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次日清晨,何相敘照舊到垂拱殿協助魏天子審批章折。
平心而論,他並不怎麼認可孫兒何昕賢與玉瓏公主的事,畢竟據他所知,玉瓏公主的母妃蕭淑嬡是曾在天子心中留下芥蒂的女人,就看這些年玉瓏公主在宮內並不受寵,便知天子對蕭淑嬡乃至蕭家都懷恨在心。
他何家迎娶了玉瓏公主,這豈不是自找麻煩麼?
但是礙於孫兒苦苦懇求,何相敘也沒有辦法,於是在垂拱殿時一直尋找機會準備試探試探天子的口風,看看這件事最終能否辦成。
從眾多的章折中挑出較為敏感的,何相敘將其呈遞到了龍案上,他尋思着究竟該如何向天子開口。
可沒想到,天子見他站在龍案旁久久不回座位,心中也是納悶,笑着打趣道:「何相敘,朕怎麼瞧你今日魂不守舍的?怎麼,知曉天命了?」
聽了天子的打趣,何相敘笑了笑:「臣這把老骨頭,或許還能再熬幾年。」
「哈哈。」天子哈哈一笑,顯然是也看出這位心腹大臣有什麼事要跟他聊,於是一推龍案上的章折,酣暢地伸了伸懶腰,紓解一下久坐之後的酸痛。
「咳。……陛下莫失龍儀啊。」大太監童憲在旁小聲地提醒道,畢竟身為天子,在臣子面前露出這種伸懶腰的舉動,也是不妥的。說得嚴重點,這叫失天子之儀。
要知道,童憲身後的兩名內侍監的司禮小太監,可是會記錄天子每日的言行,或有可能寫入正史,作為後人評價這位君王的考量,因此,不得不鄭重對待。
「朕紓解一下筋骨還要被你說?」魏天子沒好氣地撇了一眼童憲,笑罵了一句。
不得不承認,大魏天子平日裏絕對稱得上是一位開明的君主。
童憲苦笑了幾聲,何相敘亦陪着笑了兩聲。
活動了一下筋骨,魏天子顯然覺得舒服了許多,笑着問何相敘道:「說罷,究竟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何相敘想了想,說道:「陛下知道的,老臣有一個孫兒……」
「何昕賢。」魏天子打斷了何相敘的話,笑着說道:「朕知道他,新科會試第三名。……說起來,你那孫兒的文采,朕至今記憶猶新……相敘,你可莫要怪朕將狀元與榜眼給了旁人啊。」
何相敘聞言笑着回道:「陛下有意提高寒門士子效忠朝廷的熱誠,用心良苦,老臣又豈敢抱怨?……終歸我大魏並非全然靠世家才能撐起來的,的確有必要提高寒門士子對我大魏的熱誠。再者,那寇正與駱璸的文章老臣也看過了,老臣那孫兒差他們可不是一星半點。」
「唔。」天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你能這麼想就好。……待過些日子,朕提拔何昕賢進六部,你知會賀枚一聲便可,此事朕允了!」
「多謝陛下。」何相敘拱了拱手,婉言謝絕道:「不過老臣的那個孫兒,他有意三年後再考,定要奪得狀元之位。」
「哦?」魏天子聞言有些意外,點頭讚許道:「有志氣!不愧是我大梁的年少俊傑!」說到這裏,天子忽然一愣,好奇問道:「方才你說你孫兒怎麼了?」
「是這樣的,舍孫昕賢今年已一十又八,老臣着緊他的婚事,然而那小子竟說已有心慕的女子……」
「嚯嚯。」魏天子笑了:「有意思……他看上了哪家的女兒啊?朕給他做主。」
「是……一位公主。」何相敘硬着頭皮回答道。
「哦?」魏天子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古怪之中帶着幾分笑意:「瞧上朕的女兒了?不會是在端陽節文德殿的時候吧?」
「這個老臣也不清楚。」何相敘賠笑了兩聲,不過見天子並不反對,他心中也是稍稍鬆了口氣。他心說:果然我何家是足夠資格迎娶公主的。
「何昕賢……唔,這個小子不錯。」天子點了點頭,問道:「是朕哪個女兒啊?」
「是玉瓏公主。」何相敘低聲說道。
從旁,大太監童憲聞言駭然地望着何相敘。
而魏天子面色,也逐漸就沉了下來。
「陛……下?」見天子久久不說話,何相敘心中納悶,悄悄抬起頭來,卻猛然瞥見天子正面色發青地看着他,他心中頓時一驚。
「玉瓏……玉瓏……」天子手指敲擊着龍案,眼神銳利地望着何相敘,平靜的話語中透露着幾分寒意:「相敘,你得知了什麼?」
『得知?』
何相敘心中一驚,帶着幾分惶恐不安,連忙說道:「老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天子冷冷地看着何相敘,見他雖然面色惶恐不安,但眼神中確有不解之色,遂淡淡說道:「朕考慮一下,你且回座吧。」
『……』
何相敘心中咯噔一下,他頓時明白過來:天子豈止是沒有釋懷,甚至於心中的芥蒂恐怕是更深了。
至於為何會這樣,他實在有些想不通。
