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岳山地位河東之中,南北綿延四百餘里,絕非三五天所能盡覽。讀書都 www.dushudu.com
徐懷與徐心庵等人出西城門後,也沒有往西進入太岳山中,而是沿着丹水河東岸北上,觀望太岳山東麓以澤州盆地的形勢。
佔據澤州中東部地區的澤州盆地位於太岳山以東,北部乃是太岳山脈往東延伸出來的支脈秦嶺(丹朱嶺)與潞州相望,南面乃太行山南段,東面乃太行山東南段山脈。
說是盆地,澤州中部、東部地區也是山地連綿起伏,但發源于丹朱嶺、從澤州中部橫穿南下的丹水河,作為沁河第一支流,從春秋時就得到很好的治理,沿線修造大量的河堰、溝渠,灌溉澤州中部、東部的耕地,養育晉城等縣數十萬民眾。
在過去半年時間裏,雖說州治晉城在劉致遠、馬思靜等將吏的努力下沒有陷落,但澤州盆地之內、晉城之外的陵川等大量城寨或陷或降,數十萬民眾或逃或俘,或慘遭屠戮。
徐懷等人沿丹水河東岸大堤北上,午後抵達距離晉城約四十里外的小梅嶺,這一路途經二十餘座村寨,基本上都剩下殘墟,田野荒蕪、長滿蒿草,大量的屍體暴露荒野,被鳥雀啄食露出森然白骨——天地間的鴉雀食得人屍,養得又肥又大,在半空成群飛過,呱呱而叫。
而這還不是最慘的。
虜兵暫時北撤,之前大量逃往四周山里逃避戰禍的民眾,得到消息後很快就會返回田園,等到三四個月後赤扈人再次南侵,等候他們的將是希望再次被徹底的摧毀,再一次墜落進慘絕人寰的苦難煉獄之中。
然而在昨日的宴席上,劉致遠、馬思靜等地方官員迫切的表示想要派出兵吏,招攬逃難民眾歸鄉,儘快恢復晉城等地的生產,徐懷都沒有辦法表示反對。
在小梅嶺小作休憩,眾人午後繼續沿丹水河往丹朱嶺方向挺進,日暮時進入前哨兵馬駐紮的塢寨,確認潞州境內的降附軍也基本上撤出去了,速度非常之快。
在丹朱嶺休整一夜,次日又將丹朱嶺幾處隘口走了一遍,然後從陵川縣境內借道折返晉城。
丹朱嶺說是澤州、潞州之間的界嶺,但作為太岳山脈往東延伸的支脈,山嶺卻談不上多險峻,其間谷道山徑交錯相接,澤州難以倚之為藩屏,抵達北部之敵,北面的潞州戰略地位要更高一些。
當然,戰略價值最高的還是「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衝、控五原之都邑」的太原。
唯有守住太原,才有可能拒北虜於河東之外,進而控扼太行,勢侵燕薊,唯有守住太原,大越才能在黃河以北建立起一條抵禦赤扈人的有效防線出來——百餘年前,大越與契丹在黃河以北頻頻血戰,將卒死傷數十萬眾,但最終能迫使契丹退兵,後續近百年兩國能大體維繫和平,主要也是太原這一重鎮一直都在大越的掌控之下。
目前朝中迫切想先解太原之圍再論和戰,也是基於這樣的認知基礎之上。
再回到晉城,鄭懷忠所部大半秦鳳軍馬都已入駐城中。
晉城此時已無敵軍威脅,被困期間又從民眾之中招募大量的青壯參與操訓、守城,此時守軍就高達兩萬人眾,並無需從鄭懷忠所部抽調兵馬補充防禦。
再者,晉城糧秣奇缺無比,大量的屋舍又在守城期間被拆取磚木加強城牆守御,大部分居民以及逃難進城的難民都只能席地食宿。
正常說來,鄭懷忠應該率其部經丹朱嶺直赴潞州,而不是進晉城休整。
包括秦鳳路軍兵馬在內,西軍東援就沒有打過硬仗、惡仗,虜兵北撤後還在鄭州一帶滯留一個多月的時間,更沒有休整的必要。
現在鄭懷忠其部前鋒、中軍兵馬卻進駐晉城,那當然是已經暗中跟景王達成一致了,並且以此拖延北上的時機。
徐懷回城後先趕往驛館參見景王,見着錢尚端眉飛色舞,問道:「錢郎君遇到什麼喜事,眉頭都要飛起來了秦鳳軍馬怎麼都進城了,他們不應該直接前往丹朱嶺,考慮往潞州境內進軍嗎」
徐懷不會說趙范在營舍前攔截他的事情,想來趙范及他身後的恩主鄭懷忠也不會主動和盤說出細節,那樣只會惹景王不滿,他這時候便裝作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待你回來,便要跟你說這事呢!」錢尚端拉着徐懷的胳膊,像初戀小情人似的熱切把他往屋裏拽,將前兩天鄭懷忠、趙范私下面見景王的場景,跟徐懷描述了一遍。
自先皇后病逝之後,太子、景王作為先皇后嫡出就不再受寵,仁明殿陳皇后所生的魯王、端王風光無限,這幾年一直都有換嫡的傳聞。
