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到北澤長城後,崑崙界冬天寒冷了許多。
剛過寒露,畫宗群山已是銀裝素裹,沿懸崖峭壁開鑿的古道上積雪過膝。硃砂頂褪去艷紅,只能偶爾於寒風中聽到儒道學子的誦讀聲。
或許是在白衣谷待得太久,般若習慣一身素白。
她走在古道上,融於風雪,一路上不見別的行人。
登上畫宗最高峰「硃砂頂」,終於見到那棵幾經劫波的聖道古茶樹,嚴冬不枯,茶香飄蕩天地,每一片葉子都碧落如玉,散發神晶寶玉般的光輝。
這株聖道古茶樹,是第四儒祖年輕時栽種,百萬年而化神木,乃儒道的精神象徵。
刨開厚厚積雪,般若取出從灰海帶回的那抔泥土,埋到古茶樹下。
感受到第四儒祖的氣息,古茶樹葉片顫動,灑落光雨,發出悲婉嗚咽的聲音。
寒風更加冰冷刺骨。
「生於此,埋於此,儒祖道種不滅。」風中有聲音傳來。
池瑤從後方的丹青閣中走出,洛水寒和九天玄女跟在其後。
般若轉過身去,神色很平靜,道:「師尊竟也在畫宗?」
「生死道長將《天下大白圖》交給了我,讓我替第四儒祖尋一位繼承者。」池瑤走入雪地中,站在般若對面,道:「活着回來就好,跟我細細講講灰海那邊的事。」
般若道:「崑崙界……或者說劍界,是能夠放心講話的地方嗎?」
七十二層塔這一事件發生後,誰都知道,劍界不安全,隱藏有一尊超然強者。
「呼!」
站在硃砂頂,一覽眾山小。
蒼芒中,遠處大地上,一座座白雪山丘高低錯落,蔓延至天際。
池瑤當然知道始祖的可怕。
龍鱗隱藏在帝祖神君的神境世界中,都被生死道長洞悉。
七十二層塔的碎片,分散在無邊無際的星海,被各方強者隱藏和鎮壓,卻還是被無形的力量強行取走。
一切的理論和規則,面對始祖,似乎失去了意義。
「嘩!嘩!嘩……」
一座座天宇世界,在池瑤頭頂上方構建出來,交織各種光華的渾沌神氣。
一共二十六重!
此乃半祖之境。
般若肯定是知道一些隱秘,想要告訴她,但又有許多顧慮。
池瑤能做的,就是打消她的顧慮。
般若跟在池瑤身後,走進天宇世界後,才發生天宇之中還有天宇。
是不動明王大尊的二十七重天宇世界。
在二十七重始祖天宇世界的左右,分別是葬金白虎和金猊老祖。
走進二十七重始祖天宇世界,乃是從遠古時代保存下來的古老建築「朝天闕」,為練氣士的第一聖地。
池瑤一邊前行,一邊道:「劍界很危險,暗潮洶湧,許多頂尖修士都離開,潛藏了起來。但我不能走,因為帝塵將劍界交給了我。」
「他說,他若是死了,便是破局了,能打亂長生不死者的佈局。到時候,長生不死者只能將原本押在他身上的注碼,轉而押到我身上。我是長生不死者的第二選擇,也是整個劍界最安全的那個人。」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他死後這才多少年,你看我已經半祖境界,有人迫切希望我快速成長起來。」
「但他也料錯了!他說,冥祖也有在他身上佈局,而冥祖的第二選擇乃是閻無神。可是冥祖死了,閻無神還活着。豈不說明,閻無神的背後,另有超然存在支持?」
進入清虛殿池瑤停下腳步,道:「若我們在這裏的對話都能被洞悉,那麼對祂而言,宇宙中便沒有秘密了!你講與不講,不會有任何影響。」
般若點頭,道:「祂若強到這個地步,又何須重重佈局?最重要的是,真要有人強到了這個地步,祂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生死道長到底是誰?」池瑤問道。
般若道:「師尊在猜疑什麼?」
池瑤長長一嘆:「所以生死道長的確是另有身份。」
若生死道人真的是生死老人的殘魂歸來,般若會直接這般講述,而不是反問。
反問,代表的是不願講出,或者不能講出。
這就是般若!
般若對她,是絕對的信任,不會刻意隱瞞。
般若看出池瑤並沒有識破張若塵,應該是被「生死道長」刻意誤導,猜到昊天身上去了!
