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二十三年三月二十日,魏國禹王趙元佲率軍近二十萬,與楚國壽陵君景舍率領的數十萬楚軍在雍丘爆發此次楚魏戰爭以來規模最龐大的一次戰役。
由於決策上的失誤以及楚軍人心不齊等因素,儘管魏軍最終並沒有一舉擊潰楚軍,但也給楚軍士卒造成了士氣上的沉重打擊——多達六七十萬的楚軍,居然無法戰勝不到二十萬魏軍,這讓諸楚國的兵將如何能對這次滅魏戰爭抱持信心?
待等當日太陽下山之後,禹王趙元佲見好就收,不奢望一鼓作氣擊敗楚軍,而是下令全軍撤退,來日再戰。
面對着魏軍的撤退,壽陵君景舍雖心中不甘,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魏軍撤離。
沒辦法,因為這場仗打到現在簡直就是一團糟:糧募兵被擊潰,紛紛四散逃離,縱使是派出督戰隊也無法阻止那些逃兵逃離戰場;而楚國正軍中,巨陽軍、鄣陽軍、溧陽軍,包括景舍的副將羊祐率領的壽陵軍,皆被魏國的北一軍與游馬軍擊破,輕則損失三成兵力,嚴重的損失幾近七成,這使得百萬楚軍的核心、「楚國正軍」的士氣大為跌落。
不過話說回來,魏軍的損失也很大,尤其是作為此戰核心之一、且擔任着誘餌角色的北一軍,在幾乎遭到三方楚軍包圍的情況下,頑強作戰,六萬兵力削減至三萬人,讓得知此事後的桓王心痛不已。
而除了北一軍以外,韶虎、龍季、羿孤、趙豹、百里跋等將領率領的軍隊,即便是作為佯攻的部隊,傷亡亦達到三成,可想而知這場仗的慘烈。
毫不誇張地說,『雍丘戰役』,魏軍與楚軍可謂是兩敗俱傷——這多虧了禹王趙元佲的運籌帷幄,倘若不是他算計了壽陵君景舍,讓後者做出了錯誤的判斷,魏軍面對三倍於己方的楚軍,非但損失要遠遠超過眼下,而且也難以取得士氣上的優勢。
當晚,在楚軍兵將收拾殘局的時候,壽陵君景舍獨自坐在帥帳沉思着。
不知過了多久,副將羊祐攜固陵君熊吾、溧陽君熊盛前來復命,在見到壽陵君景舍後,羊祐拱手抱拳,輕聲喚道:「景舍大人?」
壽陵君景舍聞言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問道:「羊祐,軍中……將士的士氣如何?不必隱瞞,如實說來。」
羊祐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半響後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末將不敢隱瞞,此時軍營內,士卒們普遍情緒低落……」
「這樣啊。」壽陵君景舍黯然地嘆了口氣。
他也理解,六七十萬楚國軍隊在魏國相近二十萬兵力的攻勢面前落於劣勢,這種打擊,的確會令軍中士卒萎靡不振。
良久,壽陵君景舍又問道:「「平民兵」逃亡了多少?」
他口中的「平民兵」,指的即是糧募兵,在「百萬楚軍」中佔到最起碼六成。
羊祐低了低頭,語氣沉重地說道:「有八成潰敗,目前為止,僅只有大概三千餘回到營中……」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試探般詢問壽陵君景舍道:「景舍大人,不知這些逃兵,如何處置?」
壽陵君景舍皺着眉頭不說話。
若按照楚國軍隊的鐵律,逃兵必誅,甚至還要牽連家人,但是這場戰事,潰逃的糧募兵實在是太多了,據壽陵君景舍所知,當魏軍在最後關頭發動總攻時,有最起碼十萬糧募兵潰散奔走、逃離戰場,若要全部誅殺的話,真不知該殺多少人。
想到這裏,壽陵君景舍嘆息說道:「此次非彼之罪,姑且赦之。……也不必派人去追了,他們要逃回國,就讓他們逃吧。」
聽聞此言,羊祐睜大眼睛,欲言又止地說道:「景舍大人,這……不合適吧?此戰因為那些逃兵的關係,「正軍」亦動搖了陣腳,才會被魏軍所乘,末將以為……」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壽陵君景舍抬手打斷了:「今日之戰,其過在我,是我決策失誤,你不必多言。」
羊祐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是的,他方才就是有意想將『此戰的過失』,推給那些糧募兵,減少面前這位壽陵君的罪責,但是,性格磊落的壽陵君景舍卻不屑於推卸責任——作為楚軍的總帥,他豈能將戰敗的罪責推卸於麾下的士卒?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羊祐、固陵君熊吾、溧陽君熊盛等人,皆由衷佩服壽陵君景舍的高義。
