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日,楚水君再次召集諸國將軍在帥帳議事。
在今日的議事中,新陽君項培與越國將領吳起亦曾楚西,楚、齊、魯、越、衛五個國家的統兵將領,終於齊聚一堂。
在會議開始之前,楚水君有意無意地看了幾眼齊國的田耽。
原因就在於昨日的軍議結束之後,衛國的將領衛邵跟着田耽前往了齊軍的營寨,據楚水君得到的消息,田耽當時在帳內宴請了衛邵、衛鄖、衛振三人,且從旁還有季武、桓虎、陳狩三位魯國的將領作陪,毋庸置疑,齊魯衛三國軍隊的小團體已就此形成。
一想到此事,楚水君就心頭火起。
他心中暗想,早知如此,還不如就叫衛國的六萬軍隊在前三日攻打大梁的戰役中全部消耗殆盡,虧他當時他還留了一線餘地。
『……實在該死!』
他心中暗罵。
但暗罵歸暗罵,既然衛軍已經投向了齊國的田耽,那麼,楚水君自然要給田耽這個面子——或者說是給齊國面子,畢竟齊國目前承擔着諸國聯軍的糧草供應,若惹得齊國不快,一拍兩散,那結局絕對不是楚國希望看到的。
至少就目前來說,楚國得好聲好氣哄着齊國,然而待等到擊敗了魏國嘛,說不定楚國會立刻調轉槍頭對付齊國。
在深深看了幾眼田耽後,楚水軍環顧帳內諸將,凝聲說道:「昨日一戰,不幸敗於魏軍手中,此事非我等所期望,然事已至此,縱使相互推卸責任亦無法挽回什麼,希望諸位稍做克制,同心協力……你說不是,田將軍?」
聽聞此言,齊將田耽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爭吵不能解決問題,只是昨日楚將項孌脾氣太暴,對他冷嘲熱諷,因此惹得他心中不快罷了。
如今的諸國聯軍中,以逐漸形成兩方陣營,一方即「楚越」,還有一方則是「齊魯衛」,三前者的領軍人物為楚水君,而後者顯然就是齊國的田耽,因此,當楚水君與田耽二人意見達成一致時,諸國聯軍終於得以暫時攜手。
既然意見達成一致,那麼接下來自然得好好商量一番對付魏國的策略。
別看昨日魏王趙潤勝了一仗,但事實上對於諸國聯軍來說影響並不大,畢竟細論下來,除了糧募兵外,諸國聯軍當中就只有項末、項孌兩兄弟麾下的軍隊有所損失,雖然這兩兄弟當時為了殿後損失了兩三萬兵力誠為可惜,但對於仍擁有近一百三十萬軍隊的諸國聯軍而言,些許的損失,其實倒也不算什麼。
至少通過這些損失,聯軍方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魏軍的虛實。
就比如說,魏王趙潤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殺手鐧,否則在昨日那樣險峻的情況下,他肯定會使出來——可他並沒有,他只是利用了自己作為君主的魅力,通過出色的軍心鼓舞,激勵了其麾下的魏軍士卒而已。
這讓本來心中暗暗有些打鼓的諸國聯軍,終於可以將懸起的心放下來。
「……魏王趙潤用兵,向來是以正合、以奇勝,似昨日那般鋌而走險,還是甚為罕見的。」
在帥帳內,齊將田耽推測着魏王趙潤接下來的行動:「憑田某對趙潤的了解,昨日他兵行險招勝了一仗,接下來多半不會過於激進,若我所料的不差的話,他會暫時採取守勢,同時叫其麾下的騎兵襲我軍糧道,使我百萬聯軍被每日的耗糧所拖累……」
楚水君聞言點了點頭,不過心中並不是特別在意。
因為在這場仗開戰之時,楚王熊拓就預料到他楚軍的糧道會隨着大軍的推進而被拉長,是故,他想出了「水陸並進」的糧草輸運方式,即除了陸地上的運糧隊伍外,主要依靠「梁魯渠」、「大河」、「大江--蔡溝」這三條水運來運輸糧食。
雖然齊國的船隻,大多數都被魏國的湖陵魏軍以及魏武軍在北伐韓國前給摧毀了麼,但國內水域眾多的楚國,本來就擁有眾多的船隻,完全負擔地起糧草輸運的需求。
而這,也正是魏將博西勒率領四萬餘羯角騎兵試圖斷絕諸國聯軍的糧道,卻始終未能成功的原因——原因就在於諸國聯軍的糧草,有近六七成是通過便利的水路網來運輸,這讓羯角騎兵鞭長莫及。
