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燁奇怪的看着長孫說:「娘娘,當初鄒衍給秦皇獻《五德終始說》的時候,秦皇是何等的喜悅,董仲舒將儒學這個絕世美人獻給漢武帝之時,漢武是何等的狂喜,怎麼到了陛下這裏。我們獻書就成了羞辱陛下?
《貞觀紀要》絕對是一本治政的百科書,陛下想要了解任何一方面的要點,都會從這本書里找到,魏徵的《貞觀補遺》是他一聲嘔心瀝血的結晶,就算是一家之言,也必定能給陛下極大地啟發,房謀杜斷早就名揚天下,微臣就不信他們倆人合著的《貞觀心得》會對陛下沒有裨益,至於顏家的顏氏家訓,微臣聽顏之推老先生說過,稱為教子奇書絲毫不誇張,李靖,李績倆人搜羅軍中武器,編寫了新武器在大軍作戰中的作用和恰當的使用辦法,這本書微臣都沒有看到,可見兩位老將對它是何等的重視。
我們之所以把這些書獻給陛下,就是因為我們敬陛下,愛陛下,聽到陛下想匡正自己的得失,就不約而同的把自己認為最合適的書籍獻上,盡一個臣子的忠敬之心,何來羞辱只說,拿自己畢生的心血去羞辱一個偉大的帝王,不是這些智者能趕出來的事情。「
長孫的怒火逐漸平息下來,又問雲燁:「為何是現在,為何要挑這個時間進獻,本宮敢說,只要錯過這個時間,陛下收到這些書也必定會像秦皇漢武一樣的喜悅。「
「娘娘啊,書是用來讀得,不是放在架子上讓蟲子咬的,您以為我們編寫這些書很容易嗎?陛下如果不讀,我們的心血就白費了,現在恰好是陛下迷茫的時候,陛下需要形成自己的治政理念,自然就會研讀這些書籍。
早年「民為水,君為舟」的理念為大唐開起了盛世的神話·現在的大唐在走前人從未走過的道路,大家都是在摸着石頭過河,陛下也一樣,前面的路是黑的·誰都沒走過,所以就把自己的所思,所得獻給陛下,讓陛下從這些理念里提煉自己的思想,好找出一條最適合大唐君臣百姓走的道路,什麼是忠敬,這就是最大的忠敬。
長孫也變得迷茫起來·以前得心應手的政務,現在變得非常的陌生,一座岳州就讓她雲裏霧裏的看不清楚·更不要說整個大唐疆域了。
「皇后,讓青雀備齊儀仗依弟子禮替朕去拜謝那些準備獻書的臣子,雲燁說的沒錯,他們的這份忠敬之心不容抹殺。「李二的聲音遠遠的從大殿裏傳了出來,雲燁剛才大聲說話,其實就是講給皇帝聽的。
皇帝發了話,這場風波就算是圓滿的渡過去了,岳州的勛貴又恢復了往日的逍遙,李泰很忙·每一次代替老爹去感謝人家,對他來說就是一種更折磨,八月的岳州酷熱難當·李泰身上的穿着冬日祭天的禮服,襖,袍·袷衣,深衣,綬,佩,節,冠,靴子一樣都不能少·一場禮儀下來就是一整天,好不容易把這活幹完了·李泰全身就長滿了痱子。
身上擦滿了香粉和雲燁兩個人赤着上身,穿着短褲蹲在池塘邊上吃漏魚,兩碗冰涼酸爽的漏魚下肚,李泰舒了一口氣拍拍身上的香粉對雲燁說:「那些老不死的怎麼還不死?他們不死我快死了,咱們什麼時候能混到老不死的地步?「
「等我們成了老不死的,現在的老不死就死光了,天大的榮耀,還一個勁的怪我多嘴,魏徵的嘴臉最是可惡,明明一副想把紗布拆下來看皇家禮儀到底足不足的衝動,偏偏對我說他的那本《貞觀拾遺》還有缺漏未曾補充完,都已經裝訂成冊了,還修改個啥,就會裝!「
李泰惡行惡相的扯開褲頭往褲襠里兜風,愉快地說:「我父皇放了三次血,現在頭不疼了,孫先生也說病情已經無礙了,孫先生不許我父皇再喝自己的血,說血液這東西一旦流出體外就沒用了,喝兩杯子血不如喝兩碗雞湯合算,血喝多了還會上癮,我父皇都被唬住了。
燁子,幹嘛要我父皇死命的讀書啊,這些天我父皇都已經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了,處理完朝政,就是不斷地看書,有時候看得歡喜,有時候憂傷,有的時候還有些尷尬,有的時候就變得憤怒,好幾回把書扔了,又撿回來繼續看,這樣下去對他老人家的身體無礙吧?「
雲燁吃着香蕉對李泰說:「沒法子,大唐一日三變,你看看岳州就知道了,陛下駕臨岳州不過十天,已經變成岳州商賈的節日,戶曹那裏商戶成交記錄已經大得嚇人,這十天就創造了岳州半年的交易數額,這種事情你以前艙得到麼?」!