「對了。」好似想到了什麼,羊祐又開口道:「景舍大人,魏軍撤退之後,南宮垚率麾下睢陽軍距大營十里安札,末將派人傳召,他亦諸般推脫,此人恐有二心。」
壽陵君景舍聞言思忖了片刻,平靜說道:「南宮垚此番反了魏國,魏國豈還能容他?此時他若背棄我大楚,此乃取死之道。……他應該是見我軍勢敗,心中惶恐,恐我等將戰敗之罪推卸於他,故與我軍保持距離,以求自保。」說到這裏,他皺了皺眉頭,繼續說道:「今日之戰,我軍未能戰勝魏軍,此次征討魏國一事,多半已難以完成。既如此,不妨交好南宮垚,許他利益,將其拉攏到我大楚這邊。羊祐,回頭你派人運些糧食到彼軍中,好言安撫,南宮垚既已反魏,就不可能再被魏國所容,只要我大楚表露善意,他定會投靠我國。」
羊祐聞言臉上露出幾許為難之色,猶豫說道:「景舍大人,軍中糧草已經不多,果真要分一些給南宮垚?值得麼?」
壽陵君景舍聞言正色說道:「終歸『睢陽』還在南宮垚手中,若得此人在宋地與魏國周旋,何樂而不為?」
「明白了。」羊祐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景舍大人,另外,南宮垚麾下有兩名叫做『桓虎』、『陳狩』的將領,今日在戰場上率領一支軍隊阻擊魏軍時,故意放魏軍過境,使我壽陵軍出現不應有的傷亡……」
「果有此事?」壽陵君景舍皺着眉頭問道。
話音剛落,就聽固陵君熊吾在旁憤慨地幫腔道:「景舍大人,千真萬確,那狗賊陳狩,還殺害了本公子麾下的將領左丘吉,其罪難容!」
壽陵君景舍沉思了片刻,連番問道:「那桓虎與陳狩現下身在何處?對此,南宮垚又是什麼反應?」
固陵君熊吾憤憤說道:「那兩個狗賊率領其麾下約七八千人,趁亂逃離了戰場。本公子派人去質問南宮垚時,彼卻假意推脫,直說不知此事。要不是看在景舍大人的面上,本公子恨不得……」
聽着固陵君熊吾那憤慨的抱怨,壽陵君景舍只感覺心煩意亂。
雖然說今日之戰失利,主要在他景舍判斷失誤,但楚軍內部的不合與私心,未嘗與戰敗沒有聯繫。
就好比固陵君熊吾,先前見己方優勢時,催促麾下軍隊前去搶功,而當魏國的游馬軍擊潰了邸陽軍,使得楚軍的優勢盡喪時,此人又慌忙將麾下軍隊撤了下來,假公濟私地命令其他正軍與糧募兵上前迎戰——類似的例子,在今日的戰事中絕非只有一例。
反觀對面的魏軍,卻是團結一致、眾志成城,前赴後繼拼殺於戰場上。面對這樣的魏軍,各懷鬼胎的楚軍焉有不敗之理?
「都退下吧,讓我靜一靜。」壽陵君景舍神色疲倦地說道。
見此,羊祐、固陵君熊吾、溧陽君熊盛等人識趣地離開,只剩下壽陵君景舍一人獨自坐在帥帳內,對照着擺放在面前的那一份由他親手繪製的『雍丘一帶地圖』,苦心思索着戰勝魏軍的策略。
不得不說,今日這場戰事,非但擊垮了楚國軍隊的士氣,也沉重打擊了壽陵君景舍的自信,讓他認識到,對面的魏軍總帥、禹王趙元佲,根本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原以為對方只是一味的後撤,收縮防線,沒想到,對方卻一邊後撤,一邊採取伏擊、誘擊、側擊、尾擊、截糧道等偷襲戰術,逐步消耗楚軍的兵力與士氣,這種「後退決戰」式的用兵方式,壽陵君景舍聞所未聞,因此不慎間吃了大虧。
『似這等用兵如神的人物,怎得過去竟默默無聞呢?』
壽陵君景舍暗暗納悶,他曾與魏國的公子潤交過手,他感覺,那禹王趙元佲,簡直比魏公子潤還要難纏。至少在洞察先機這方面,禹王趙元佲比魏公子潤更出色,畢竟禹王趙元佲此番全盤看穿了他的戰術,來了一招將計就計,比魏公子的『見招拆招』更讓他感到忌憚。
『倘若我所料不差的話,魏軍好不容易得勢,他絕不會放任我軍重整旗鼓……』
壽陵君景舍有所預感,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魏軍必定會再次進攻,進一步打擊他們楚軍的士氣。
果不其然,待等到次日時,魏軍果然又有了行動,故技重施,讓魏將韶虎、龍季、羿孤、趙豹、百里跋等人,分段進攻連綿幾十里的楚軍營壘與附近幾座丘陵上的楚營,仿佛是打着各個擊破的主意。
面對着這種仿佛無休止的騷擾進攻,剛剛戰事失利的楚軍,唯有拒戰不出,儘可能地採取守勢,以至於雍丘戰場上出現了很不可思議的一幕:幾十萬楚軍,竟被幾萬魏軍壓制,不敢輕易離營。
這變相地加劇了楚國軍隊的士氣流失。
待等到三月末時,肅王趙弘潤率領秦魏聯軍抵達陳留。
他十分驚訝地發現,此時在雍丘戰場上,魏軍竟已初步建立了優勢,且這個優勢,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