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的學生越積越多,百姓們也從開始看熱鬧的心態,轉變成了一種肅穆的神色,小販的叫賣聲小了許多,就連一樣沒遮攔的遊俠,也降低了嗓門。
氣氛會傳染,沒過多久,整個朱雀大街上就變成了一片死寂。
一隻黃狗夾着尾巴從人群里擠出來,順嘴帶走了一個婦人放在籃子裏的一條子肉,被婦人發現,一路怒喊着要從狗嘴裏奪過自己的左挑右撿才買到的肥膘子肉。
杜如晦踱着官步,氣派十足,來到隊伍面前,掃視了一眼,目光盯在馬周的臉上足足有盞茶時間,馬周卻毫不畏懼,把手裏的又往上捧了捧,與杜如晦對視而毫不退讓。
杜如晦紫衣玉帶高冠巍峨,懷中抱着的勿板上面黑壓壓的寫滿了蠅頭小楷,心中慨然,事情出現的太突然,誰都沒有料到一件小小的見解衝突會演變成現在這樣一副無法收拾的場面。
他不再看底下的學子,那裏有好多自己熟識的晚輩,尉遲家的傻小子坐在那裏如同鐵塔,段家的小子的光頭甚是顯眼,當他從人群里看到自己兒子的時候,嘴角不自覺的抽了一抽。
「雲侯,陛下宣你上殿。」說完扭身就走,一刻似乎都不想停留。
馬周站起來想要和雲燁一起進去,被雲燁瞪了一眼,又乖乖的坐了下來,不是他膽怯,而是他現在沒資格上殿面君。
進了朱雀門,杜如晦嘆了口氣問雲燁:『何至於此?「」我哪裏知道,剛才我在家中抱自己的孩兒,快樂逍遙,誰知道一個時辰之後會坐在皇宮門前逼迫陛下。「論起怒氣雲燁比他尤甚。
」你不知道?「杜如晦一臉的驚訝,他原本以為雲燁想要在朝堂上找自己的位置,從而掀起了這場巨*,為自己造勢,這是官場上上進的不二法門。
」那你坐在那裏做什麼,還不趕緊把你的弟子都帶回去,莫名其妙。「「說的容易,如果能帶回去,李師,許敬宗他們早就帶回去了,用的着我出馬,書院的學生和太學不一樣,和弘文館也不一樣,書院講究,暢所欲言,百無禁忌,儘量的保留每個人的天生特質,現在一個個倔的像驢子,書院的先生們都被他們捆在戰車上,動彈不得,明知是火坑,也得跟着往下跳,我也如此,現在就希望陛下把怒火都發泄在我身上,不要波及到他們。
杜相,一會見了陛下,還請多美言幾句,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處罰我一人就好。」
杜如晦也是刀山火海里趟過來的人,脾氣火爆,聽到雲燁這番話,怒從心頭起,一把揪住雲燁的脖領子惡狠狠地說:「老房現在待在家裏聽參,老夫也被罵成鼠雀,你還要老夫替你們求情,這個世間有這等便宜的事情?
你自己放火,自己收拾,老夫不落井下石已是顧全了顏面。」
雲燁嘿嘿一笑,拉着杜如晦的衣袖說:「杜相啊,你不求情,到時候我就說這裏面的大頭目就是杜衍,我屢勸不聽,這才被他們脅迫弄到這個田地。」
杜如晦顫抖着手指着雲燁說:「無恥,無恥之尤,老夫與你同朝為官,視為平生之恥,看來陛下要是準備處罰你,你也打算拿魏王,蜀王說事,是也不是?」
「杜相高見,小子心裏就是這麼想的,不光是陛下,就是百官那個不放過書院學子,我也會拖他一齊下水,至於小子,這百十來斤,就隨你們處置,只要你們平息怒火,把這件事情壓下去,任何後果都由我來承擔,杜相你看如何?」
杜如晦長嘆了一口氣,拂掉雲燁抓他衣袖的手,瞅着雲燁認真的說:「你作為師長是合格的,那些學子有你庇護,是他們的福分,老夫看在你一片愛愛護弟子得的仁心上,能說的一定說,你小心了,陛下非常的震怒,自己小心。」
一前一後的進了大殿,朝堂上的氣氛非常的壓抑,百官坐在自己的墊子上,眼觀鼻,鼻觀心,如同老僧入定,外面的紛擾似乎與他無關。
李二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通天冠遮掩了面容,看不出喜怒。
「臣雲燁拜見陛下。」乖乖的趴下來請罪,這是罪臣的待遇,好好的誰會去做磕頭蟲。
李二嘿嘿的冷笑聲像烏鴉在低空盤旋,『雲燁,你好大的膽子,恃寵而驕麼?竟敢鼓動學子靜坐皇宮,向朕施壓,以為朕就殺不得你這個居心叵測的臣子麼?「雲燁閉上眼睛,一言不發,這時候多說多錯,只有等待李二的怒火宣洩一下,才好求情,否則李二現在正在火頭上,多說話只會壞事「朕對書院一向放縱,現在看來,恃寵而驕的不只你一個,整間書院都是如此,李綱,玉山,元章,離石,許敬宗都是如此,朕可以建立書院,也可以關閉書院。」
這不行,好好的怎麼說起關書院的事情,自己幾十萬貫的銀錢砸下去才有了現在的規模,憑什麼你這個既得利益者說關就關,這不是要老子的命麼。