記得前一陣子,楚軍攻佔了博浪沙河港,這讓齊國輸運糧草變得更加方便,不過很可惜,及時率軍抵達大梁的魏王趙潤,很快就將博浪沙河港又重新奪了回去,以至於目前諸國聯軍只能通過「祥符港」來運輸大軍的糧草。
除此之外,還有「杞縣」、「睢縣」、「睢陽」等緊挨着河道的城池,皆已成為諸國聯軍水路糧道的中轉站。
正如齊將田耽所猜測的,當日,當趙潤在大梁王宮的宣政殿召集麾下主將商議軍事時,果然是傾向於採取「一守一攻」的戰術:守即指大梁,亦或是指趙潤麾下的主力;而攻則指代呂牧、穆青、烏兀、祿巴隆等將領麾下的兩萬騎兵,包括魏將博西勒麾下的四萬羯角軍。
此時的趙潤,尚不清楚諸國聯軍的糧草運輸方式主要是依靠水路,因此,他決定由自己率領主力軍與諸國聯軍耗着,而派遣川雒騎兵與羯角騎兵這兩支合計六萬餘人的騎兵去斷聯軍的糧道。
畢竟在他看來,諸國聯軍眼下仍有一百三十萬之眾,每日的軍糧消耗相信是一個天文數字,就算是殷富如齊國,恐怕也無法支撐這支大軍多久,因此簡單地來說,只要能守住,那麼這場仗就註定是他魏國的勝利。
不得不說,對於魏國而言,最為艱難的莫過於昨日。
若非昨日趙潤置之死地而後生,激勵麾下魏軍士卒的士氣,擊退了諸國聯軍,那麼,他三十萬魏軍勢必會被數倍於己的諸國聯軍壓制。
好在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從三川郡趕來支援的魏軍,已在大梁站穩腳跟——這意味着魏國總算能扳平此前的劣勢,與諸國聯軍五五開局。
「呂牧、穆青。」
趙潤點了兩位宗衛的名,吩咐他們道:「接下來,朕將暫時在大梁按兵不動,以阻遏諸國聯軍。朕命你二人率領兩萬餘騎兵南下……」
說罷,趙潤指了指面前案上的地圖,沉聲說道:「據朕所知,楚國的壽陵君景雲,目前仍在率軍攻打安陵、鄢陵,企圖與楚國的平輿君熊琥夾攻商水,朕希望你二人率領騎兵南下,解商水之圍……」說到這裏,他轉頭看向祿巴隆與孟良,問道:「兩位可有何異議?」
祿巴隆與孟良搖搖頭,當場表示會竭力配合呂牧、穆青二將。
此時,趙潤轉頭看向青羊部落的年輕族長烏兀,也就是他的內兄之一:「兄且率領青羊部落的騎兵,迂迴繞到聯軍身後,設法聯絡博西勒的羯角軍。」
「是,陛下!」烏兀抱拳應道。
此後,趙潤遂安排諸將任務。
成陵王趙燊依舊守衛「東山」,畢竟東山那邊有他魏國歷代君主的王陵,萬萬疏忽不得。
隨後,趙潤又提拔周驥代替已故的靳炬,出任大梁禁衛軍總統領一職,全權負責大梁城的戒嚴、禦敵諸事。
宗衛何苗被調回博浪沙,駐軍於這座河港。
至於冶城那邊,鑑於大梁禁衛軍的副將侯聃防守冶城有功,面對楚國新陽君項培與越國將領吳起二人,絲毫不弱下風,趙潤未做安排,只是派人命侯聃鞏固防守,畢竟冶城乃是魏國一切技術工藝的中心,一旦被楚軍攻陷,後果不堪設想。
待一切部署完畢,趙潤獨自一人在甘露殿沉思。
在今日的軍議上,其實有人建議他乘勝追擊,趁着諸國聯軍昨日大敗,加緊做出反擊,但是最終,這項提議被趙潤否決了。
別看趙潤昨日表現得仿佛是一切盡在掌握,事實上,他心中其實也虛地很。
就像他對介子鴟解釋的那樣,他是沒辦法,才會採取仿佛破罐破摔的戰術,一口氣壓上三十萬魏軍——否則,他這支初來乍到的援軍,就會被以逸待勞的諸國聯軍壓制,被壓制到連營寨都沒辦法立下的程度。
說到底,昨日那場仗,只是趙潤的一場豪賭,賭諸國聯軍內部未必心齊,賭楚水君未必敢傾盡兵力與他決戰。
雖然最終僥倖勝出,但趙潤並不認為這樣僥倖得來的優勢,能幫助魏軍擊敗數倍於己的諸國聯軍。
更何況,昨日諸國聯軍在遭受敗北後,必定會痛定思痛,暫時攜手對外,若此時趙潤仗着此前的勝勢一頭撞上去,那麼結局不難猜測。
兵行險招這種事,偶爾為之就算了,倘若次次都拿它當殺招,那麼終有一日會自食惡果。
至少趙潤是這樣認為的。
當日下午,呂牧、穆青、祿巴隆、孟良等人,率領兩萬餘川雒騎兵傾巢而動,朝着南面而去。
