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 第二四四章 二人的孤島

    第二四四章  二人的孤島

    轟的一下,響如雷聲。

    人影被擊入雨幕,飛過街道,撞爛了街道那邊的一張破木桌,無數水花在如簾的雨幕里「嘩」的濺開,那人影滾倒在地,鮮血已經染紅了地上的水流。陰沉的長街上、雨幕中,原本是兩撥對峙的人群,眼見這一幕發生,其中一邊的人跑了過來,試圖將傷者扶起,另一邊的十幾人卻是冷眼看着,毫無動靜,只是靜靜看着一旁酒樓中的情況。

    地上的傷者被扶起來,已經是渾身癱軟,奄奄一息。這邊還未發作,酒樓當中又是轟的幾聲,木片飛濺,一名中年男子捂着胸口踉踉蹌蹌退出來,連退了十幾步才被人扶住,這人眼瞳充血,呀呲欲裂,似是憋了一口氣,好久方才吼出來:「陳凡……你好——」

    酒樓之中,打鬥聲還在混亂成一片。

    那本就是一棟在地震中受了災的舊樓,這時候在街頭兩撥人的對峙中,樓里隱約可見身影騰挪,也不知有些什麼人在打得激烈。那舊樓壁側受到猛烈撞擊時,便能看見一些灰塵木片簌簌而下。到得某一刻,只聽得樓內有人「啊——」的一聲吼,隨後便是巨響爆開,酒樓側面的牆壁上,一截海碗碗口粗的柱子轟然衝出,土石飛碎,那柱子大抵是房屋中的某根樑柱,此時竟被人硬生生地掄了起來。

    柱子在牆外的雨中嵌了片刻,酒樓里仍舊是打鬥不停,然後那柱子又轟的掄了回去,只在牆壁上留下一片巨大的豁口。幾次呼吸之後,那柱子砸破了酒樓僅剩的幾扇門,飛出街道上。樓內有人狂喝:「陳凡!我要你的命——」

    「好!」一個年輕的聲音大讚,「——好!好!好!」

    兩邊的大喝聲中,交手的聲音「砰」的一下,隨後又是「砰」的一下,巨響如雷,街道上都清晰可聞,然後又是一道身影砸破了側面的牆壁,倒在大片的磚瓦與雨水當中,樓內年輕人在大笑。

    「好!哈哈哈哈!就是這樣!痛快!久聞樟山奔雷勁發力無窮,果然名不虛傳。我只是小敗。來來來,我們再來!」

    隨着那笑聲,一道半身染血的張狂身影自那破口大踏步地走出。這人身材看來只是勻稱,不是什麼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的壯碩大漢,面容也並不怎麼粗獷,只是方才一番打鬥,一頭長髮完全亂掉,配合此時的氣勢,帶血的大笑,頗有一種癲狂的感覺。這便是最近半個多月以來杭州城裏令許多人都為之頭痛的陳凡。

    他一路過去,「哈哈」幾聲,雙手揪起地上那人的衣服,讓對方在雨里站起來。他朝後走了兩步,手一指:「我們再來!」轉身一個步子紮好,右拳揮出,破風碎雨。他這一拳幾乎將周圍的暴雨都捲起來,看起來如同一道鞭子,然而拳風還未到,前方那人已經如同稻草人一般的再度倒了下去,拳鋒卷過那人頭頂的空氣,然後有些尷尬地停住。

    年輕人愣了半晌,然後收了拳勢,站直了,抓抓頭髮:「呃,你不要這個樣子啊……」

    他過去將人的衣襟揪起來,看了幾眼,然後拍拍對方的臉頰,探探對方的鼻息,發覺這樣的雨天裏探不到什麼鼻息之後,才又錘錘對方的胸口。倒下去那人顯然也是街道上一撥人的統領,但此時卻沒有人敢上去,就那樣呆呆地看着年輕人在雨里把那人的屍體折騰一番。

    「太可惜了……」

    終於到確定那人已經沒氣時,年輕人有些惋惜地站起來說了一句,然後轉過頭,望向街道上的人,其中比較安靜、秩序也比較好的十幾人原本就是他帶着的,另一撥人面上容色則各有不安。雙方對望了一會兒,陳凡身側不遠,那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舊樓在雨中轟然倒塌。灰塵被雨霧壓下去,陳凡轉頭看了一眼,又轉回來。

    「我早就說過,我人笨,不會當官,脾氣又不好,你們這幫殺才不要鬧事,鬧了事也不要跟我吵。這下好了?」他回頭看看廢墟里的死人,「不過……我跟陳師父今天是公平切磋。他現在受了傷,我也受了傷,以後沒必要再計較。好了,我去療傷了,你們也把陳師父背去看看大夫吧,要快一點。各位樟山的好漢,陳凡告辭,以後不要再鬧事……不要跟我吵……」

