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沉思,張若塵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道:「從我出生以來,做的每一件事,都容不得我選擇。」
「我可以選擇,不參加狩天大宴嗎?不能。」
「血絕戰神在我身上,押下了整個血天部族。我若退卻,他滿盤皆輸。」
「閻無神讓池崑崙親手寫下了戰書,邀我參加狩天大宴。我若怯戰,枉為人父。」
「而我自己,在天庭和地獄仇家滿地,若是失去利用價值,頃刻間,身死人亡。參加狩天大宴,別的修士,是為爭奪利益,而我是去證明自己的價值,是去拼一條活路,唯一的活路。」
「諸神有意讓我做刀,磨礪地獄界這一代的修士。狩天大宴是在試探我的忠誠和能力,若是我無法證明這兩點,我也就失去了價值。」
「母后和血絕戰神或能保住我的性命,可是,我這一生,都將龜縮在他們的羽翼之下,踏不出血絕家族一步。這樣的我,一輩子都不可能成神,屈辱、不甘、弱小、頹廢,多麼窩囊的一生。千百萬年後,只剩厚厚黃土下一具枯骨,還能證明我曾經活在這世上過。」
「女帝,你說我能不去參加狩天大宴嗎?你覺得我能在大宴上心慈手軟嗎?沒可能的,我根本沒有別的選擇,命運沒有給我選擇的權利。」
「要麼堅定的向前,殺出黑暗。要麼只能懦弱的放棄,躲在他人的保護之中,一輩子懾懾發抖,碌碌無為。當然,也可以結束這一切,死在今天。」
「我不想躲避,也不想逃避,所以我選擇前者。」
「諸神要我做刀,那我就努力證明自己,做一柄鋒利的刀。可是,殺誰,得由我來決定。狩天大宴我必須得去,死也得去。等到將來,我這柄刀足夠鋒利,諸神也得倒在我的刀下。」
「諸神之刀」是與羅乷對話時,她以一種隱晦的方式暗示他的。
張若塵早已看得很透。
花影輕蟬緊緊的盯着張若塵,在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定,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動搖他的意志。
緊接着,張若塵又道:「我有一個問題,很疑惑,救出那位陣法太上,真能改變崑崙界的格局?」
花影輕蟬道:「如果他還活着,這是必然的事。祖父對崑崙界有極深的感情,飽含最真摯的愛,哪怕是付出生命,也要守護那裏的一切。」
「以他的能力,若是回到崑崙界,除非地獄界發動全面戰爭,否則奈何不了他。可是,地獄界一旦發動全面戰爭,天庭肯定也會動手,一場不遜色中古末期神戰的戰爭,將會爆發。」
「你覺得地獄界,會為了現在這樣的崑崙界,發動全面戰爭嗎?」
張若塵輕輕搖頭,道:「不會。」
現在的崑崙界,承受不起全面戰鬥。
可是,地獄界也承受不起,誰都不想再爆發出一次神戰,隕落一半的神靈。
十萬年前,地獄界之所以滅崑崙界,一半是被逼無奈,一半是想除掉威脅。
十萬年後,就算陣法太上殞神島主回到崑崙界,也成不了地獄界的威脅,沒有發動全面戰場的必要。
就像,地獄界可以輕鬆滅掉黑魔界、天初文明、大魔十方界,可是為何它們沒有被滅呢?