因為在他看來,天子就算對蕭淑嬡抱有成見,這都十幾年過去了,這份恨意多半也淡了,應該不至於遷怒到玉瓏公主身上。
但是何相敘卻從天子那冰冷的眼神中看出,玉瓏公主仿佛已是一個禁忌。
那日,何相敘不曉得自己渾渾噩噩地究竟是怎麼回到家中的,不過他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孫兒何昕賢叫到了書房。
「昕賢,你不可以再與玉瓏公主有任何牽扯!」
本來喜憂參半的何昕賢聽到這句話,心頓時就涼了半截。
他立即意識到,恐怕八皇子趙弘潤所得知的消息,或許絕非是空穴來風。
過了一夜,何昕賢憂心忡忡地到了翰林署,他與八皇子趙弘潤已約好,今明兩日就會給他消息。
待等晌午前後,趙弘潤便領着宗衛們來到了翰林署,與何昕賢相見。
「八殿下,昨日家祖回到家中,就嚴厲地叫我與玉瓏公主斷了聯繫,你看這事……」
『看來何相敘是在父皇那裏碰壁了,或許還瞧出了些什麼……如此看來,和親之事並非子虛烏有。』
趙弘潤皺眉思忖着。
見他久久不說話,何昕賢更是方寸大亂,急切說道:「八殿下,您倒是想個法子啊。」
「我想?」趙弘潤有些錯愕地望了一眼何昕賢,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應該是你想才對!」
「我……我想?」
「對啊。」趙弘潤長長吐了口氣,平靜地說道:「如此看來,和親之事應當屬實了,如今擺在你面前的就只有兩條路……要麼爭取,要麼放棄。」
「放棄……」何昕賢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艱難問道:「放棄怎麼說?爭取又怎麼說?」
趙弘潤聞言望了一眼何相敘,淡淡說道:「放棄有什麼好解釋的,無非就是割斷這份感情罷了,至於爭取……最壞的結果也無非就是你帶着皇姐遠走高飛。」
「這……如何使得?」何昕賢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說道:「若我做下了這等不齒之事,豈非連累了家門?」
「不齒之事?」趙弘潤冷冷看着何昕賢。
何昕賢聞言一驚,知道是自己失言,連忙說道:「殿下莫要見怪,我只是擔憂陛下會怪罪家門,絕沒有別的意思……」說罷,他一臉懇求地說道:「殿下難道不能向陛下求求情麼?」
趙弘潤淡漠地掃了何昕賢兩眼,冷冷說道:「你以為我為何要使你請何老去試探?我懷疑父皇封鎖消息就是為了防止我得悉此事……你信不信,只要我去垂拱殿細問此事,十有**會被監禁。」
「這……」何昕賢滿臉失望之色。
而瞧着他這幅表情,趙弘潤亦是失望,隨手丟給他一物,淡淡說道:「想好了以後,再入宮來找我吧。……若是你放棄了,就托人將此物帶回給我便可。」
說罷,趙弘潤帶着宗衛們轉身便走。
何昕賢低頭一瞧,這才發現趙弘潤丟給他的,是一塊通行於皇宮的令牌。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何昕賢每日魂不守舍,始終在掙扎此事。
不可否認他對玉瓏公主已抱有深深的情愫,但是為了這份感情,倘若牽連到家人,那又如何是好?
大概過了七八日的樣子,陳都大梁傳遍了一個消息:楚國來使已至雍丘,不日即將面見大魏天子,呈遞國書。
對此,朝野上下均感莫名其妙,畢竟在不明究竟的他們心中,魏、楚兩國曆年兵戈不斷,楚國又怎麼會派使臣來面見魏天子呢?
而得知這個消息,何昕賢終於坐不住了,憑着趙弘潤借給他的那塊令牌,入宮來到了文昭閣。
「想清楚了?」
趙弘潤在見到時,沒有別的廢話。
「嗯。」何昕賢鄭重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相信即便日後陛下怪罪下來,八殿下也會替我何家周旋,不至於使我何家活罪。至於我……我已做好了被我何姓一族除名的準備。」
『還算聰明……』
趙弘潤略有些意外地瞧了何昕賢幾眼。
「殿下,那接下來該怎麼做?」何昕賢鄭重地問道。
趙弘潤微微笑了笑:「接下來,那是我的事了。……今晚子時,南郊十里亭。倘若皇姐肯跟你走的話……接着!」說着,他將一塊令牌丟給何昕賢。
何昕賢接住那令牌仔細一瞧,這才發現令牌上正面刻着『雍王』、而反面則刻着『城出入』字樣。
不同於趙弘潤已收回了那塊令牌上那『宮出入』的刻字。
顯然,這是一塊能自由出入陳都大梁的通行令牌,雍王的令牌。
「多謝!」
何昕賢深深吸了口氣,鄭重地將其貼身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