退一萬步,就算官家沒有換嫡的心思,景王上面還有太子壓着,朝中臣僚壓根就沒有幾人想過景王會有機會。
因此不管景王胸襟氣度如何,景王在朝中的影響力還是極低的。
在鞏縣時,一些人心裏是有助景王爭嫡的想法,但還僅是想法,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藏着不提一句。
待渡河北上,在沁水東岸連獲大捷,在河東軍民心目中贏得巨大的聲望,眾人總算是看到一些希望,但正式得授坐鎮魏州的魯王更是風光無限。
一方面雄、定兩州守軍獻城撤出,使得往魏州集結的兵力超過十萬人眾,另一方面魯王正式得授魏州防禦使,對這些兵馬擁有正式的統轄權。
而楊彥茂、韓時良等將在魯王帳前聽用,也打了幾場勝仗,贏得不少聲望;此外朝中樞密使汪伯潛等大臣,都是仁明殿陳皇后一系的人物。
相比較而言,景王率守陵軍渡河在沁水斬獲大捷,比魯王還有很大的不如。
突然之間,鄭懷忠投效過來,而鄭懷忠得任秦鳳路經略安撫使多年,在軍中仍是與劉世中、葛伯奕同級別的人物,此時又率本部三萬兵馬進軍河東,作為河東制置使,全權執掌河東的軍政大權。
他的投效,至少此時在明面的籌碼上,景王已經相差魯王不多了。
「這個鄭懷忠雖說早年也是營伍出身,但得任秦鳳路經略安撫使後,生性未免太謹慎了,他可靠嗎」徐懷裝糊塗的問錢尚端。
「鄭懷忠表示在河東諸事唯殿下馬首是瞻,那他就沒有什麼退路了!」錢尚端勝券在握的說道。
朝中派系爭鬥風起雲湧,激烈而殘酷,鄭懷忠在河東與景王關係密切、相處融洽,多聯名上幾次奏表,他以後就算想撇清關係,仁明殿陳皇后一系的大臣也會盯死他咬。
景王倘若不能上位,鄭懷忠的下場也只能解甲歸田、告老還鄉。
「那我真要去賀喜殿下、賀喜殿下了!」徐懷哈哈笑道,「殿下他人在哪裏」
「與鄭公、朱沆郎君、劉郎君他們到東城巡視災民去了,我原本處理手頭事情也要過去,得聞你回來了,便在驛館等你。」錢尚端說道。
「那我們直接去見殿下!」
徐懷話音剛落,景王趙湍在朱沆、喬繼恩等人的陪同下走將進來;纓雲郡主還是女扮男裝的跟在景王身側。
「我與徐軍侯正要去找殿下呢,殿下你們怎麼就回來了」錢尚端問道。
「那邊事畢,聽聞徐懷回來,我們就趕回了。」景王趙湍說道。
走進客堂,寒暄過幾句,待仆侍將茶水端上來後,景王趙湍直截了當的跟徐懷說道:
「鄭使君前日與私僚趙范過來見我,也憂虜兵凶頑,倉促北上接敵凶多吉少,但朝廷昨日新到令旨,還是迫切想解太原之圍,將令魏州兵馬從滏口陘沿漳水西進潞州,令高峻陽率留守關中的西軍精銳經蒲坂渡河,之後沿汾水北上,而集結於河東的兵馬作為中路兵馬,自然也是要跨過丹朱嶺,與魏州兵馬在潞州會師後北上……」
雖說朱桐、胡渝等人都在場,但時間所剩無幾,徐懷也不再避諱什麼,小泯一口熱茶緩解口渴,直接說道:
「殿下此時所憂不能再局限於北上接敵了,赤扈人此時在太原城外集結騎兵及降附軍多達十六七萬,即便在東路軍北撤之後,猶未急於強攻太原,以逸待勞、圍點打援的心思是昭然若揭。但這個圈套擺在那裏,我朝三路兵馬鑽進去,自然是難逃一敗,倘若不鑽,最遲到九月赤扈二十萬兵馬必將再次揮師南下——殿下這時候必須考慮汴梁失陷後要怎麼走了!」
「我朝三路兵馬不倉促北上接敵,在潞州、晉州部署穩紮穩打的去部署防禦,形勢不至於壞到這地步吧」錢尚端滿心震驚,不願意承認徐懷的判斷,說道,「我們只要能將赤扈人的西路軍堵住,其東路軍再從河北南下,兵力到底是捉襟見肘啊!何況在魏州、在汴梁以及陳州、蔡州,我朝猶有大軍守御城池——不,形勢不會那麼糟糕的……」
徐懷以往在景王、趙尚端、張辛等人面前不怎麼去談大局,即便有所涉及,也絕沒有如此悲觀。
不過,現在鄭懷忠都站到這邊了,而朝廷新的形勢微妙轉化,徐懷也足以看清楚接下來的形勢演變,留給他們的時間甚至都不剩三個月,他當然不會再藏着掖着。
針對錢尚端的這個問題,徐懷只是問道:「朝廷現在真能拿出在河東供養二十萬人馬的錢糧嗎我懷疑三個月都支撐不住啊,朝廷現在迫切希望能解太原之圍,除了急於事功外,不會沒有別的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