    說完這話,年輕人帶着手下轉身離開,至於廢墟中的那陳師父,方才在樓內拼鬥時已經耗盡心力,其實已然死得透了。略略走了幾步,陳凡回頭看看街道的另一頭,一輛馬車在那邊已經停了許久,顯然是看到了整個打鬥的全過程的,他看了一會兒,便又走回去。到得馬車旁,裏面的人掀開了帘子。

    「繼新。」

    「祖先生。」

    繼新便是陳凡的字。那馬車之中是一名身材微胖,笑容和藹的中年人。這人倒也算是陳凡的素識了,準確來說,該算是方七佛的素識才對。他名叫祖士遠,並非武將,謀略也是平平,不過長於內政,雖說起義軍不太講究什麼內政,到一處地方無非搶了就跑,但如果全沒有,自然也不可能。軍中這類人才不多,祖士遠頗受器重,方臘稱帝也就在最近幾日,自然也是對方最為忙碌的時候。陳凡對此感同身受,因此言語之中也就相對恭敬。

    「樟山陳大木……你又是這樣亂來,當心佛帥回來後說你。」

    「祖先生你也看到了,大家都是江湖人,性子不好,起了幾句口角就收不住手,我也受傷了啊……老師他知道我的性格,把我放在這裏就能料到的了,要不然……祖先生你隨便指個人替一替我吧,湖州那邊已經沒什麼事了,把安惜福叫回來……」

    「哈哈哈哈。」微胖的中年笑了起來,順手遞出來一件蓑衣,「雨大,你身上的血都是別人的,哪裏受了傷?說起來,杭州這些天亂成一片,能整理好,我是要謝謝你的。陳大木他們是包道乙的人,這些天吃相確實是太差了,搜地產金銀倒還罷了,阻了水運,到處收銀子,再這樣下去,杭州就維持不住了。只不過你做得太激烈,總是給自己樹敵,陳大木死了就死了,但包道乙這人心機深沉,你還是要注意一下的。」


    陳凡將蓑衣穿在身上:「啊?是這樣嗎?」

    「呵,此事你心中有數便成。為着這事,樓家的大公子樓書望找了我多次,說包道乙等人若再這樣下去,他們也快維持不住。聽說他去找過你,吃了閉門羹,呵呵,這幾日你做的這些事,我想他必定承情。樓家家主與這位大公子都頗有能力,那樓書望與你倒是同樣年紀,你若有心,到時候也不妨結交一番。」

    陳凡看了對方一眼,有些無趣地點點頭。

    那祖士遠也是有事,說完這些,準備離開,只是馬車行的幾步,便又停了下來:「哦,對了,前些日子,有關那寧立恆的事情,此時如何了?」

    「祖先生對這事也感興趣?」

    祖士遠笑起來:「聽說那人攪得湖州戰局,我雖然未見,倒也有些佩服。前些日子你們在殿前打成一片,事情是暫時壓下去了,可要殺他的人還是很多,各處都在找門路,我如今管着杭州這些瑣事,自然也有人打聽到我這邊來。早幾日厲天佑厲將軍還專程找我,說他們厲家兄弟必殺此人……」

    「那就等着被那瘋婆娘找上門吧……」陳凡低聲咕噥,隨後道,「前些天殿前打架,我又沒參與進去,我自己還有架要打呢。若讓我說,那人心機深沉,重病之中還能將安惜福他們耍得團團轉,如今竟然才二十歲出頭,自然是早殺早好,我最討厭聰明人。祖先生為何要來問我?」

    「呵,雖然前些天為着那寧立恆之事,繼新你並未參與,可殿前眾人誰不知道繼新你與劉家那位姑娘的關係,此等大事,劉家姑娘既然要攔下來,雖說主要還是說服了聖公,但若說你毫不知情,我是……」

    祖士遠話還沒說完,那邊陳凡已經瞪起了眼睛:「我我我……我跟那個女人的關係?祖先生,祖公,你開什麼玩笑?我跟她打過好幾架了,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不對,我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啊……」

    祖士遠看了他半晌:「不是說聖公有意做媒……」

    「老人家都這樣,我喜歡賢惠的,那女人是個瘋子……」

    「不過我與令師都覺得……繼新與劉姑娘挺般配……」

    「是啊,兩個瘋子,過不了日子。」陳凡撇了撇嘴,此時眾人已經朝前方走了一陣,或許是想起些什麼,他朝視野一側望了望,隨後微微示意,道:「好吧,那寧立恆的事情,我確實是知道,祖先生你既然在,又已經問起了……喏,那就是了……」

