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儘管洞房之夜的象徵意義令得平素豁達的兩人都有着一定的異樣情緒,但寧毅是因為對少女的欣賞以及由此而來的一系列複雜心情,卻並非因為愛情或者是因**的心動;作為劉西瓜,在某種意義上也在心中保持着一定作為「主公」的自覺,面子還是要顧的。因此,片刻的沉默之後,兩人也就恢復了以往人中龍鳳、長袖善舞的姿態,開始按照自己的習慣,將氣氛變得自然。
至少在一開始的這段時間裏,整個相處的一切看來都蠻自然的,雖然……跟洞房的氣氛融合起來,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先說話的還是劉西瓜:「他們灌了立恆很多酒吧?」
「還好,南叔、陳凡、杜先生他們都給擋下來了,只喝了幾口。」
「我叫他們準備了解酒湯,就在桌上。」
口稱立恆,言語之中,西瓜隱約是帶着些上位者的姿態的,往日裏她與寧毅來往,也大都有這等感覺,只是一開始自然,後來就相對刻意了些。自從她被寧毅煽動準備在霸刀營弄什麼公平、自由之類改制,這些感覺就漸漸沒有了,此時則顯得微微刻意。
況且她平素要麼戴着面紗,要麼與寧毅商議公事,頭頭是道。此時穿着新娘子的衣服,戴着鳳冠,精心打扮之後,五官精緻,整個人頓時就顯得小了些,只像是個氣質率直的美少女。考慮到她陷入這等局面中的複雜心情。無論表面上撐出什麼樣子,寧毅都覺得自己有點像是在欺負人,言語之中,倒也是主動替對方緩和起氣氛來。
「進來之後。坐很久了吧?」
「嗯,一直坐着……不過沒事,跟平時打坐也差不多。」
「解酒湯的話……」寧毅拿起桌上的解酒湯抿了一小口,放在一邊,隨後指了指其它的一些東西,「那……這些……」
「啊……」
西瓜眼睛愣了愣,此時寧毅指的自然是桌上早已準備好的各種東西,像是餃子啊、交杯酒啊、棗子、桂圓、花生等物。這些東西算是洞房前的手續。但他們這個說起來是假婚,這些程序到底要不要走,西瓜是不好意思問的,方才她指那碗解酒湯時神情就有些複雜。寧毅這樣一問,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什麼……」
「反正……就當過家家吧……」
以西瓜的性子,她今天成親,敢來聽牆角的肯定是沒有的,寧毅倒也不擔心自己的話被人聽去。說了這句,還要再說,少女已經點了點頭,走過來。一副大家都無所謂的樣子。
「哦,那好……什麼過家家?」
「小孩子玩的遊戲。一幫男孩子女孩子啊,這樣那樣……」
「娶媳婦兒嘛。我們叫這個……不過我沒玩過,那時候玩這個的小孩子也不多,被人笑的,誰敢跟我玩估計我會砍他,呵……先吃什麼呢……」
「隨便吧……花生?」
一人吃了一粒花生。
「床上也很多,核桃棗子什麼的,待會還得找出來……」
「嗯,說是不能抖……」
吃餃子的時候,兩人一人咬了一半,西瓜對此倒也表現豁達,說了一句「生的」,然後不看寧毅,咀嚼幾下還是咽下去了。顯然她一早就知道是生的,也知道這是要說的吉利話兒。
能夠將自己心中的害羞壓抑到這種程度,許多的言語之間,對方甚至還在刻意安撫着他這個男方的情緒,看着少女不動聲色、白裏透紅的側臉,寧毅心中倒也有幾分感動。隨後喝交杯酒的時候,她倒是說了一句:「過來的時候,嫂子怎麼樣?」
「沒什麼,回去的時候負荊請罪唄,還能怎麼樣。」
「倒是我連累你了。不過這事我不管。」
兩人的手腕此時已經勾在一起,西瓜舉着酒杯,說完這話清爽地笑了起來,然後一仰頭與寧毅一道將酒喝了下去,白皙的頸項,像只美麗的天鵝。
能做來消磨時間的事情畢竟還是很多的,吃吃喝喝完畢,洗手洗臉,趴在床上找被子裏的核桃等東西。兩人慢慢努力的過程里,西瓜道:「立恆你不是成過一次親了嗎?怎麼順序也不清楚?」
