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靠岸的時候,岸邊已是縞素一片,登州官府特意從各州府借調了大批的仵作,專門用來整理那些屍骸,骨骼早就散亂不堪,仵作們能做的無非就是把一個人的骨骼湊全,這些死難者生前是袍澤,死後就連屍骨都不分彼此了。
雲燁看這些屍骸被比劃來比划去,總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的工作,那些仵作在屍骨堆里翻檢的樣子,很像是在考古。感受不到半絲的悲傷。
但是,等自己那些戰死的手下被抬上岸,他的心裏就像綴了一塊秤砣,靠岸時的喜悅,這時候又不見了,這需要躲避,一個大將軍當着三軍的面哭的像孩子一樣,實在是不妥。
仗打完了,雲燁自己都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什麼用處了,趁着大軍休整的功夫,自己還是躲到何邵在登州的莊子裏比較好。
走的時候大地上還是一片蕭條,如今回來了,登州已是草木蔥蘢,這裏的梨花開的很晚,雪白雪白的匯成雪海,何邵是個猥瑣的人,但是這個莊子的景色,實在是讓人喜歡。
「小燁,如果喜歡,就送你了,咱們能不能不走了。」何邵喘着粗氣,不時地拿手帕擦擦汗水,一邊走路,旁邊還有一個胡女不停地給他扇扇子。
「你的破莊子我不稀罕,就是這些梨花很討人喜歡,春有花,夏有葉,秋有果,算你多少沾染了些風雅,看看你現在都肥成什麼了,前些年旺財變肥,孫先生都說會減少壽命,你這個樣子比起旺財可胖多了,圓腦袋,圓身子,再加上兩條短腿,肯定對壽命有礙,好日子才開始,你就不想多活幾年?」
何邵把自己碩大的身子靠在梨樹上,頓時就震落了無數花瓣,雲燁伸手接住幾瓣,又吹了口氣,讓它們繼續飛舞。
「燁子,我何邵有幾斤幾兩自己心裏有數,如今能創下着這麼大的家業,都是哥幾個給面子,有了好處從來沒忘記過我,我很滿足,真的,很滿足,不想再往前走了,燁子,我痴肥一些,人人都知道我就是一個暴發戶,有了錢財就想着吃喝享樂,沒人覺得我是一個威脅,我想大家也都喜歡看到我這樣子吧,既然都喜歡我痴肥,我豁出去這條性命,讓大家看個笑話,那我這條命還何家的平安,我認為很值。」
梨花總是有一股子淡淡的幽香,不濃烈,卻很雋永,從樹枝上折下好大的一枝子放在鼻子下面輕嗅,聞了一會花香對跟在身後護衛的冬魚說:「明天啊,你就把何邵弄到船上去,每頓只給青菜豆腐米飯就好,不要太多,一天游三個時辰的水,我想兩個月之後,他的體重就能減到我們在朔方城的樣子,這傢伙現在還不能死,死不得啊。」
冬魚躬身一禮算是答應了,看着渾身發抖的何邵就像看着一個死人,關中來的將士,現在還需要訓練,正好把這頭肥豬也弄進去,就不信三兩個月下來,把他的油肚子減不下去。
「小燁,你不能這樣對待哥哥,我寧願肥死,也不想變成一副精明強幹的樣子給人家當藉口來圖謀我的家產,我死了,家裏就剩下我三個不成器的兒子,沒人再會傷害他們。」
「胡說什麼,誰會傷害你,你肥死了就不會有別人打上門來?肥豬誰都想宰,你知不知道,自從這回看到我手下死了一千五百多人,我就發過誓,絕對不會讓自己的部屬,朋友,早早的離開,死一個我都不干,我指望着將來一群一起去老頭子去逛青樓,喝花酒,橫行長安市上,都成為老潑皮,如果今死一個明死一個的,到時候就算我稱霸長安街頭恐怕都沒幾分意思,你說是不是?」
眼淚順着何邵圓滾滾的臉上橫流,他能感覺的出來,雲燁這兩年一直在刻意的疏遠自己,沒有雲燁拿他當兄弟一樣來看以後,他在不停地給何家找靠山,柴紹家,長孫家,杜家,房家,甚至他還試過投靠長樂公主,太子三兄弟,他不敢去,雲燁說過不許和他們三個有牽連,否則,會死的很快,他相信雲燁的論斷,所以從不登三位王爺的府門。
每個人都想從他身上割肉,準確的說是在剔肉,剔肉之後也不拿他當人看,這些年他不停的暴飲暴食,就是抱着及時行樂的主意,想用這種頹廢的心思,來壓制自己對於未來的恐懼,今天雲燁這麼說,他心裏所有的委屈頃刻間就爆發出來,只有緊緊跟着雲燁,他這種另類的商人才有一條活路。
「好,好,哥哥我就去鳧水,這兩月什麼都不干,就是鳧水,先把這身肉減下來,到時候我們再痛痛快快的回長安大幹一場。」
陪着雲燁繼續往果園深處漫步,何邵攆走了胡女,腆着肚子,學着雲燁背着手,嘴裏又開始拿梨花比喻起胡女白玉般的肌膚。
