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風雨之中顫抖跳躍,吞噬灰黑的引線,沒入鋼鐵之中。
寒風之中發出火焰噴薄的巨響,鐵製的炮膛朝後方震動,鐵球在灰暗的雨水中推開明顯的紋路,越過了廝殺的戰場。
炮彈上燃燒的引線在半空中被雨水浸滅,但鐵球依舊朝着人頭之上落下去,碰的一聲令得人影在雨中飛舞,帶着飛濺的鮮血滾落人群,泥水轟然四濺。
嘩的聲響之中,前沖的女真老兵沒有眨眼,也沒有理會同伴的倒下,他的身體正以最有力量的方式舒展開,舉臂、跨步、揮手,他的臂膀同樣划過灰暗的雨幕,將無數雨滴劃開在天地間,比手臂長一些的鐵矛,正朝着空中飛舞。
伴隨着一根鐵矛之後的,是十數根同樣的鐵矛,它們呼嘯着衝過戰場上空,衝過對撞的鋒線,掠過在雨里招展的黑旗,它們有的在舉起的盾牌前砸飛,也有着帶着沉重的慣性,穿過了華夏軍士兵的胸膛,將染血的屍體扎穿在地面上。
鮮血混合着山間的雨水沖刷而下,不遠處兩支軍隊前鋒位置上鐵盾的衝撞已經變得歪歪扭扭起來。
「開炮!換實心彈!」毛一山在雨里大喝,「二營二連跟上!」
又一輪投矛,從前方飛過來。那鐵製的投槍扎在前方的地上,歪歪扭扭參差交雜,有華夏軍士兵的身體被扎在那兒,口中鮮血翻湧兀自大喝,幾名軍中勇士舉着盾牌護着醫官過去,但不久之後,掙扎的身體便成了屍體,遠遠投來的鐵矛扎在盾身上,發出滲人的巨響,但士兵舉着鐵盾紋絲不動。
隨後又有預備隊上去,舉盾而行,那滲人的巨響便不時的響起來。
與此同時,幾門大炮的基座扎在泥水裏,不時的發出炮彈,轟入敵人陣型的後方。華夏軍中已有開花彈,但原理上是以炮膛的轟擊點燃炮彈外的引線,靠引線延遲點燃炮彈內的炸藥,這樣的彈藥在雨里便沒有太多的殺傷力。
這一刻,前線的對峙退回到十餘年前的方陣對沖。
盾牌組成的牆壁在交戰的鋒線上推擠成一塊,後方的同伴不斷向前,試圖推垮對方,長矛順着盾牌間的空隙朝着敵人扎過去。華夏軍人偶爾投出手榴彈,一些手榴彈爆炸了,但大部分還是落入泥水當中在這片谷地里,水已經淹沒到了對峙雙方的膝蓋,一些推擠的士兵倒在水裏,甚至因為沒能爬起來被活活淹死。
大雨吞噬了弓弩的威力,毛一山將還能用的炮彈與先前好不容易節約下來的手榴彈都投入了戰鬥,女真人一方選擇的則是銳利而沉重的投槍,投槍越過盾陣後扎進人堆里,成為了收割生命的利器。
這是女真宿將訛里里早已定下的攻堅方式。在技術力量還未拉開決定性差距的這一刻,他選取的戰法也確確實實的拉近了雙方的交換比。
就在鷹嘴岩砸下之後,雙方展開正式廝殺的短短片刻間,交戰雙方的傷亡數字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攀升着。鋒線上的吶喊與嘶吼令人心神為之戰慄,他們都是老兵,都有着悍不畏死的堅決意志。
眨眼間,隊伍中的同伴倒下,後方的預備隊便已經壓了上來,雙方的反應都是同樣的迅速。但首先打破僵局的還是華夏軍一方的戰士,女真人的投槍雖然能在華夏軍的盾陣後方造成巨大的傷亡,但畢竟手榴彈才是真正的破陣利器,隨着兩顆幸運的手榴彈在前方持盾戰士的背上爆炸,女真人的陣型陡然凹陷!
