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軍開始歡慶勝利,整個軍營人聲鼎沸之時,從後營里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張寶相匆匆忙忙的找到混在軍士群里大口吃肉的雲燁。
被人從歡樂的群體裏拉出來自然不會高興,瞟幾眼手足無措的張寶相,雲燁說:「老張,你總是這麼掃人興致,今日正是全軍歡慶之時,你把我拉出來所為何事?」
「雲侯,大事不好,那頡利忽然感覺到手腳患處如火燒,似針扎,現在滿地打滾,命不久矣。」他全部富貴就系在頡利身上,這時候頡利出事,比他出事還可怕。
「一個俘囚,也值得你如此大驚小怪,我不是給他看過了嗎,這傢伙身體不錯,死不了,這是正常的藥物反應,沒關係,你要是覺得他叫喚得難聽,就拿布堵住他的嘴,不就完了。」聽說是這事,雲燁咬一口手上的羊腿,滿不在乎。
張寶相搓着手,急得團團轉,沒有一點辦法,早知道雲燁對頡利不懷好意,下午就不會讓雲燁給犯人治病,現在原來的老傷沒有治好,又添了新患,他不在乎頡利回京之後的命運,只關心協力能給他帶來多少好處,死的頡利那有活的值錢。
雲燁想看看頡利到底如何了,半推半就的被拽到營帳,頡利早就撕開了包在手腳上的麻布,用清水沖洗傷患處,辣椒油那有那麼容易被洗掉,粘在上面如同附骨之疽。
手腳都在流血,他自己也不管,只希望能多流一些,只有不停的流血,他才感覺好受一些。人疼極了總會幹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頡利,他就把手腳在沙地上蹭。假如世上真的有後悔藥,頡利現在就十分的想吃,早早給自己一刀,遠遠好過在這裏受罪。
看到雲燁蹲在他的頭頂看他,嘶吼一聲就想去抓住雲燁,雲燁拎着羊腿,往後退一步,頡利脖子上的鐵鏈就繃緊了。張寶相閃身進來。把兩人隔開,對雲燁說:「侯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頡利需要活着回到長安,只有活的頡利才能讓四夷臣服,畏懼。您暫時放他一馬,等到了長安您就是把他五馬分屍也由的您了。」
孫思邈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端着一盆皂角水。來到頡利面前,把他的雙手按進水盆里,只見一層混着鮮血的油脂飄了上來。他用布給頡利擦拭,慘叫連連的頡利終於安靜了下來。
「讓你吃苦頭,是老道的主意,這次之所以放過你,就是因為你還有用。英雄那怕再走背運別人也是羞辱不了的,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是最好的人樣子,拿給其他蠻族看的人樣子。」雲燁瞅瞅老道沒有表情的臉,笑一笑就準備到火堆旁繼續烤自己手上已經涼了的羊腿,這件事情孫思邈已經扛下來了,雲燁沒有必要再去承認。
折磨人也不是雲燁的強項,一個帝王滿身塵土的模樣實在是沒什麼好看,後世早就看過了。
雲燁從來就不想當一個好人,好人太吃虧了,滿世界的響馬,殺才活的龍精虎猛,山珍海味,綾羅綢緞的使勁招呼,好人只能躲在牆角嘎啦里啃窩頭,身上破衣爛衫的,在長安雲燁就驗證過了,現在才不想走老路。
走老路的人不是沒有,那日暮就只想放羊,她帶着十幾個半大的孩子整天的早出晚歸,她們有二十頭牛,不到一百隻羊,這些東西都是她撿回來的,包括那些孩子,他們拿着叉子,把大塊的雪挑起來抖松,後面的牛羊就輕易的把雪拱開,吃到雪下面的草根。最近幾天,她不再來纏着雲燁了,似乎她的愛情已經走遠了。
雲燁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說給宦娘聽,誰知宦娘一點沒有發笑,等雲燁笑完了才說 :「侯爺,草原上的女子就是如此,活命永遠比甜美的愛情更重要,一個沒有牛羊的牧民不叫牧民,叫卡克,也就是漢民們所說的混子,他們是牧民中最卑賤的,只能給別人放牧,獲得一口吃的,如果年景不好,這種人都會被最先殺死,他們沒有牛羊,只能吃別人的,草原上的食物是吃一口就少一口,必須把糧食給最強壯的戰士和最能生養的女人。這場草原上的戰爭一定會製造好多的卡克,那日暮不想當卡克,所以有這樣的舉動不奇怪。再說了,冬天要過去了,那日暮才不會在這個時候找她的情郎一起生孩子,那樣她的孩子就會在最冷的冬天生下來,活不成的。」