「陛下,院,不是微臣的,如果說學子們現在聚眾進諫是逼迫陛下,微臣不敢苟同,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爭吵,都是為了大唐的長治久安,每一個人都期望大唐綿延萬載不絕,如果說有錯,那也是方式錯了,不過微臣以為,學生向校長闡明自己的主張,還分什麼時候。」
「啟稟陛下,雲燁這是巧言令色,想要把逼宮的大罪輕描淡寫的化去,陛下,微臣請斬此巧言令色之輩。」
禮部侍郎令狐德棻出班啟奏,他是弘文館的主教,早就對書院的興旺極度不滿,弘文館已經有兩年沒有招到資質過人的學生,這是在挖他的跟腳,一有機會哪有不把雲燁置於死地的道理。
如果他只是說嚴懲,說不定李二就會答應,在李二看來,雲燁缺少管教,可以給與懲處,殺掉雲燁這個念頭從來沒有在他心裏出現過。
杜如晦,孔穎達,褚遂良都暗暗的嘆口氣,令狐德棻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果然,坐在班首的李承乾大怒,指着令狐德棻說:「只是一件小小糾紛,學子們也不過是愛國心切,程序,方式錯了,作為先生,勒令他們改過可就是,為何要提到在朝堂殺人,朝堂已經兩年未聞殺戮之音,如今要為一件小事情,再開屠刀麼?陛下,兒臣以為令狐德棻公報私仇,有失大臣風範,請將此人逐出朝堂,以正朝綱。「太子的話說得很嚴重,令狐德棻黯然的低下頭,不敢再和太子爭辯,後果太嚴重了。
」陛下,學子們心憂天下,所提出的建議有理有據,我皇就算暫時不能接納這些建議,為何就不能對他們寬容一些,微臣進宮之時,四面刀槍齊聚,稍有不慎,就會流血,後果更加的堪虞。「李二把案几上的萬言書拋了下去,對雲燁說:」你看看,你看看他們都說了些什麼,租庸調製自行使以來,天下皆安,可以不論,仗着心中有幾分才學,就敢藐視天下臣子,斥為鼠雀,心中可有一分對前輩的尊敬,你是一個膽子大的,難道你在書院,就把朕的學子通通教成了膽大妄為之輩?「好一個偷梁換柱的李二,一句話就把自己和學生放在同一立場,雲燁被踢了出來,很明顯,這次懲罰的板子,雲燁休想逃脫。
」學子胡為,罪在師長,雲燁身為書院督辦,罪無可恕,大理寺酌情查辦。「這就是說所有的黑鍋雲燁一個人背了,李二就沒給雲燁把李泰,李恪,推出來的機會,自己宣召學子進御花園與校長聯歡,雲燁一個人孤零零的隨大理寺卿戴胄去大理寺領受責罰。
」戴叔,小侄身子虛弱,您看能不能少挨兩棒子?「戴胄笑眯眯地說:」這次不打板子,「」關禁閉?大理寺什麼時候也學會這套了。「」也不關禁閉「戴胄的話說完,雲燁的心就往下沉,這絕對不是一個好兆頭,不打板子,不關禁閉就說明事情比預料的麻煩。
」雲小子,你沒覺得今日的朝堂,你過關,過得有些輕鬆?除了令狐,滿朝堂就沒有一個大臣出來說話?你以為誰都害怕一個剛成年的太子嗎?」
看着戴胄老狐狸一樣的笑容,雲燁就好像赤身裸體的站在冰雪中,一股寒意浸入了骨髓,的確,玩笑一樣的交鋒和先前緊張的氣氛十分的不協調,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戴胄拍拍雲燁的肩膀,接着說:」你想錯了,你以為書院和陛下串通了來陷害你?不是那麼回事,你的弟子不錯,那些老先生也不錯,都想瞞着你把這件事情攬下來,你就沒有懷疑過給你雲家送信的人?「「這麼說,沒有什麼學子鬧事,也沒有什麼針鋒相對的事情,一切都是陛下演的一場戲?」
「老夫不知道,老夫只知道陛下想看看朝廷對書院的控制力,可能見你過於投入,陛下,就阻止了大臣們繼續往下進行這場戲的演出,你家的大劇院天天演戲,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哦,對了,陛下讓我告訴你這些的,還叫你不要再輕易地相信別人,是陛下趁着書院的兩級矛盾未徹底爆發之前,先給捅了出來,這樣風波就會小了好多,也容易控制,不要小看你書院,老夫就看你不明白,一群好好先生教出的弟子,一個個都是豺狼虎豹,再有十年,老夫一定要求告老還鄉,朝堂上太危險了。」
戴胄捋着鬍子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雲燁勸誡。
「這麼說,不會有懲罰,也不會有誰會遭殃,可憐我書院的先生們,被自己的弟子利用而不自知,可悲,還是可嘆?」
「你錯了,書院的確了不起,那些小小的人兒,就能推波助瀾,見風使舵,給朝堂上的百官一個下馬威,這是你教育的結果,怎麼,見到自己的努力即將結滿碩果,心頭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