「我們現在並不缺錢,缺的是福澤,你和我家不同,雲家獻上土豆和玉米,已經足以讓雲家三代無憂,再加上書院,雲家的將來已經可以預期,只要家裏沒有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從書院出去的官員,一定會庇護雲家幾分,師生之誼還是很有前景的。
何家就不同了,你發展的過於迅猛,根基都沒有打好,就妄想着建高樓大廈,卻不知這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危機,你啊,就毀在一個貪字上了,什麼都想插一手,什麼生意都敢做,長安的地皮被你賣的價格飛漲,你以為朝廷沒有怨言?只是暫時找不到你的把柄就是了,一旦想要收拾你,你就算是學玄奘跑到天竺都沒用處。
雲家急流勇退的時候,你紅着眼睛到處發財,你賺了錢,就一定會有人虧錢,上一回柴家替你渡過了一劫,讓你家的爵位好歹保住了,要不然,哼,看你怎麼死。「
「那是三萬貫買來的,柴紹說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一個伯爵的頭銜三萬貫實在是貴了一些。」
「古代人發家之後從來都沒忘記修橋補路,賑濟鄰里,處處謹小慎微與人和善,你以為他們都是吃飽了撐的?
現在的你需要裝糊塗,往海里糊塗,做生意不再是為了賺錢,現在你要拿錢財買名聲了,會賺錢不算本事,會花錢才是本事,把你的家裏人收斂一下,不要到處鬥富,聽說你弟弟為了一個歌ji,纏頭一夜就花了百萬錢,這是取死之道。「
雲燁在前面說一句,何邵就在後面點一頭,大唐的新興貴族其實都是些沒有底蘊的家族,身份的提高,全賴李二的拔苗助長之功,所以第二代子弟多出紈絝。
在後世的時候雲燁就聽說過一句老話,富貴三代才會穿衣吃飯,這句話很正確,只有富貴過了三代,才能體現出真正的貴族風範,新興的貴族們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中表現出自己粗鄙的一面,這也是那些世家看不起現在這些勛貴的原因。
雲家不同,他們看不懂雲燁的做派,仙人弟子的身份不比他們差什麼,再說了,論到吃飯,雲府的飯食自成體系,能有幸到雲家吃一頓宴席,都會認為這是一種榮耀。
就連李二,也只會在宴請最重要的客人的時候,才會請雲燁到皇宮裏做兩樣菜,被宴請者會認為這是最高的禮遇,從李二宴請過馮盎之後,只有李靖,李績,程咬金少數的幾個人在大破薛延陀之後,吃過一回,文官里也只有房玄齡在五十大壽的時候,從皇宮裏帶走了八樣雲燁做的菜餚,已經被人傳誦說聖眷無二。
有趣的好玩的東西一般都是從雲家傳出來,嬰兒車這種東西如今已經是富貴人家必備的東西,好些個生了孩子急於顯擺的貴婦,就會把孩子放進嬰兒車裏,自己親自推着小車車東家進,西家出,逛一整天都不喊累。
「做善事的時候也要注意,不要什麼善事都做,有些善事只有皇家和官府才能做,千萬不要腦子發抽,告訴陛下,你看着長城牆破舊,準備幫他修城牆,這種蠢事,你如果他娘的敢做,不用陛下動手,我就先砍了你。」
何邵的肥臉上全是油光光的汗漬,他剛才還準備告訴雲燁他準備出錢把長安的道路修整一下,聽到雲燁的話,忽然發現自己真的好像不會花錢。
「你開一家藥鋪,平價進,平價出,但是一定要長期搞下去,藥材要地道,不能欺騙人,有錢的給倆錢你收,沒錢的就讓他賒着,記住了,不能不收錢。名頭啊,就說這是給你老母祈福,派你最放心的手下去做,賒欠的人到時候還你一斗麥子也好,還是還你一隻豬仔也好,都要,那怕挑一擔土,幫你把藥鋪門前的路墊一下也成,我估算着,這一年的費用不會超過你弟弟給歌ji的纏頭,但是,哼哼。」
「到時候何家就會是長安城出了名的良善人家,燁子,我派去的人一定要有笑臉,不管是誰進了門都是先給人家抓藥,沒錢主動就告訴他,先把藥拿回家去給老子娘治病要緊,至於藥錢,等老人的病好了再給不遲,如果再請兩個坐堂郎中……奶奶的,說着,說着,連我自己都被自己的善行感動了。
有了好名聲,不管誰動我,首先他自己就會成為千夫所指,就是那些大家族,見了何家的藥鋪也要伸個大拇指贊一下。「(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