「這東西不是成過一次就能變專家的。」找出來一顆核桃,掰開吃了,「而且上次成親讓人打了,腦袋上挨了一板磚,後來失憶了。」
「有這種事?」
西瓜瞪着眼睛好奇無比。
「當初在江寧嘛,我本來是入贅的,我家娘子那時候呢……」紅燭微閃,一張大床兩人各佔一邊,停了找東西的心思說起過往來,「這樣那樣……後來就失憶了啊,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失憶了,真的一點事情都記不起來了啊?」
「嗯,好像忽然變成現在的我了。」
「那這樣說起來,你跟嫂子之間,一開始也不怎麼好嘛。」
「大家都是懂道理的人,相敬如賓吧。不過她可是成親當天就跑掉了,後來大家才有相處時間的……」
「那後來你們是怎麼……」
「說來話長了……」
橫豎無事,從江寧開始的事情一直講一直講,講皇商的事情,講到後來蘇檀兒燒樓,有選擇的再一路講下來。兩人撿完了被子上的東西,隨後在房間裏坐下,寧毅偶爾走一走,西瓜偶爾坐在床邊,偶爾趴在圓桌上,對這些事情頗為好奇,然後桌上的花生啊、棗子、桂圓什麼的就都被吃掉了,連酒也被有一杯沒一杯地喝完。西瓜偶爾也講自己的事情。
「我跟你說啊,我爹爹以前啊。很厲害的……」
「別以為你是血手人屠就了不起,要是我爹爹還在……」
「我爹是被官府害死的,他們車輪戰……要不是中了埋伏……」
「其實我有些想我娘親……不過樣子記不清了……」
時間就在這樣的氣氛里一分一秒地過去,兩人其實都還清醒。可時間畢竟還是不早了。如果真要絞盡腦汁,話題是可以講到天亮的,但終於在一次短暫的沉默之後,西瓜笑了笑:「算了,晚了,睡吧。」
「要不然你睡床上……」
「沒事,我睡裏面,大家江湖兒女。事急從權。」西瓜也已經適應了寧毅的風格,頭一偏,笑着拱手抱拳,做了個頗為可愛的造型。她倒也自然。首先脫了大紅的外袍,褪去繡鞋上床了。
或許是天氣冷,又或者早料到會有這一刻,少女婚服的裏面還有一層月牙白色繡了淡淡蓮荷的外衣,在稍微親近的人面前。穿了也不算有什麼問題。待到寧毅也上了床,她自然地躺在床鋪裏頭,被子蓋到肩膀處,雙手交疊着放在身前。看着床頂的蚊帳想事情。
「你說,這一仗我們應該能勝吧?」
「誰知道呢……」
「要是勝了。咱們想做的事情就好做得多了……」
「勝了怕也沒那麼容易。」
「怎麼說也是成親,寧立恆你也不說點好話?」
「一定能行!」
「呵……」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不久之後,寧毅吹熄了蠟燭。兩人並排躺在床上的時候,少女看起來才微微拘束了一點,真是奇怪的一晚,寧毅想着。不過,作為這個時代的女性,能夠自然到這個程度的,也真是很厲害了,寧毅都忍不住有點佩服,此時睡在身邊的少女,她的自然並不會給人隨便的感覺,在此情此景下,只是讓人覺得分外可愛。不久,在劉西瓜勻稱輕柔的呼吸中,寧毅也帶着這樣的心情緩緩睡去了。
狀況發生在大概一個時辰之後。
寧毅從迷迷糊糊中醒來,隱約間似乎覺得旁邊有什麼不妥,這只是他下意識的感覺,因此也就輕聲問了一句:「怎麼了?」
一切都像是幻覺。他微微抬起身子,朝旁邊看了看,黑暗中依舊是少女自然的睡姿,雙手交疊在身前,呼吸勻稱自然,看了這一眼後,寧毅躺了下來,重又睡去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寧毅再度醒來,這一次,旁邊傳來有些艱難的呼吸聲,他看了一看,少女還是那樣子睡着,但呼吸不知道為什麼急促了幾倍,雙手依然交疊在身前,但腦袋看來痛苦地左右挪動着。寧毅皺起眉頭:「你怎麼了?茜茜?」
「沒事。」寧毅將手伸過去時,少女微微睜開眼睛,抬手將他的手擋開,然後裹着被子朝裏面翻了翻,「做惡夢了,睡吧。」
