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張啟功,幸不辱命,特來向陛下復命。」
在甘露殿內的書房,張啟功朝着魏王趙潤拱手而拜。
「啟功,你做得很好。」
趙潤點頭稱讚道。
其實早在一個月前,趙潤便收到了張啟功從韓國派人送回來的消息,得知秦開、樂弈、燕縐、司馬尚等韓國將領,已被張啟功、北宮玉二人說服,投誠了他魏國。
「承蒙陛下嘉獎,臣惶恐。」
張啟功謙遜地說道。
「沒什麼好惶恐的,就如朕當日所言,有功就要賞、有過就要罰。此番你協助趙疆等人覆亡韓國,又策反秦開、樂弈等人,實功不可沒,朕便加封你諫議大夫之職……」
諫議大夫,也就是擁有直接向君主進諫權力的大臣,像內朝的大臣們,各個都諫議大夫的加官,與其說是一種官職,還不如說是一種特權,或者榮譽。
事實上,張啟功最初其實也有機會成為內朝大臣,但陰差陽錯地,他成為了天策府的署官,所以一直以來,他這位『天策府側』的官員,並未正式獲得諫議大夫這個『朝廷側』的加官,但其實嘛,張啟功很早就擁有了直接向君主進諫的權力,算是有實無名。
而如今,總算是名正言順了。
「多謝陛下。」
儘管感覺這個賞賜有點輕,但張啟功還是拱手謝恩。
沒想到魏王趙潤擺擺手說道:「朕還未說完呢。」說着,他繼續說道:「另外,朕知你乃黃池縣人士,就賜你……食黃池之邑。謝恩吧,黃池侯。」
『……』
縱使張啟功生性淡薄,在聽到這話後亦驚地瞠目結舌。
要知道,自從魏王趙潤登基以來,雖然朝廷已經陸陸續續冊封了不少侯爵,但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有名無實的虛侯,像他張啟功這般獲封「食邑」的侯爵,還真是頭一份。
更要緊的是,張啟功乃是黃池縣人士,此番魏王又封他「黃池侯」,這明擺着就是讓他衣錦還鄉,這可是何等光耀門楣的事啊。
「臣、臣惶恐。」
張啟功忍着心中的激動,誠惶誠恐地拜道。
「就像朕方才說的,這是你應得的,無需惶恐。」走到張啟功面前,趙潤將其扶起,旋即拍了拍後者的臂膀,笑着說道:「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朕就許你歇息一陣子,讓你回黃池縣安排一下,記得在朝廷慶功之筵前趕回來。……到時候,朕還有一件重要的事交給你。」
「是,陛下。」
張啟功拱手而謝,旋即試探着問道:「臣斗膽請問,不知是何事?」
「朕早知道你會問。」
趙潤笑了笑,走回龍案前,從龍案上拿起一疊紙,隨手將其遞給張啟功。
張啟功恭恭敬敬地接過,在掃了兩眼紙上的內容後,臉上露出幾許狐疑之色,不解地看着趙潤:「《魏秦停戰協議》?」
「唔。」
趙潤點了點頭,解釋道:「朕原本已調兵準備與秦國擴大戰事,但沒想到,秦王主動與我大魏交涉,希望暫時使兩國休兵。」
張啟功乃睿智之人,一聽就感覺這件事不太對勁,皺着眉頭說道:「秦國在此時與我大魏休戰?這……恕臣說句不該說的,秦國難道不應該趁我大魏虛弱之際,加緊進攻麼?」
「因為秦國明白,再打下去,無非就是一死一傷的局面。因此,秦王希望與我大魏暫時休戰,希望將我大魏的注意,轉向齊楚……而他,便可趁機進攻巴蜀。」
「巴蜀?」張啟功皺了皺眉,旋即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說道:「想必是為了巴蜀的糧食。」
「不錯。」
趙潤點了點頭,笑着說道:「雖然我大魏與秦國簽署了停戰協議,但並不表示我大魏不可以從中攪和。朕……有意派你前往巴蜀,負責此事。」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秦國是我大魏的敵人,而巴人,亦是我魏人的仇敵,你明白朕的意思麼?」