不是滅不了,是沒有滅的價值,或者滅掉它們付出的代價太大。當然,主要還是因為,他們背後有天庭。
花影輕蟬道:「地獄界爆發全面戰場,天庭肯定參與進來。不爆發全面戰場,他們奈何不了祖父。試想一下,一位陣法太上,藏身在崑崙界所在的那片星空,地獄派遣多少大聖上功德戰場,就得死多少。神靈靠近那片星空,說不定也會無聲無息的死去。」
「地獄界將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張若塵道。
一旦一位陣法太上回到崑崙界,地獄界再想滅崑崙界難度會提升百倍,甚至千倍,就算能滅崑崙界,付出的代價,也遠遠抵不上收穫。
張若塵道:「如果我能奪得狩天大宴的十族第一,獲得萬分之三十的命運奧義和命運天令,將它們交給了你。我該如何向命運神殿和血絕戰神交代?」
「你不需要將它們交給我,只需要讓我參悟一段時間,我就可以,煉製出一枚新的命運天令。命運奧義,是用來輔助煉製天令,除此之外,對我而言,沒有太大的價值。」花影輕蟬道。
張若塵輕輕點了點頭,道:「這一場交易,我能得到的好處是什麼?」
最開始,花影輕蟬便是直接明了的告訴張若塵,她救殞神島主,首要原因是為了自己,其次才是崑崙界。
既然如此,這就是一場私人交易。
無論是花影輕蟬,還是張若塵,二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為了崑崙界的成分。只不過,他們將自己和身邊的人,擺在了第一位。
崑崙界重要,但,只能是第二位。
窮者獨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
如果花影輕蟬最開始,便是將拯救崑崙界的觀念,告訴張若塵。張若塵也會幫她,可是,等到將來發現她言行不一,只會讓張若塵失望透頂。
花影輕蟬沒有這麼做,只是將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告訴了張若塵,這一點,讓張若塵十分欽佩,折服於她的人格魅力。
願意與她做這一場交易。
花影輕蟬道:「我之所以有三成時間奧義,乃是因為,去過須彌聖僧的圓寂之地,繼承了其中的一部分。你若是幫我這麼忙,我便幫找到圓寂之地。此外,我還可以給你一枚無間令。」
「無間令?」張若塵道。
花影輕蟬道:「你聽說過無間閣嗎?」
張若塵輕輕搖頭。
「你來地獄界的時間尚短,不知道無間閣也很正常。」
花影輕蟬繼續說道:「無間閣是我為了營救祖父,在地獄界,成立的一個組織。經過十萬年的發展,這個組織,已經滲透進地獄十族和命運神殿。而我,便是無間閣閣主,也是命運神殿想要除掉的神靈名單上,排名靠前的幾位之一。」
「無間令,我只送出去過兩枚,送出的每一枚都是因為我欠下了巨大的人情。加上你的這一枚,算是第三枚。」
「持無間令來見我,我可以答應幫你做一件事,償還欠下的人情。」
張若塵道:「什麼事都可以嗎?如果,我想請你,幫我殺一位神呢?」
「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當然可以。」?
毫無疑問,花影輕蟬不喜歡欠人情,所以,這場交易,明顯對張若塵更有利。
當然,張若塵也在冒險,一旦讓地獄界的神靈,發現他和無間閣的閣主有來往,後果將會相當嚴重。
張若塵道:「我很想知道,這十萬年來,有多少崑崙界的修士,加入進無間閣,成為營救計劃之中的一員?有我父皇嗎?」
花影輕蟬沉默不語,一言不發。
可是,張若塵卻已經全部都明白,眼睛變得銳利了幾分,道:「他在哪裏?」
「他若是想要見你,你們自然可以相見。」花影輕蟬道。
張若塵情緒波動劇烈,體內的陽剛之氣難以壓制,雙瞳變成了血紅色。
花影輕蟬靜靜的站在一旁,道:「你得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曾經我也和你一樣憤怒過,一樣對這個世界充滿敵意。但是,十萬年了,終會看透一切的,能夠激起我心緒波動的事,已經少之又少。」
張若塵的瞳孔,恢復成黑色,略微有些黯然的道:「女帝,你有愛過嗎?」
花影輕蟬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張若塵仿佛自言自語,又道:「我曾有敬愛的父皇,有心愛的女子,有情深義重的兄弟,我熱愛世間的一切。可是,有一股力量,卻在強行抹殺我心中的愛,讓我失去了這一切,想要讓我憎恨這個世界。可是,憎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猶如站在黑暗的深淵,看不見光明。」