而魏王趙潤麾下的主力軍,則以大梁、冶城、東山三者為核心,迅速地建造營寨,鞏固防禦,以應對諸國聯軍接下來的進攻。
八月十九日到八月二十四日,魏軍與諸國聯軍開始出現小規模地摩擦,這意味着諸國聯軍的士氣逐步回升,正在為接下來攻打大梁、冶城兩地而預熱。
對此,趙潤並不意外,更不會因此感到慌亂,因為就像他所說的,此戰他魏國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相比之下,他更在意西邊的消息。
西邊,即指西垂秦國。
這場仗,只要秦國那邊不搗亂,魏國擊退諸國聯軍的勝算其實並不小。
但想要秦國『按兵不動』,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站起身來走到窗口,趙潤負背雙手望着西方,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秦少君嬴瓔的面容。
在丈夫與父親、在夫家魏國與娘家秦國之間,秦少君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的丈夫與夫家。
據青鴉眾的稟報,在趙潤從雒陽率軍出征的第三日,即八月九日,秦少君嬴瓔便從雒城坐船前往了秦國的王都咸陽。
在經過了數日後,終在八月十二日抵達了咸陽。
抵達咸陽的當日,秦少君並未直接去見自己父王秦王囘,而是前去見了此時仍駐留在咸陽城內的魏使唐沮。
早在幾個月前,唐沮便來到了秦國的王都咸陽,試圖遊說秦國加緊進攻韓國。
畢竟秦國倘若加緊進攻韓國,一來可以減輕魏國當時在邊境與韓國對峙的壓力,二來能讓魏國消除後顧之憂,不必終日惴惴不安於秦國這個強大的鄰居是否會在關鍵時候捅它一刀。
但遺憾的是,秦人雖然耿直但卻不傻,而趙潤的老丈人秦王囘,亦稱得上是一位明君。
當時這位老王看出魏國與韓國即將爆發戰爭,雖立刻傳令當時仍在攻打雁門郡的秦將公孫起、王戩等人,命其暫緩攻勢。
正如趙潤所顧慮的那樣,秦國對魏國亦有所顧忌,要知道對於秦國來說,魏國既是強大的盟友,同時也是阻隔他們駐足中原的強國——正是因為有魏國這個龐大巨國擋在秦國的東進路線上,近兩年秦國才會被迫改變策略,試圖從韓國的雁門郡入手,以迂迴的方式駐足中原。
而更關鍵的是,相比較秦國,魏國更加強大,強大到縱使秦國也只能避其鋒芒,老老實實屈居第二,這對於秦國這個進攻性極強的國家而言,實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但沒辦法,秦國與魏國打了兩場,兩場全輸了。
還記得第一次交鋒時,當時還是肅王的趙潤一口氣滅了秦國二十萬兵力,讓秦國元氣大傷;而第二次交鋒時,秦國被趙潤直接偷襲了本土,險些連王都都淪陷了,若非當時魏國還承受着楚、韓兩國的兇猛攻勢,搞不好秦國真會丟了都城。
正是這兩場敗仗,幾乎徹底打滅了秦國原本試圖與魏國爭雄的念頭,反而與魏國締結了盟約。
就連趙潤的老丈人秦王囘亦認為,只要他這位女婿仍在魏國,他秦國基本是沒什麼機會取代魏國、駐足中原了,因此,這些年來秦國也頗為識相,除了跟西邊的羌人、北邊的義渠打打仗,就是與魏國做做貿易,以及在河套地區放牧戰馬,就算是秦將公孫起攻打韓國的雁門郡,也只是秦國的一種嘗試而已:即想看看能否繞過魏國,使他秦國能駐足富饒的中原。
可歸根到底,秦國已不敢與魏國平起平坐——確切地說,不是不敢,而是秦人自認為處處不如魏國。
然而沒想到的,魏國的強大引起了中原諸國的驚恐,致使韓、齊、楚、魯、越各國相繼聯合起來討伐魏國,這讓秦王囘精神一振。
雖說魏國乃是秦國的盟國不假,但總是被自己的女婿壓一頭,秦王囘自然也會感到鬱悶。
因此,在魏國與韓國爆發戰爭前,秦王囘選擇了觀望,而非是支持魏國。
其中原因,無非就是因為魏國太強大了,強大到他秦國幾乎沒有出頭之日,倘若這場仗能削弱魏國幾分,這對於秦國而言,可不是一件壞事。
