線調集人馬往宛丘、西華一帶集結,是其掩人耳目、聲東擊西之計呢倘若徐懷在將我們的攔截兵馬都成功引誘到南線宛丘一帶,而其真正意圖卻是從鄭州南部西進,穿插到嵩山東麓地區,我們又當如何應對」
雲州諸將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實際是在他們內心深處,附從兵馬是隨時可以犧牲掉了,死傷再多,也無所顧惜。
就像當初南朝第一次北征,天雄軍一度攻破西京大同外城,但蕭干只是率領嫡系兵馬謹守內城不出,完全無視當時駐守外城的漢軍被殺得哭天喊地、七零八落。
就像此次楊景臣第一時間下令封死里城,完全不顧外城三四萬汴梁降軍是死是活。
倘若將鄢陵、尉氏賊軍以及此刻從汴梁招攬的靖勝軍舊部及家小考慮在內,徐懷或許沿蔡河南下是唯一選擇。
不過,倘若鄢陵、尉氏等地的賊軍以及靖勝軍舊部與家小,都只是楚山隨時可以放棄的籌碼,徐懷最終只是想着率領潛襲的精銳騎兵撤回楚山就算成功,那他們聽信岳海樓之言,率兵馬趕到宛丘附近進行攔截,在鄭州與許州之間留出來的空檔就太大了。
要是昨日午前就接到岳海樓的手信,他們依計行事,結果並沒能將楚山精銳攔截住,他們完全可以很無所謂的將所有責任都推到岳海樓的頭上;鎮南宗王府也不可能責怪他們作戰不力。
然而蕭惜昨日午時被斬殺於蔡河古渡北,他們還能以如此超然的心態看待接下來的攔截戰事嗎
「楊帥、岳帥先後遣使前往徐州見三皇子,我們或許可以等一等,看徐州會否有音信傳來」姚成孝看向蕭干,遲疑的問道。
去年岳海樓所部進攻楚山,最終黯然退兵,就證明了岳海樓在潁水沿線看似坐擁六萬兵馬,但精銳實在有限。
短時間內他們指望不上太原援騎,真正能指望的,其實是駐守於徐亳等地的平燕軍精銳。
平燕宗王府在東路坐擁五六萬精銳騎兵、逾十萬燕薊降附軍。
在姚成孝看來,倘若三皇子屠哥得信之後,能當機立斷抽調一萬精銳騎兵馳援過來,潛伏汴梁的楚山兵馬,就算是插上翅膀,也絕不可能飛回桐柏山去。
在姚成孝看來,岳海樓什麼建議並不重要,甚至他們自己怎麼想也不重要,更關鍵的還是要看三皇子屠哥會不會派出援兵,更關鍵的是三皇子屠哥倘若派兵馳援,又是打算如何來攔截此次潛襲汴梁的楚山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