寧毅將信將疑地再度躺下,黑暗間,外面隱隱傳來一些動靜,但他眼下的心思還不及分辨那些。只是過得片刻,終於又將上半身撐起來,朝少女那邊伸手,此時少女裹着被子背對着這邊,寧毅手才伸過去,啪的被她的一隻手抓在了半空,這一下應該是下意識的。因為自己的手掌被抓住之後,寧毅才感到西瓜的手上並沒有多少力氣,再細細一觸,甚至一片冰冷,滿是水漬,他正疑惑,那隻手又忽然變得滾燙起來。
寧毅將手掌落下去,覆在她額頭上,全都是汗,她的身體甚至在微微顫抖。這次真將寧毅嚇了一跳了,起身下床點起燈燭,劉西瓜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不止是頭上手上,此時看起來,她渾身都在冒汗,甚至隱約有白霧蒸騰起來,面上有些蒼白,嘴唇或許被她自己咬了許久,蒼白中帶這殷紅,目光中布了血絲。少女目光羞辱又複雜地望了他一眼,盤坐起來,看起來是開始練功。
「到底怎麼了?」寧毅沒有頭緒,走到床前,劉西瓜低着頭,微微又睜開眼,「沒事。」她翻起手掌往下壓。過得片刻,一口鮮血吐在了被子上,寧毅腦海中閃出一個名詞,想要伸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走火入魔?內功走火入魔?」
少女練的本身就是上乘的內家功,說來神奇。實際上就是長期的鍛煉下能夠自己控制自己的氣血運行。要走火入魔要麼是受了重傷,要麼是心神紊亂導致氣血走岔了,這傷勢其實相當嚴重,但寧毅也想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她走火入魔的。才想要轉身出門找人,手又被拉住了:「我沒事……不要走,不用叫人……」
她明顯硬撐,寧毅想了想,一時間也只得說:「我明白的,不會驚動很多人,我叫南叔、倩兒姐、劉老大夫他們過來……」雖然還不清楚狀況為何,但霸刀營中。劉天南算是內力最好的一批,紀倩兒則因為是女兒身,可以給劉西瓜做推宮過血之類的按摩,老大夫自然也是要叫過來的。他說完這些。少女眼中還有些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讓寧毅出去了。
一出門,寧毅便感到有些不對勁,遠遠的,夜空中傳來嗡嗡聲。聽來是大軍攻城時的聲音。他找到劉天南時,才發現霸刀營中此時也已經動了起來,劉天南以為他是被這攻城的動靜驚醒出來的,第一時間道:「沒事。童貫趁夜攻城,大概是看到我們裏面在慶祝。不過這次只是做做樣子,只要不失了警惕。他是不會真的把兵力耗在今晚的,純粹讓咱們睡不了覺而已,你幹嘛要出來。」
寧毅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這時候紀倩兒也來了,兩人都有些吃驚:「走火入魔,怎麼會……」都拿奇怪的目光打量寧毅,就算在床上太激動,什麼時候聽說過武林高手出這類事情的……
但眼下自然也不是深究的時候,不一會兒,能夠幫上手的幾個人進了新房。寧毅一時間沒有進去幫倒忙,他爬上院落一旁的屋頂,吹着夜風,聽着看着遠處城牆上的動靜,想着這些事情,這女孩到底為什麼會走火入魔呢。不一會兒,有一道人影攀了上來,確是陸紅提。寧毅知道她的內力修為最是精湛,詢問了一下,陸紅提也皺了眉頭:「怎麼可能,你們怎麼洞的房?」
「本來就沒有啊……」寧毅將自己與西瓜之間的事情大概說了一下,上了床她睡裏面自己睡外面,根本沒碰她堂堂正正。說着說着,寧毅想到了什麼,漸漸停了下來,陸紅提大概也想到了,面上表情複雜變化,最後看了他一眼,失笑走開了:「這種事情也有……真服了你了……」
