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二十一年二月初,趕在凜冬最後的尾巴,天門關的韓軍對高狼用兵。
此番出兵,韓軍兵分兩路,步軍走『犢牛山』與西側『長條嶺』之間的那條狹隘谷道,在魏丘之戰時期韓軍立下營寨的那片土地附近,折道向西;而騎兵則向東迂迴繞過犢牛山,徑直向西。
而這兩路韓軍的動向,皆暴露在魏丘的肅王軍眼中,因此,還沒等派出去的黑鴉眾將韓軍的有關消息傳回來,魏丘的魏軍就已經注意到了韓軍的動向,第一時間將這件事稟告了趙弘潤。
也難怪,畢竟隨着戰事的演變,魏丘的地利變得越來越緊要,否則,韓將靳黈也不會懊惱於當初他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沒有在當時不敵於肅王軍奇襲部隊的情況下退守魏丘,而是選擇了與韓將馬寅的高狼軍抱團,以至於被趙弘潤佔據了魏丘。
「韓軍出動多少兵馬?」
趙弘潤詢問前來稟告軍情的士卒。
那名士卒聞言回稟道:「大抵步卒約有三四萬,騎兵估摸有一萬左右。」
趙弘潤點了點頭,揮揮手遣退了那名士卒。
此時,商水軍副將翟璜正坐鎮魏丘山頂上的那座魏營,而鄢陵軍第三營營將孫叔軻則在山下的這座軍營。
他見帳內眾人在聽到韓軍的動向後沒有人說話,遂開口打破了沉悶的氣氛:「韓軍,看樣子是要打高狼了。」
話剛說完,帳內眾人就表情詭異地看了他一眼,而他自己也忍不住先笑了出聲。
因為他這句話實在沒什麼意義,畢竟韓軍的意圖太明顯了,純粹就是擺在枱面上的東西,哪怕就是趙弘潤一直認為腦袋裏都長滿了肌肉的宗衛褚亨,這回也能明白韓軍的動向。
似孫叔軻這等將軍「點破」這件事,說實話還真有些掉價,辱沒了某位肅王殿下對他的高評價。
因此,孫叔軻在笑場後連忙補救,希望可以挽回一點面子:「咳,那個,很奇怪,這次韓軍的動向。……無視我魏丘,出動四五萬兵力攻打高狼,看這情形,是打算攻克高狼,切斷我軍的糧道。可這沒意義,經過冬季的兩個月休戰期,我魏丘這邊已經得到了足夠的糧草,而泫氏城、長子城那邊,屈塍、伍忌兩位大將軍皆表示從長子城內繳獲的糧草最起碼可以維持到兩月底,而在兩月底之前,我軍勢必會進攻天門關,到時候最起碼有四五萬軍隊要向這邊靠攏,這個時候天門關派出四五萬兵力進攻高狼,這不是削弱了天門關的守備麼?……倘若韓軍當真想切斷我軍的糧道,那我只能說,這次韓軍的做法實在太愚蠢了,這個怎麼能分兵去打高狼呢?天門關破了,縱使這四五萬韓軍攻克了高狼,他們能活?這是死路啊。」
他這一番話,總算是挽回了因為先前那句廢話而在帳內眾人心中變低的評價。
「說的不錯,有理有據,接着說。」趙弘潤微笑地看着孫叔軻道。
其實孫叔軻所說的這些,趙弘潤都明白,但他並不介意讓這位將軍表現一下,畢竟孫叔軻是他值得大力栽培,並且日後可以獨當一面、坐鎮一方的將才。
不過他那笑眯眯的表情,讓孫叔軻總感覺這位肅王殿下在暗暗取笑他方才的失誤,於是他更加賣力地分析道:「天門關、高都,不出意外的話,此時坐鎮有暴鳶、靳黈、馮頲三位被稱之為『北原十豪』的韓將,按理來說不至於會做出這種判斷……倘若他們這般無謀,這種人也有資格被稱為擅戰之將?因此我認為,天門關韓軍攻打高狼,可能只是一個幌子,目的嘛……這個目的嘛……」
他伸手撓了撓額頭,苦笑着說道:「我實在想不出他們這個時候分兵攻打高狼,這有什麼意義。」
忽然,他靈機一動,驚訝地說道:「難道是誘使我軍派兵去救高狼,斷這路韓軍的歸路?」
『聰明!』
趙弘潤在心中暗暗稱讚一句,不愧是他看好的將才。
正如孫叔軻所言,天門關韓軍在這個時候分出四五萬兵力去進攻高狼,這是非常非常不明智的行為,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攻下高狼又怎麼樣?
還不是得撤回大部分的兵力去守天門關?因為天門關才是目前最關鍵的!
攻打高狼這件事,以目前的戰況來說這根本沒意義。
打下高狼不派兵駐守,那跟沒打一樣;駐守少量韓軍,道理也一樣,魏軍隨隨便便就能重新奪回高狼,根本別想着切斷肅王軍的糧道。
而要是這四五萬韓軍到時候不撤回天門關,那魏軍進攻天門關就更簡單了,肅王軍配合南梁王趙元佐的北二軍展開前後夾擊,天門關可能在短短几日內就被攻破。
若天門關被攻破,到時候攻克了高狼並且駐紮在此地的四五萬韓軍豈有活路?