在初見嬴瓔時,魏使唐沮半響沒回過神來。
原因很簡單,因為嬴瓔此番前來秦國,穿的乃是男服,這讓唐沮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那位秦國儲君『秦少君嬴嬰』,可問題是據唐沮所知,那位『秦少君』早些年就已經不幸病故了呀。
如今的秦國儲君,乃是『少君嬴嬰』的幼弟,即那位據說自幼身體虛弱的「嬴逐」。
「您是?」
在詢問這句話時,唐沮心中暗暗嘀咕。
見唐沮面露疑色,嬴瓔便說道:「本宮住在幽芷宮。」
一聽這話,唐沮立刻醒悟,連忙躬身施禮:「原來是秦妃。」
說罷,他困惑地問道:「秦妃莫非是回秦國看望秦王陛下麼?」
贏瓔搖了搖頭,開門見山地問道:「我夫君命你出使秦國,叫你說服我父王進攻雁門郡,你遊說地如何了?」
『秦……國?』
唐沮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眼前這位王妃,恭敬中帶着幾分羞愧,說道:「臣有負陛下託付,至今未能說服……秦王。」
聽聞此言,贏瓔皺了皺眉,問道:「我父王他只是拒絕麼?未曾開出條件?」
唐沮想了想,搖頭說道:「秦王陛下只是以諸多理由婉言拒絕,並未開出條件。」
「包括割讓河西、河東、河內三地,亦不曾開出條件?」嬴瓔又問道。
聽了這話,唐沮驚愕地看着嬴瓔,搖頭說道:「秦王陛下從未提及此事……不知秦妃從何處聽說?」
嬴瓔皺眉不語。
作為秦王囘的長女,且曾經一直以來以「秦少君嬴嬰」的身份拋頭露面,嬴瓔很清楚她父親心中想要的東西。
她並不懷疑她父王心中並沒有想過與魏國為敵,但是她知道,他父王很希望魏國能讓出「使秦國能駐足中原」的道路,比如說,河西、河東、河內三地——最好還能囊括西河、河套、上黨等地。
出於秦魏的關係,秦國並不貪圖魏國的三川郡、潁水郡,但卻希望魏國最起碼將河西、河東、河西三地讓給他秦國,使他秦國能踏入中原——至於在此之後,秦國最終會攻取韓、魯、齊、楚哪個方向,這姑且不提。
但讓嬴瓔感到意外的是,他父王至今都還未向魏使唐沮提出索要「三河」的要求。
『難道父王轉性了?』
不過轉念一想,嬴瓔就明白了。
想來是她父王秦王囘知道,他的女婿魏王趙潤,是絕對不會同意割讓河西、河東、河內三地的,畢竟魏國趙氏王族那「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不和親」的訓戒,早已通過嬴瓔的口中傳到了她父王的耳中——記得當時她父王還大為稱讚來着。
很顯然,她父王還在觀望,靜候着時機,決定等到憑一己之力抗衡中原各國的魏國實在堅持不住了,再派使臣向其女婿趙潤提出此事,以河西、河東、河內三地作為酬勞,換取他秦國的軍隊鼎力支持魏國這場戰爭。
『父王終歸還是看重大秦……』
贏瓔暗自嘆息。
以曾經「秦少君嬴嬰」的角度來說,她父王的決定當然是正確的,畢竟就連她的丈夫魏王趙潤也時常將「國之利益至上」的話掛在嘴邊;但作為女兒,贏瓔多麼希望她父王此番能慷慨無私地幫助她夫婿的國家渡過難關。
在幽幽嘆了口氣後,贏瓔正色對唐沮說道:「唐沮大人,接下來由本宮去跟我父王交涉,請你務必聽從本宮的囑咐。……這也是我夫的口諭。」
說着,她從袖口中取出一枚金令,懸示於唐沮面前。
唐沮愣了愣,雖然他已看清眼前這枚金令確實是他魏國君主所有,但心中難免仍有所顧慮——畢竟眼前這位秦妃,她可是秦國人啊。
想到這裏,唐沮試探着問道:「不知秦妃準備如何與秦王陛下交涉?」
聽聞此言,贏瓔壓低聲音說了幾句,直聽得唐沮雙目微微一亮,連忙拱手說道:「唐沮願聽從秦妃娘娘的指示。」
「很好。」
贏瓔滿意地離開了驛館。
離開驛館後,她轉頭看向了一眼咸陽宮的方向,在略一遲疑後,義無反顧地帶着隨從與護衛,朝着咸陽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