張啟功聽懂了眼前這位君主的言外之意,頗有些興奮。
見此,趙潤又說道:「你去巴蜀時,儘量莫要調用我大魏的軍隊,你可以指使南陽的羯人,此事,朕日後會知會川北聯盟,叫博西勒派人協助你,與南陽的羯族人交涉……不過,為以防萬一,你必要之時也可以調動「黔地」的魏軍。」
「黔地?」
張啟功愣了愣,心說我魏國有軍隊在黔地麼?我怎麼不知道。
似乎是看穿了張啟功的心思,魏王趙潤笑着說道:「以往黔地並沒有我大魏的駐軍,但日後就有了……」
是的,黔地,乃是魏國所知的盛產石油的地方,以往魏國沒有能力佔據那片土地大力開採,但現如今,他魏國已完全有這個實力,因此,魏王趙潤希望儘快讓黔地那片在世人眼中的貧瘠之地歸屬魏國,大力開採相應資源。
若是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派往黔地的,將會是商水軍系的軍隊。
「前往巴蜀之事,眼下並不着急,你可以安排好其他事,再前往巴蜀。」趙潤笑着說道。
「是,陛下。」
拱了拱手,見眼前這位君主再無下文,張啟功這才說道:「陛下,此番除秦開尚駐守在漁陽,並未跟隨微臣一同前來雒陽,其餘願歸順我大魏的諸將領,皆已攜帶家眷,來到了雒陽……」頓了頓,他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眼前這位君主,口中說道:「雖然秦開因為駐守漁陽不能親來雒陽,但他願意歸順我大魏,這是他親筆書信。」
趙潤接過了書信,旋即吩咐守在甘露殿外的虎賁禁衛統領燕順、童信二人道:「燕順,童信,你二人送黃池侯,順便再將樂弈、燕縐、司馬尚等諸將領請到此地。」
「遵命。」燕順、童信二人依言走入殿內。
張啟功並未婉言謝拒其實他也明白,事實上他才是那個『順便』,但這種事,沒有必要說破。
更何況,此番他收到的嘉獎,已經遠遠超乎了他的想像,縱使是此時此刻,他心中仍有些不敢相信。
待張啟功告退之後,趙潤趁着召見樂弈等人空檔,遂拆啟了秦開的書信,仔細觀瞧。
對於秦開此番並未跟隨張啟功等人前來覲見,他並不在意,畢竟韓國被他魏國打成那樣,難保草原上的異族不會對韓國趁火打劫,秦開駐守在漁陽,無論是對韓國、對魏國、乃至對整個中原,都是一件有助益的事在對待草原民族這件事上,中原人的態度一直以來都是很團結的。
至於秦開在信中所言,並不出乎趙潤意料,無非就是強調草原民族對中原的威脅,懇請他給予各種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從字裏行間中,趙潤感覺出秦開有些不安大概是此番並未親自前來覲見他而感到有些惶恐不安,鑑於此,趙潤決定親筆寫一封回信,安撫秦開,使後者能毫無顧慮地鎮守邊界,威懾草原民族。
就在趙潤提筆寫着對秦開的回信時,虎賁禁衛統領燕順邁步走入了殿內,拱手抱拳啟稟道:「陛下,樂弈、許歷、靳黈、司馬尚、燕縐、公仲朋、田苓等將領,皆已在殿外恭候。」
「請他們進來吧。」趙潤頭也不抬地說道。
「都、都請進來麼?」燕順有些猶豫地問了句。
趙潤聞言抬頭瞧了一眼燕順,頓時就猜到了燕順的顧慮,笑着說道:「彼拖家帶口前來我大魏,乃是誠心歸降,無需防這防那的。……快去吧。」
「……是。」
燕順抱拳而去,片刻後,便領着樂弈、許歷、靳黈、司馬尚、燕縐、公仲朋、田苓等七八人進入了書房。
可能是心中仍有一絲的顧慮,燕順、童信二人緊跟着諸將進入書房後,就站在書房的兩個角落,與趙潤身邊的近衛大將褚亨形成三角之勢,防止樂弈等人驟然發難。