    時間是下午,雨幕濛濛,祖士遠順着陳凡的目光望去,只見不遠處一處院落當中,有人披了蓑衣,正在屋頂上拿着一隻磚頭敲打着什麼。想必是屋頂漏了,於是上去修補,雨中隱約傳來小姑娘的喊聲:「姑爺、姑爺,你下來啊……」

    屋頂上那人看來倒是年輕,身材似乎也有些消瘦。祖士遠本想問莫非這人便是寧立恆,以作確認,但是再看一眼,卻見院門的屋檐下此時正坐着一名漢子,看來像是很無聊地守在門外,背後背刀。他目光望過去,那名漢子目光一厲,也望了過來,隨後便又垂下眼帘。祖士遠想了想,這人他倒是認識的,那字號劉大彪子的姑娘手下有八名厲害的刀手,這人是其中之一,他既然在,想必周圍就有更多的人在了。

    劉家姑娘性情古怪,常人難測。有關寧立恆的事情,他也只是隨便問問,不願過多涉足,這時候想不到陳凡就這樣說了,他也就點了點頭。也在此時,只聽那邊傳來轟的一聲,然後有女孩子的尖叫,兩人正朝那院子方向看,卻見那邊屋頂上塌了一個大洞,正在修補屋頂的寧毅看來是從屋頂上掉了下去。背刀的侍衛立刻推門進去,兩人看了半晌,有些目瞪口呆。

    「咳,一介書生,縱然通曉謀略,過來為工匠之事,也難免如此……」馬車漸漸駛過,祖士遠隨口說了句,然後壓低了聲音:「之前我在聖公那邊,看見佛帥遣人送來訊息,嘉興戰局激烈,近期內勝負怕是難言,聽說劉家姑娘負了傷,這幾日恐怕會回來,那時候倒不知道她究竟會如何安置這人了……哦,這事繼新知道了吧?」

    「受傷?」陳凡皺起眉頭,看了對方一眼,片刻之後,方才望向前方,將這件事作為一個事實給消化下去,「她也會受傷?」

    話分兩頭,當陳凡與祖士遠兩人走過了大雨中的街道時,作為此時的寧毅來說,並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曾經引起過方臘軍隊高層的一次群架。

    他不是完全坐以待斃的人,但事情既然沒有什麼轉機,暫時就只得隨遇而安。一兩個時辰以前,他便在為了漏雨的房間而苦惱頭疼,水是從早上就開始漏的,他去前方的書院教了半天書,小丫鬟唯一做的事便是在房間裏找了各種破破爛爛的器皿接水,然後忙忙碌碌地將雨水倒出去。待到寧毅回來,才微微找到了主心骨,兩人在那兒檢查了各種漏水的地方,寧毅自告奮勇地上去補漏,然後,發生了悲劇。

    能夠指導協調着許多人建起摩天大樓的工程師不見得是一個出色的泥瓦匠,寧毅此時身體本就沒有痊癒,何況那房子原也已經朽了,修補到一半,房梁垮塌,破出一個大洞來。寧毅倒是沒什麼事,小嬋的床卻已經完全被弄濕了,好在修補的成果至少保住了一小半的地方,他們將另一張床挪了挪,保住相對乾爽的半個房間。

    然後整個下午的時間,寧毅拿着大鏟子,小嬋拿着小鏟子,在房間裏如同過家家一般的砌出一條小堤壩與排水溝來,讓破洞的雨水能夠從那邊排出去。

    本身便是隨意安排的房間,房間裏擺設不多,原本有兩鋪床一個柜子一隻小板凳,這時候就變得更小了,外面的屋檐處處漏雨,隔壁的隔壁倒有半間廚房可以用,便成為了兩人此時所能活動的狹窄天地。修那小堤壩的途中,兩人還過去廚房稍稍搶救了一下可以用的乾柴和濕柴。

    臨近傍晚時分,雨沒有停,濃煙的煙柱從雨中升出去,然後被水滴不斷地分解,壓下來,廚房裏傳來兩人手忙腳亂的生火做飯聲,由於本身很無聊,寧毅便也過去幫了忙,說起來,對於煮飯做菜,小嬋雖然懂,其實也是算不上擅長的。

    隨後,火把升起來,夜幕隨着大雨,悄然無聲地降臨了。偌大的杭州城中,這個只有一個半房間的小院落,在小小火把的照耀下,仿佛被分割成了隨時將要淹沒的孤島,在大雨之中,被整個世界,包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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