盾陣前沖,銳利的刀槍沿着這破綻便殺了出去,這批女真戰士是真正的精銳,一些戰士的身上穿戴的甚至是魚鱗鐵甲,但轉眼間也被劈翻在地。
頭上又是一輪投槍飛來,女真人的陣線在付出巨大代價後朝着兩邊分開,他們後方的援兵衝撞上來!
士兵總數也不過兩千的陣型充斥在山谷當中,每一次交戰的鋒線數十人,加上後方的同伴大概也只能形成一次一兩百人的對沖,因此雖然後退者意味着失利,但也絕不會形成千人萬人戰場上那種陣型一潰就全面崩盤的局勢。這一刻,訛里里一方付出二三十人的損失,將交戰的前線拖入谷底。
前沖的線與防禦的線在這一刻都變得扭曲了,戰陣前方的廝殺開始變得混亂起來。訛里里大聲嘶吼,讓人衝擊前方戰線的一側。華夏軍的戰線由於中央前推,兩側的力量稍稍減弱,女真人的側翼便開始推過去,這一刻,他們試圖變成一個布口袋,將華夏軍吞在中央。
「女真萬勝」
「轟了他們!」
還能射出的炮彈轟然擊上山壁,帶着石塊往人群里砸下,有兩門炮在這潮濕的環境之中啞火了,後勤兵跑過來通知手榴彈告罄的消息。華夏軍的預備隊自山坡而下,女真人的陣型自谷底壓上來。投槍呼嘯,炮彈轟鳴,雙方的激戰,在片刻間被直接推到白熱化的程度。
……
迎着山間的風雨,特製的箭頭划過了天空,與空氣擦出了銳利的鳴響。
起起伏伏的山林間,小心奔走的女真斥候察覺了這樣的動靜,目光穿過樹隙確定着方向。有爬到高處的斥候被驚動,四顧周圍的山嶺,一道聲響消沒之後,又一道聲響從里許外的樹林間飛出,片刻又是一道。這響箭的訊息在轉眼間接力着去往雨水溪的方向。
這個午後,渠正言接到了動手的訊息。
目光之中,第五師看守的幾個陣地還在經受人手佔優的女真部隊的不斷衝擊,渠正言放下望遠鏡:
「反攻的時候到了。」
雨水溪複雜的地貌環境下,一支支預備隊正穿過雨中的小路,奔向戰場的前方。
……
雨水溪後方數里之外,傷兵營地里。
響箭掠過了天空。
在鄒虎的眼前,名為任橫衝的綠林大豪腳下陡然發力,身形猶如炮彈,撞開了洋洋灑灑的冷雨,泥水在他的腳下轟然四濺,在雨中開成一朵朵的蓮花。轉眼間延伸向那已綻開鮮血的營帳。
傷兵營附近,士兵不會少,響箭飛出之後,留給他們的,就只是眼下這片刻的反應時間。但目標已納入視野,任橫衝的力量,轉眼間催至巔峰。
宗師高手的猝然發力,恐怖如斯。鄒虎頭皮發麻,為止咋舌,也為止振奮,在這一瞬間,他身體之中也是血脈賁張,力量狂飆。
只要能在片刻間拿下那少年,傷兵營里,也不過是些老弱病殘罷了。
自己一行人,仍能逃走。
腦中轉過這個念頭的一刻,他朝前方奔出了兩丈,視野遠端衝出帳篷的少年人將最先抵達的三人轉眼間斬殺在地,任橫衝猶如風暴般逼近,最後一丈的距離,他手臂抓出,罡風破開風雨,少年的身形一矮,劍風揮舞,竟與任橫衝換了一招。
揮出的拳掌砸上帳篷,整個營帳都晃了一晃,半面帳篷被嘩的撕在空中。任橫衝也是奔跑得太快,腳步蹬開地面,在帳篷前轟轟轟的蹬出一個半圓形的慣性軌跡來,手臂便要抓住那少年。