事實證明,燕順、童信二人真的是想多了,至少此番前來魏國的樂弈、許歷、靳黈、司馬尚、燕縐、公仲朋、田苓等人,誰也沒有像雁門守李睦那種希望力挽狂瀾的心思在對國家忠心耿耿的李睦反而被國內各階層聯合起來逼死之後,這些位將領就已經對韓國徹底絕望了。
再說樂弈、燕縐等人邁步來到甘露殿的書房後,他們心中亦難免有些緊張,畢竟他們即將見到的,乃是魏國的君主趙潤。
雖說在以往魏韓兩國的戰爭中,這些位將領或多或少都與這位魏國的君主打過交道,但在近距離見面,還真沒有幾次。
似乎唯一一次近距離見面的,便是在第三次魏韓戰爭的尾聲,在魏王趙潤與韓王然這兩位君主這兩位二王相會的時候。
那時的趙潤,還只是魏國的太子儲君呢,這一晃,已經十餘年了。
「諸位稍等片刻,待朕寫完這封信。」
在聽到樂弈等人進來的動靜後,趙潤抬頭笑着說道,隨後又示意大太監高和,請樂弈等將領在殿內就坐。
『……』
在寂靜的殿內,諸韓國將領瞅瞅正在奮筆疾書的魏王趙潤,頗有些面面相覷。
大約過了半柱香工夫,魏王趙潤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在吹了吹書信上的墨跡後,吩咐高和道:「立刻派人將這封信送往漁陽,交予秦開將軍。」
『秦開?』
聽到這個名字,在座的諸韓國將領們紛紛扭頭看了過來。
見此,趙潤亦不予隱瞞,遂笑着解釋道:「秦開將軍雖並未與諸位一同前來我雒陽,但是送來一封書信,朕覺得秦開將軍對朕或仍些顧慮,是故,朕親筆寫一封回信,寬慰秦開將軍……」
『原來如此。』
在趙潤如此直白的解釋下,諸將哪裏還會不明白。
此時,就見趙潤拍了拍手,起身走向樂弈等人,笑着說道:「一個月前,朕收到了張啟功的書信,得知諸位良才願意投奔我大魏,諸位可知朕當時是何等欣喜?……有諸位良才相助,何愁大業不成?」
『魏王……挺好說話的嘛。』
殿內諸將面面相覷,畢竟世俗傳論,眼前這位魏國君主的脾氣可不怎麼好,沒想到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就在諸將皆思忖着該怎麼接話時,就聽樂弈面無表情地說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魏王陛下口中的『良才』,樂某愧不敢當。」
在燕縐、靳黈、司馬尚等人有些驚悚的目光注視下,魏王趙潤深深看了一眼樂弈,忽然問道:「是因為莊公的事麼?」
「什麼?」樂弈微微皺眉問道。
「朕從樂弈將軍的話中,聽出了幾絲怨恨之意。」壓了壓手,示意燕縐等人無需急着替樂弈解釋,趙潤感慨地說道:「我大魏軍隊是如何攻陷上谷郡的,此事朕亦有所耳聞。張啟功以離間計加害了莊公韓庚,才使釐侯韓武對樂弈將軍心生疑慮……這確實也並非什麼光彩的事,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我大魏也只能出此下策了。」說着,他面向樂弈,誠懇地說道:「朕無法使莊公韓庚死而復生,朕唯一能做的,只能善待其家眷。倘若樂弈將軍心中仍有憤恨,朕願替張啟功向莊公的家眷致歉。」
這一番話,說得樂弈與其餘韓國諸將頗為動容。
良久,樂弈搖頭說道:「魏王陛下誤會了,樂某並未對此心存怨恨,更何況,魏王陛下已許莊公的後人日後衣食無憂。……只是樂某生性淡涼。」
說實話,樂弈對於莊公韓庚之死確實心存怨恨,當日在被張啟功勸降時,他非但沒有殺張啟功為莊公韓庚報仇,而是理智地選擇了投奔魏國,這也只是無奈之舉因為他明白,倘若執意與魏國作對,那麼下場,無論是他,亦或是莊公韓庚的家眷,都只有死路一條。
可此時此刻,聽到眼前這位魏國君主如此誠懇的話,樂弈心中的怨恨,也就逐漸消退了。
那可是魏王,魏國的君主,強勢的魏公子潤,這等人物親口致歉,誰還能奢求更多?