現實又給雲燁上了一課,前些天還以為自己是香餑餑的想法讓他面紅耳赤,宦娘掩着嘴輕笑,眼角的皺紋越發的濃密,滿臉通紅的雲燁樣子很傻,少年人那種,恨不得全天下的女子只喜歡自己一個人的古怪念頭,讓她感覺到十分的溫暖,而熟悉。
雲燁對那日暮只有一絲好感,還談不到感情,現在猛然間知道了那日暮也沒把自己當回事,只是如同一隻母羊到了交配的季節自然而然的親近公羊,自己很不幸的成為了那日暮看中的那隻公羊。冬天是草原上的人交配的季節,只有這個時候懷上的孩子,才能在食物最豐富的秋天生下來,活命的機會要大得多。
除了那些貴族老爺,普通的牧民們不會選擇在春天懷孕,為了後代的健康,他們和野獸做了同樣的選擇。
雲燁還能怎樣,只好聳聳肩膀,撇一下嘴,自嘲一下就去找唐儉討論何時回京。看他的背影消失,宦娘十分的歡喜,她慶幸在自己的晚年,終於見到了一個真正的好人,懂得放手,這才是真正的人所具備的感情,遠比那種見了女人就撲上來的禽獸強了一萬倍。
何邵的倉庫里堆滿了千奇百怪的東西,有半截的彎刀,也有沒有弦的木弓。唐儉就在倉庫里不停的翻檢,同行的還有許敬宗,唐儉找齊了一套青瓷的酒具,一件青瓷的八棱酒瓶,長長的瓶嘴上落着一隻飛鷹,這是瓶蓋,配上八隻同樣的八棱酒杯,看上去十分的典雅。
唐儉和許敬宗正在研究酒瓶上的圖案,一個說這東西應該是前隋的皇室用品,一個說要比前隋還要早一些,因為壺嘴上的飛鷹明顯不是中原的風格,只可能是前燕國,或者北魏的東西,最有可能的是北魏孝文帝南遷時的東西。
何劭笑眯眯的站在一邊旁聽,聽完之後就小心的讓輔兵把這幾件酒具包起來,放回木箱子。拱拱手對唐儉說:「多虧唐鴻臚,許先生二位提醒,我老何差點就把好東西錯過了。」
唐儉皺着眉頭,看看許敬宗見他不做聲就對何邵說:「我就不是在給你挑東西,是在給我挑,你把這些東西裝到箱子裏做什麼,老夫現在又不回京,這些天還需要把玩。」
沒等何邵說話,許敬宗就對唐儉擺擺手說:「老唐,你也太小看何掌柜的麵皮厚度了,叼在貔貅嘴裏的東西你指望拿回來?我就沒有這個心思,也不為這些小事生氣,否則我沒命回長安,早就被氣死了。」
何邵擺出一副知我者許敬宗也的噁心樣子,殄着臉對唐儉說:「您的眼光是一流的,我這就找人為這套酒具寫鑑定文書,就說是唐鴻臚的法眼所辨,這是傳自北魏皇宮的好東西。」
唐儉在大唐也是以不要臉和能言善辯著稱,被何邵的一番話居然噎的無言以對。
怒氣還沒有浮上臉頰就變換成了笑臉,拱拱手說 :「我實在是喜歡這套酒具,我買下來如何?」
許敬宗用手捂住臉,不忍再看。
何邵笑的就像一個彌勒佛,嘴咧的老大,拉住唐儉的手說:「您喜歡這是最好了,好東西就該留在識貨的人手裏,這套酒具用來宴客,最是雅致不過,既然都是老熟人,兩百貫便宜你了,這就給您送到帳篷里。」
「你說多少錢?我剛才沒聽清楚。」唐儉掏掏耳朵問何邵。
「兩百貫啊,對您來說是小錢,這趟回京免不得您要加官進爵,花上倆百貫買套自己喜歡的酒具有何不妥?」
「我記得剛才這些東西你總共就花了兩百個銅錢,憑什麼到我這裏就成了兩百貫?」唐儉暴跳如雷,指着何邵的鼻子跳着腳破口大罵。
何紹早就有了唾面自乾的能耐,笑嘻嘻的也不還嘴,讓唐儉有力沒出使。
雲燁來的時候,大唐最偉大的外交家,被何邵氣的七竅生煙,東西又不是自己的,說破嘴皮子何邵也就權當是耳旁風,樂呵呵的把價錢從兩百貫降到了一百八十貫,就再也不肯讓步了。
「老何,你這就不對了,大家同僚一場,你怎麼就不顧一點體面,和老唐在這裏為幾文錢爭得面紅耳赤,也不怕士兵們笑話。」
許敬宗對雲燁說:「我也看上了一套《竹林史話》,先說好,我身上一文錢都沒有,書我又想要,你看着辦。」
何邵緊張用哀求的眼光看雲燁,他生怕這個著名的敗家子,上下嘴皮子一碰,好幾百貫的銅錢就此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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