張若塵不願告知池瑤必有其因,般若自然不能泄密。
這無關信任。
般若道:「帝塵應該是死於冥祖派系之手。」
如驚雷響於耳邊。
池瑤眼神瞬即變得銳利,道:「有何線索?」
「沉淵出世了,是在一位冥使的神境世界中找到。」
「沉淵在何處?」
「生死道長手中。」般若道。
池瑤道:「我得再去一趟天庭,帝塵的劍,必須取回。冥祖死了,但屍魘還在,阿芙雅和弱水之母還活着,這筆血海深仇,必須得還回來。參與者,我來殺。」
於平靜中,殺機無限。
可以想像此刻池瑤內心是何等殺意,哪怕對方是始祖,也絲毫不懼。
般若橫移腳步,出現到清虛殿門口,擋住池瑤的去路,道:「這個秘密,知曉的人不少,說不一定某天就傳開。師尊更應該考慮崑崙的處境,他若知曉自己的父親死在冥祖派系手中,做出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池瑤心湖中的情緒波動難以平靜,但始終克制。
她比誰都清楚,當今天下神界勢大,只有各方勢力聯手,才能勉強抗衡。
一旦張若塵死於冥祖派系之手的消息傳開,必然點燃許多修士的復仇情緒。到時候,局勢肯定失控。
神界將成為最大贏家!
各方勢力,在仇恨和紛爭中內耗,便徹底失去與神界對抗的力量。
或許這就是生死道長和慈航尊者向她隱瞞的原因。
從十四歲那年遭遇人生巨變開始,池瑤心志便在千錘百鍊中成長,懂得克制和隱忍,可以用理智駕馭情緒。
「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位冥使,乃是魂母。」般若道。
池瑤再如何平靜,眼中也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道:「魂母……你的意思是說瀲曦?不對,還有石嘰娘娘,瀲曦可是她救回的,並且是在她的幫助下吸收了魂母的神魂。」
般若繼續講述,將灰海發生的大部分事都告訴了池瑤。
講到青鹿神王乃是八部從眾之一阿修羅眾首眾,並且從青鹿神王那裏證實,石嘰娘娘就是冥祖派系修士。
但,隱瞞了張若塵和昊天的那一部分。
池瑤眼神從最初的冰寒,然後,越來越平靜,自語:「原來如此,許多事都可以說通了!當年帝塵從酆都鬼城離開,應該就是去了石嘰娘娘的琉璃神殿,從而隕落在星空中。看來我最應該找的人,是石嘰。」
般若道:「這一局是生死道長在執棋,還請師尊克制心中仇恨,莫要打草驚蛇。」
「生死道長的對手屍魘,是神界。石嘰的命,是我的。」
池瑤喚出滴血劍,一縷縷血氣圍繞劍身流動,劍鋒上映照出一張絕美無瑕的仙顏。
般若道:「石嘰娘娘是當今宇宙,最接近始祖的存在。」
「那又如何?我現在只需要一個光明正大殺她的理由,以掩蓋殺她的真實理由。石嘰從天荒宇宙回來後,去了哪裏?」池瑤問道。
般若輕輕搖頭。
池瑤閉目凝思片刻,道:「我知道她為何這麼急切的返回地獄界了,因為鴻蒙黑龍被鎮壓,太古十二族損失慘重。」
「那又為何?」般若道。
池瑤道:「她修煉的是有盡之道,有盡又沾染黑暗。所以,她會認為她的機緣到了,她一定去了黑暗之淵,她需要吸收黑暗之淵中的黑暗物質。這是她衝擊始祖最關鍵的一環!」
般若道:「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我便有了一個正當理由。元笙和太古生物的兩位老族皇,已經去了星空中,他們做為劍界的修士,我幫他們對付欲要吞噬黑暗之淵的石嘰,足夠合情合理吧?」池瑤道。
般若知曉池瑤做好的決定,沒有人勸得住,道:「的確不能讓石嘰娘娘破境始祖,但此去黑暗之淵,師尊一定要帶上葬金白虎和金猊老祖。」
驀地。
池瑤感應到什麼,與般若一起,重新出現到畫宗硃砂頂。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道。
九天玄女神色凝重,道:「應該是天堂界那邊出事了,那條鎖住鴻蒙黑龍的光明天地神索剛才劇烈震動,出現光暗閃爍。」
池瑤一指點向虛空。
「嘩!」
一面空間光鏡,出現在天穹,投影出天堂界所在星域的景象。
整個劍界都牽至北澤長城,距離天堂界太遙遠,哪怕池瑤是半祖,也只是感應到天地間傳來的細微波動。
空間光鏡中,是茫茫星海,天堂界位於最中心,被無數閃耀發光的恆星和神座星球包裹。
一條無比粗大的光明天地神索,從天堂界各地編織出來,穿過星海,一直延伸進離恨天。
這些編織神索的光明天地規則,就像是一棵大樹的根須,紮根在天堂界各地。
鏡中,只能看見光明天地神索在劇烈顫動,震得無數星球墜落,整個星域的空間都在搖晃。
「是若塵的氣息。」
殞神島主從雲海中而來,揮袖間,調動磅礴的精神力,湧向空間光鏡。
頓時,空間光鏡對天堂界所在星域的捕捉更加清晰。
池瑤瞳孔收縮,在光鏡中的星海中,看到一道微小如塵埃的熟悉身影,不是張若塵是誰?