是故,他掩飾道:「樂某是真心覺得,似我等敗軍之將,不值得魏王陛下如此器重。」
「敗軍之將?呵呵。」
趙潤笑了笑,目光在諸將臉上一一掃過,旋即開口說道:「洪德二十年,韓將靳黈率軍十餘萬,於三個月內,攻陷河東,當時除「安邑」仍在我國北一軍手中外,其餘縣城盡數淪陷。後駐守「臨汾」,我大魏將領姜鄙率軍攻打……」
趙潤徐徐講述靳黈當年的戰績,讓靳黈微微一愣。
與明顯傾向魏國的《軼談》所記載的故事完全不同,韓將靳黈,根本不是那些故事中的丑角,此人是第一次魏韓北疆戰役的統帥,曾經壓得魏國喘不過氣來,當時幾乎全靠魏將姜鄙與其麾下北三軍(魏上黨軍前身)奮不顧身的搏殺,才迫使靳黈採取戰略撤退。
「洪德二十年,韓將公仲朋、田苓鎮守孟門關,先後遭到我國將領趙疆、南梁王趙元佐的進攻。……趙疆麾下山陽軍猛攻孟門關數月,卻依舊無法攻克此關。」趙潤的目光,轉向公仲朋、田苓二將。
只見在諸將複雜的神色下,趙潤細細講述在座諸將曾經的戰績,這讓在座諸將心有容焉之餘,亦對這位魏國君主的博聞強記感到吃驚。
同時,他們對眼前這位君主竟然如此清楚自己等人的事跡而有所感動。
在最後,趙潤誠懇地說道:「朕從不敢小覷韓國,甚至於,朕對韓國從來都是心存敬意,因為韓國一直以來,都在默默地替整個中原抵擋草原上的異族,近七成的草原異族,皆被韓國擋在中原之外。若非有此等拖累,我大魏根本無法戰勝韓國……諸位皆是韓國的棟樑,朕誠心希望,諸位能為我大魏效力。」
『……』
在聽了趙潤的話後,在座的諸將們彼此相視。
他們發現,自己亦或是在座的諸位同僚,似乎都不排斥為眼前這位君主效力,因為,眼前這位君主這般的禮遇,實在是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啊。
在彼此瞧了幾眼後,諸將齊聲說道:「我等,願為陛下效力,為大魏效力。」
其中,亦包括唯一一個從始至終沒有與其餘諸將有任何眼神交流的樂弈。
見此,趙潤心中大喜,頓時吩咐大太監高和命人在甘露殿的偏殿擺上酒席,權當為樂弈等人接風。
另外,趙潤亦命人召來了他的宗衛將領們,陪同樂弈等人一同飲酒。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似樂弈等人投奔魏國這件事亦是如此。
起初,樂弈、燕縐、司馬尚等人心中皆有所顧慮,但當真正邁出這一步後,接下來的事,反而就變得簡單多了,尤其是在幾杯熱酒下肚後,樂弈等降將們,與衛驕、呂牧、穆青等宗衛出身的將領們,關係一下子就變得親近起來。
「司馬(尚)將軍,聽說你跟河西守司馬安,其實皆是「曲梁侯司馬防」的後裔?」
「唔……這個不太清楚,不過我祖上,據說確實從曲梁內遷的……」
「樂(弈)將軍,聽說貴祖上亦是我魏人?」
「確有此事。」
「我就說嘛,怪不得樂將軍麾下的北燕軍,怎麼瞧都像是我大魏的軍卒……」
「靳黈將軍,嘿嘿,好久不見了,當年在上黨,可是差點就被你與暴鳶幾人給圍死了……」
「這個……彼此各為其主,還請穆青將軍見諒。」
「瞧你說的……」
在彼此聊開之後,甘露殿偏殿內的氣氛,亦逐漸地就熱鬧了起來。
在筵席中,魏王趙潤看着逐漸已消失拘束的諸降將們,心中有種莫名的豪情。
原因很簡單,無非是在吸收了這些位韓國的將領後,他魏國的軍隊將變得更加強大。
他已經有所設想,準備將桓虎、陳狩調到睢陽,令其負責攻伐楚國的戰爭。
至於樂弈、司馬尚、靳黈等人,則調到巨鹿,負責攻伐齊國的戰爭。
雖然桓虎的人品確實有問題,但不可否認,這是一位極具戰略眼光的統帥,而樂弈,更是一位比較桓虎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統帥。
當然,之所以說是設想,只是因為魏國目前尚無餘力復攻齊楚,畢竟撫恤與犒賞已經耗盡了國庫所剩無幾的款項,甚至於為此朝廷還背上了一筆負債。
但這只是暫時的窘境,一到兩年之後,他魏國就能恢復元氣。
介時,便是他魏國兵吞齊楚、一統中原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