寧毅有些哭笑不得,到得此時,他也幾乎能夠將那看似豁達的少女的心思重組起來了。儘管從一開始就表現自然,但西瓜本身就是個愛多想的女孩子,這畢竟是成親,上了床之後,她睡在裏面,估計一個晚上都在胡思亂想,這些胡思亂想中有「他要是過來干點什麼我怎麼辦」「他要是沒睡怎麼辦」「他要是知道我沒睡怎麼辦」「這事情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我該怎麼樣呢」「拒絕他還是半推半就呢」,雖然有些事情很過分,但估計她是想過了的。
為了掩飾複雜的心思,她又偏偏要做出很自然很自然的睡覺的姿態,於是一個晚上動也不敢動,迷迷糊糊的功行全身,最後自己把自己弄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這種事情,他真是第一次遇到,聞所未聞。委實是……太可愛了……
想着這些,寧毅也忍不住坐在屋頂上,失笑起來。
遇上這樣的女孩子,這些事情,即便是在他來說,也確實是感到很奇妙的。
遠遠近近的,城內的兵力也已經發動起來,城牆之上火光連綿,牆外,無數的軍隊正在發起進攻,或許是做做樣子的佯攻,但引起的陣勢,也是驚人的。童貫倒也頗為有趣,看見城內熱鬧,他乾脆就在熱鬧過後的凌晨發起一次這樣的攻城,讓所有人都睡不着覺。當然,只要不失去警惕,這樣的天氣里,童貫也不可能真將兵力搭上來,今晚應該還是不會有問題的。
下方院落間燈火閃動,知道這邊出事的一些人被攔在了院外,新房裏劉天南出來了一下,對着寧毅做了個一切安好的手勢,但寧毅知道,自己如果現在進去,恐怕少女只會更加尷尬。他便也只能在屋頂上坐着了。
想着這場戰爭,想着這場婚事,又想起在新房裏與劉西瓜聊天時說的那些事,從自己來到這個時代開始,陸續發生過來的一切一切。秦嗣源應該在汴京努力着,北方在打仗,無數的人無數的人衝殺在一起,金國、遼國、武朝,勝仗、敗仗,這座城也在打,千千萬萬的兵士朝着這四四方方的城牆涌過來,城內的兵將又朝着那邊涌過去,殺在一起,而他也在經歷着這許許多多奇妙的事情,好人壞人,信仰堅持,殺掉席君煜殺掉苟正殺掉逃亡路上那士兵殺掉樓近臨殺掉樓書望。他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有時候真覺得,這千千萬萬的世事人物,確實是組成了某段歷史的開端或是一部分而已。
「……以山為舷,載一千年出海……」
睜開眼睛時,寧毅抬起頭看天上的星光,在屋頂上輕輕哼唱起來。陳凡從下面上來:「怎麼了?不下去?」
「沒事,坐一坐。」寧毅抬頭示意了一下遠處的那片城牆。
陳凡不以為意,在旁邊坐下:「剛才在說什麼呢?」
「唱歌。」
「哦?什麼歌,你寫的啊?」
寧毅笑了笑。不多時,陳凡聽見他輕輕哼唱起來,下方的人也隱約能聽到那古怪的歌聲,連同正在新房裏的劉天南、劉西瓜等人,由於內力的深厚,也能夠聽到那隱約傳來的聲音,就在這洞房的窗外,從那屋頂上兩個男人的剪影中傳來。
「……以山為舷,載一千年出海,燃那時的人煙,用一朵花開的時間……」
劉西瓜睜開眼睛,目光安靜,旋又閉上了。城外,士兵吶喊着如潮水般的用來,城牆上,弓弩機石蓄勢待發,無數的人、生命匯集在這片大地上,星光在天河蔓延……
「以海為泉,立天地為庭院,望滿壁的詩篇,用千江月的光線……」
古怪的歌聲,在夜裏的屋頂上唱,多年後看來,仿佛一個時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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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是常石磊的《天地鑒》,醞釀第三集的故事時我經常聽,很喜歡歌詞的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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