這一刻,他們疏忽了傷兵也有輕傷與重傷的分別。
任橫衝的後方,一雙手臂在布片上陡然撐起了吞天噬地的輪廓,在任橫衝狂奔的慣性還未完全消去之前,朝他劈頭蓋臉地罩了下去。
帳篷整個兜住了任橫衝,這綠林大豪猶如被網住的鯊魚,在布袋裏瘋狂出拳。名叫寧忌的少年回身擲出了做手術的短刀,他沒再管任橫衝,而是提着古劍朝鄒虎等人這邊殺來。任橫衝的身後,一名持刀的漢子手上升起刀光,刷刷刷的照了被帳篷裹住的人影瘋狂劈砍,轉眼間鮮血便染紅了那團布片。
任橫衝撕開布片,半個身體血肉模糊,他張開嘴狂嚎,一隻手從旁邊猛地伸過來,按住他的面門,將他轟的一聲砸在泥水裏,猛地一腳照他胸膛狠狠踩下。旁邊穿着寬鬆衣服的持刀漢子又照這綠林大豪脖子上抽了一刀。
這第一波被響箭驚醒衝來的,都是傷員。
鄒虎腳底發軟,轉身便跑。
更多傷員的身影破開雨幕,與士兵一道朝這裏衝過來了……
……
鷹嘴岩。
白熱化的交戰在狹長的谷地間持續了半個時辰,前頭的小半個時辰里還有過數次結成陣勢的盾陣交鋒,但之後則只剩下了持續而瘋狂的散兵交鋒,女真人一次一次地衝上坡地,華夏軍也一次又一次地衝殺而下。
大炮漸漸的不再響起了,女真人一方仍在擲出投槍,華夏軍人將投槍撿起,同樣指向女真人的方向。鮮血與犧牲每一刻都在推高。
交戰的雙方在這一刻都有着速勝的理由。
訛里里擔心着華夏軍的援兵的終於趕到,令他們無法在這裏站住腳,毛一山也擔心着谷口碎石後女真的援兵不斷爬進來的情況。雙方的數次衝殺都已經將刀鋒推到了對方將領的眼前,訛里里幾度帶兵在泥水裏廝殺,毛一山帶着預備隊也已經投入到了戰場的前方。
天色陰霾如寒夜,慢慢悠悠卻仿佛無窮無盡的冬雨還在降下,人的屍體在泥水裏迅速地失去溫度,濕漉漉的谷地,長刀划過頸項,鮮血飛灑,耳邊是無數的嘶吼,毛一山揮舞盾牌撞開前方的女真人,在沒膝的泥水中前行。
「向我靠攏」
「女真萬勝」
有鋒銳的投矛幾乎擦着頸項過去,前方的泥水因戰士的奔行而翻湧,有同伴靠過來,毛一山豎起盾牌,前方有長刀猛劈而下。
嘭的一聲,毛一山手臂微屈,肩膀推住了盾牌,籍着沖勢翻盾,鋼刀猛地劈出,對方的刀光再度劈來,兩柄鋼刀沉重地撞在空中。四周都是廝殺的聲響。
手持長刀的女真將領退後兩步,他的同伴以長槍串起了四面盾牌,抬着過來,毛一山大喝:「結盾」身邊的同伴靠上來,小小的盾陣乍然間成型,「沖!」
雙方的腳步都推開了水波,盾牌狠狠地撞在一起,有人全心用力,有人揮刀廝殺,有人腳下打滑,盾陣兩邊不少人摔落泥水當中。毛一山拖起同伴,撐起鐵盾全力揮砸,訛里里連人帶刀嘭的一聲被盪開一步,他站穩身子雙手握刀,這邊毛一山身形低伏,馬步如山嶽般紮實,盾牌後的眼神,與對方交錯。
「殺」
陰雨之中,泥水之中,人影奔涌衝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