花影輕蟬能夠感受到張若塵心中的痛苦,道:「你的話,我會一字不變的轉告給他。」
「多謝。」張若塵道。
很久之後,他們再次回到狩天大宴的正題上。
花影輕蟬道:「你的敵人很多,也很強大,想要奪取狩天大宴的第一,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無間閣可以幫你清除其中最強大的幾位。比如,青鹿神殿的婪嬰,黑暗神殿的無疆。」
「不需要。」
張若塵完全恢復過來,道:「這麼做,太刻意,地獄界的諸神,肯定會猜到我和無間閣有合作,狩天大宴我會憑自己的力量拿下。」
「不錯,有魄力,也很自信。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想法。臨走之時,再送你一件禮物。」
說完這話,花影輕蟬的身體消散而開,重新凝聚的時候,已是化為了一柄劍。
「嘩」
劍,飛了出去,撞擊在接天神木的樹幹上,化為一道劍形奧義印記。
張若塵獨自一人,站在神屍形成的懸崖邊緣,久久矗立。
「這裏留下了封塵劍神的劍意,別的神靈,或許感知不到這裏發生的事。可是,封塵劍神未必感知不到,為何千骨女帝敢在這裏與我相見?難道封塵劍神,也是無間閣的成員?」
也不知,思考了多久,般若從崖下飛了上來。
「我來見你的目的,已經達到,該是離開的時候。」她道。
張若塵盯着她那一雙靈動而又冰冷的眼眸,道:「沒有別的話,對我說嗎?這裏,地獄界的諸神,感知不到。」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早就已經不是一路人,各走各的路,對誰都好。」般若避開張若塵的目光,毫無感情波動的道。
張若塵道:「我去過了鬼門關,也去過了宿命池。」
般若的嬌軀,輕輕顫抖了一下,再也繃不住,眼中浮現出淒楚而又柔情之色,道:「你在池中,看見了誰的宿命?」
張若塵沒有開口,腦海中,一道曼妙且威臨天下的身影一閃而逝。
「果然不是我,既然不是我,我們之間也就更加沒有什麼好說,今後,各自珍重。若塵大聖,告辭。」
般若轉過身,不想張若塵看見她臉上表情,化為一道光,衝破神魂魂霧形成的雲層,飛出銅棺,急速離開了瀚海莊園。
離開時,她的心,依舊痛得厲害。
宿命池,呈現的是,自己最在意的人最終的宿命。
如果張若塵最在意的人是她,肯定會說出來,既然沒有說,也就沒有必要再問。
她的腦海中,反覆在問,如果剛才張若塵說出,在宿命池中看到的人是她,她會不會不顧一切的撲到他的懷中,盡情的哭泣,講述這一年年的痛苦和悲傷?
若是張若塵也能抱住她,原諒她曾經的無奈,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和臉蛋,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
可惜,沒有。
「宿命池啊,宿命池,你為何將人的心,映照得如此明白。」
走出瀚海莊園的時候,般若的心緒,完全收斂了起來,再次變得冰冷而又高貴,看不出一絲異樣。
源非大聖、源魔神子、大森羅皇迎了上去。
源魔神子問道:「神遊丹到底在不在張若塵的手中?」
「在。」般若道。
源非大聖道:「他肯不肯賣?」
般若輕輕搖頭,道:「不肯。」
大森羅皇冷哼一聲:「本皇早就說過,張若塵絕對不會賣的,何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本皇這裏有一個好消息,無疆找到了顯靈化果,也能輔助掙斷枷鎖,藥力能夠達到神遊丹的五分之一。」
……
張若塵飛出銅棺,心情萬分複雜,因為她在般若的眼中,看到了與以往不一樣的東西。
她離開時,那失望而又絕望的眼神,讓張若塵的心,發生了一絲觸動。若是以前,他肯定會追上去,將她拉回來,重重的抱住。
可是這一次,他顯得有些鐵石心腸,只是無動於衷的站在原地。
「曾經的那段感情,真的已經結束了嗎?」
「宿命池,你為什麼要讓人看到未來的宿命畫面?」
「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多情還是無情?」
張若塵感到了迷惘,體內的陽剛之氣隱隱作祟,讓他的思緒難以保持清晰和鎮定,眼神中,帶有一絲魔性的力量。他向正在日晷下方修煉的瀲曦指了過去,以命令的語氣,道:「跟我來。」
他背着雙手,走入進七星帝宮,腦海中依舊是般若離開時的眼神。甚至,給他一種錯覺,跟在身後的瀲曦,就是般若的模樣。
他知道,心魔又在作祟,這一次卻不想去控制。
帶着瀲曦,走入進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