只見。
張若塵只是一吸氣,便將整片星域中的天地之氣吸入腹中,雙手抬舉而起,瞬間宇宙中出現億萬道劍氣。
這些如同星雲一般密集的劍氣,匯聚到他手心,化為一柄斬天神劍。
「唰!」
神劍揮出,斬向光明天地神索。
「轟隆!」
明亮的光華,將硃砂頂上空的空間光鏡淹沒,變為一片熾白。
般若眼眶通紅,顫聲:「是一字劍道!帝塵竟沒有死,他還活着。」
般若根本不相信這是真正的張若塵,不相信張若塵會為了救鴻蒙黑龍暴露自己還活着的秘密。
不管到底是怎麼回事,此刻,已經有不少崑崙界的神靈出現在畫宗,她必須有最真實的反應。
不能暴露任何破綻。
「太師父,劍界就交給你了!」
池瑤更加果斷,以半祖神氣包裹般若,撞破空間壁障,飛離北澤長城,向天堂界所在星域趕去。
她能感受到張若塵的氣息和天機,心中有無數疑問。
但,一切疑問,只有趕去天堂界才能解開。
連劈兩劍,將光明天地神索斬斷一半。
劇烈的能量震動,讓天堂界各地出現無數災難,海嘯、地震、火山噴發。幸好這是一座萬古不滅大世,界護界大陣很快開啟,才堪堪扛住。
換做別的大世界,早已世界崩碎,化為星空塵埃。
阿芙雅站在馬爾神山的山頂,遙望天穹,眼中既有不可置信的震驚,又有一抹難掩的喜悅。
像張若塵這樣驚艷的人物,哪怕是敵人,也會因為他隕落而感到一絲遺憾。
自然也會因為他還活着,生出微妙的喜悅和期待,哪怕明知自己將來可能會死在他手中。
這種感覺,或許就叫欣賞。
……
帝塵出世,消息快速傳開,震動星空。
天庭宇宙萬界匯聚。
天堂界距離天庭不遠,身在天罰神山中的張若塵和軒轅漣,自然是第一時間看到星空中的景象。
「他……他居然還活着,禍害遺千年,這個傢伙還真如傳言中一般,分明就是一個長生不死者!」
軒轅漣驚喜不已,但語氣中卻帶有冷意。
顯然,張若塵偽裝自己變得消沉和享樂的那些年,將軒轅漣得罪得不輕。
明明大家是知己好友,相互欣賞,但那傢伙卻想佔有她,當着許多人,將她捉進懷裏灌酒甚至在她震怒後,還在她臀部拍了兩巴掌,一副「調戲你了,你能怎樣」的混賬模樣。
簡直無法無天。
也不知是真的沉淪於享樂,還是故意裝瘋賣傻,要藉機將她得罪,以劃清界限。
若是後者……
軒轅漣看出張若塵歸來後戰力非同小可,隔着遙遠星域,都能感受到氣場壓迫,顯然修為又提升了一大截。
這是一個意志消沉了的修士?
既然沒死。
若當初是裝瘋賣傻,就得想個辦法,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想着想着,軒轅漣嘴角浮現出笑意。
軒轅漣不是軒轅青,她對男女情慾興趣極低,心中裝的都是天下大事,宇宙生靈,道法乾坤。
軒轅青只代表她九分之一的心念,即代表光明道法,也代表女兒身的那一面。
站在一旁的張若塵,看到她臉上詭異的冷笑,眉頭皺起,暗暗瘮得慌。
這是還記着仇?
說好的知己好友,只是摟一摟,就記恨到現在?你不是自己都將自己視為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