所以說,目前天門關韓軍分兵,這完全是自尋死路。
目前的戰場局勢,與去年十月份時是不同的:當時南梁王趙元佐吃了一場敗仗,因此有可能不會對天門關施壓,因此暴鳶可以抽調一些兵力;但眼下新年開春,南梁王趙元佐擺明了會進攻天門關,否則從任何立場都是說不過去的——你修整了一整個冬季,還不對天門關施壓,你這個北二軍統帥幹什麼吃的?
相信暴鳶、靳黈、馮頲三位韓將也應該明白這一點——北二軍進攻天門關,就像泫氏城與長子城的肅王軍在開春後勢必會南調進攻天門關的後方高都一樣,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只要是有點腦子就能想到。
而在這種情況下,暴鳶、靳黈、馮頲居然還敢分兵去攻打高狼,要是其中沒有什麼詭計,趙弘潤可以誇口將面前那張矮桌給吃了。
但是,他並沒有在話語上肯定孫叔軻的正確判斷,為何,因為他在猶豫是不是要出兵支援高狼。
為何在明確韓軍進攻高狼必定有詭計的情況下,趙弘潤還是在猶豫是否要出兵支援高狼呢?
原因就在於他擔心他的弟弟趙弘宣。
趙弘宣太希望在戰場立功了,因為他想借軍功挽回北一軍惡劣的評價。
因此,趙弘潤很擔心弟弟趙弘宣會因為急功近利,自己將自己推入火坑,自陷於不利的處境。
因此他沒有坐實孫叔軻的判斷。
當然,另外一個猜測也是趙弘潤擔心的原因,因為在魏丘之戰中,當趙弘宣率領北一軍來援時,他是打出了『魏、桓王宣』這面王旗的,再加上他千里馳援的舉動,這好比就是明確告訴了韓軍身份:我是另外一位魏國公子姬宣,是魏公子潤關係極好的兄弟。
因此,趙弘潤也有些擔心暴鳶等人會不會將主意打到他弟弟趙弘宣身上,因為若是弟弟趙弘宣果真被暴鳶等人生擒的話,趙弘潤只有與對方交涉一條路——我退兵,你把我弟弟安然無恙地送回來。
縱使國家利益在趙弘潤的心目中地位再高,他也不會犧牲自己的弟弟——收復魏國曾經的失地,哪怕這次不成,日後也總有機會的,因為這幾塊土地就在這裏,不會長腿跑了,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這輩子就只有一個。
因此,就算明知韓軍在耍什麼詭計,趙弘潤還是會出兵支援高狼。
幾個時辰後,高狼這邊,北一軍的兵卒們也注意到了遠方浩浩蕩蕩的韓國軍隊。
對此,桓王趙弘宣果然感到非常亢奮,因為他覺得,他北一軍總算是有機會建功了。
守住高狼,守住兄長麾下肅王軍的糧道,這就是桓王趙弘宣滿腦的念頭。
但是,軍師參將周昪卻提出了異議。
「殿下先別急,這路韓軍不對勁。……倘若我所料不差的話,這支韓軍,應該是兵出於天門關。眼下已至開春,北二軍即將進攻天門關,肅王殿下的軍隊即將從泫氏城南下進攻高都,這些都是我等與對面韓將彼此心知肚明的事,而在這種情況下,天門關韓軍仍然要分兵,派出如此眾多軍隊進攻我高狼,那麼只有一個解釋,這是誘敵之計……這支韓軍真正的目標,是肅王殿下!」
這一番話,仿佛是一盆涼水,澆熄了桓王趙弘宣心中的亢奮:「怎……怎麼會是……哥?」
見自家殿下還沒想通,周昪解釋道:「殿下,當肅王殿下被困的時候,您可是千里馳援,那麼換一個說法,倘若是殿下您有危險,肅王殿下會來救麼?」
「……」趙弘宣沒有說話,因為他覺得這是必然的。
周昪看懂了趙弘宣的表情,笑呵呵地說道:「肅王殿下勢必會來救,對麼?所以這次韓軍強攻我高狼,肅王殿下肯定會來救援……所以說,對面的韓將很聰明,相當狡猾,他們看出兩位殿下兄弟情深,因此故意攻打我高狼,誘使肅王殿下出兵,企圖在平地上圍困肅王殿下。到時候肅王殿下被圍,殿下您救不救?救?好,魏丘、高狼都保不住,兩位殿下都被圍,天門關韓軍絕地翻身。」
「那……那怎麼辦?」趙弘宣有些心慌地問道。
「此事簡單。」周昪笑着安撫趙弘宣道:「韓軍不是要我高狼麼?給他們,咱們後撤。……肅王殿下得知我高狼這麼快就失守,必定能猜到是我軍主動後撤,這樣一來,他也會立馬回魏丘。……至於這高狼,就讓給韓軍,反正過些天我軍就要打天門關了,這個營寨本來就沒用了,韓軍想要,就給他們,你看這支韓軍敢不敢分兵在此駐守。」
說着,他看了一眼趙弘宣,見這位殿下仍有些迷糊,便篤信地說道:「殿下放心,這是天門關韓軍在垂死掙扎,這場戰役我軍必勝,韓軍翻不了身的。……請聽在下的,撤!」
「……」
趙弘宣思忖了一下,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