李泰想了一下說:「其實我不喜歡岳州,什麼東西都可以標價,豬馬牛羊標價我能理解,但是給男人標價是個什麼道理?有些人甚至是玉山書院出來的,他們選擇東家就看出價的高低,不考慮人品,不考慮學識,誰給錢高就跟誰走,侮辱斯文啊,還美其名曰人才大會。」
「會改變的,慢慢還是會回歸正統,現在是新事物,所以激進,過上三五年當人們不會再急功近利的時候,骨子裏的傳統依然會佔上風。」
「我還是喜歡玉山書院,濃濃的書香,空氣里都是智慧的氣息,每呼吸一口我都能感受到無窮的力量,在那裏我總有一種想要飛翔的感覺,我是多麼的羨慕那些背着降落傘跳懸崖的學子,他們在高空飛翔俯瞰大地的時候,該是多麼的自由。「
李泰張開雙臂,閉上眼睛讓自己沐浴在晚風裏,幻想着自己在藍天下飛翔的場景,他很享受這樣的感覺,雲燁能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快
李二在燈火通明的行宮裏握着一卷書慢慢的踱步,筆墨凌亂的散落在桌子上,大塊的墨汁在檀木桌案上慢慢匯聚成一汪墨泉,心中不平啊,別人眼中的李世民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這些文章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所書寫的,李二不懷疑他們的真誠,也不相信他們會有所偏私,可是總該有一個人是錯的,難道錯的是朕?
不會的,朕在荊棘林里徒手劈開了帝國的道路如何會錯,以往的歷史無不證明了朕的英明,房玄齡謀而不斷,杜如晦斷而不絕,魏徵拘泥於食古不化,雲燁偏向於投機,從不把話說到十分,長孫無忌眼光過人,卻無堅持之能,都是有缺點的人,他們的不足之處自己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有缺點的臣子才是好臣子,帝王學說里不止一次的下過這樣的論斷
李二想理清手裏的這團亂麻,從什麼時候這些麻繩開始散亂的?是從草原大勝?還是從土豆的出現?李二整整在大殿裏徘徊了一夜,直到太陽從東邊升起,長孫給他端來了飯食,他忽然悟透了紛亂的來源。
原來都是從吃飽肚子之後才開始變得紛亂的,天下人飢餓了幾千年,到了朕手裏才開始嘗試吃飽了肚子,肚子吃飽了並沒有出現知禮儀這一幕,什麼倉稟足而知禮節,這是一句騙人的鬼話,吃飽了肚子之後還催生了一樣副產品,那就是欲望,吃飽了肚子就想要暖和的衣服,有了衣服就會想要一間舒適的房子,欲望是沒有止境的。
土豆,玉米,雙季稻,解決了人最基礎的生存問題,人們不再為肚子發愁的時候,心思自然而然的就活泛起來,心思一活泛,天下洪流滔滔頓時將一個清明世界變成了一團亂麻。
李二咬了一口焦黃的韭菜盒子,閉上眼睛品味沒事帶來的樂趣,韭菜的鮮香,雞蛋的醇厚,麵皮的酥脆混合到一起之後就變成了一股子讓人迷醉的滿足。
長孫一直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發現丈夫今日吃飯,吃的貪婪無比,一盤子韭菜盒子,一大碗香濃的小米稀粥被他吃了個乾乾淨淨,平日裏很喜歡吃的幾樣子鹽菜,卻一口未動。
一宿沒睡的李二精神奕奕,換過衣服之後就帶着斷鴻和侍衛重新去認識一下這座岳州城,看本質和看表面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賣菜的小販專注的打量着過路的每一個人,只要有半點可能就要把自己的蔬菜售賣給這位路人,拿到銅子的那一瞬間,李二發現小販的眉毛似乎都在飛舞,不過這種愉快很快就隨着下一位路人的到來消失了,又變成了那種深深地渴望,周而復始從不停止,那種渴望似乎遠遠不是幾枚銅錢能夠填滿的。
岳州城的乞丐都是水賊,李二知道,所以對這個悲慘的群體並不如何憐憫,他們似乎和這座城格格不入,眼睛裏全是麻木和呆滯,狗被踢一腳都會哀鳴一聲,他們挨了一腳只會爬着離開,很久以前這種眼神李二在很多人的眼睛裏看到過,包括自己的父親。
當時因為害怕自己也變成這幅摸樣,所以才慨然起兵,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人不願意隨波逐流,李二幾乎忘記了自己當年為什麼要起兵造反,現在明白了。
「老子造反就是不願意和落葉一樣無聲無息的化為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