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公子,您今日的舉動,無異於犯上作亂……望公子還是三思而後行。」
在殿內,一名公卿陰陽怪氣地說道。
豈料,暘城君熊拓連瞧他一眼的興趣也沒有,氣得後者面色漲紅,很是尷尬。
的確,事實上,此時暘城君熊拓的眼中,確實只有他的父王、楚王熊胥。
什麼?其餘人的意見?其餘人的意見重要麼?
可能是猜到了熊拓的想法,楚王熊胥面沉似水地問道:「吾兒,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只見暘城君熊拓視在場諸多的公卿貴族如無物,拱手抱拳,沉聲說道:「父王,你老了,你無法再領導我大楚……」
聽聞此言,楚王熊胥面不改色,然而殿內諸多貴族公卿卻是面色大變,紛紛叱罵。
「大逆不道!」
「目無君父!」
可能是嫌這些人太煩了,暘城君熊拓忽然暴喝道:「住口!再敢妄言者,我立誅之!」
說罷,站在殿口附近的,暘城君熊拓的親兵們,以及細陽君項恭的部下們,紛紛拔劍出鞘,驚地殿內的虎方軍士卒亦擺出了迎敵的架勢。
而就在一觸即發之際,卻見楚王熊胥平靜地說道:「諸卿稍安勿躁,容寡人問他幾個問題。」說罷,他直視着暘城君熊拓,看似平和地問道:「吾兒,你說寡人老了?不足以再引領大楚?你是想取代寡人的位置麼?」
看得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野心,縱使是暘城君熊拓亦稍稍有些緊張,但在深深吸了口氣後,暘城君熊拓還是坦然地說道:「不錯!」
楚王熊胥的眼中閃過幾絲異色:「憑什麼?就憑你麾下這十幾萬的軍隊?」
「憑我能使大楚變得更加強盛!」暘城君熊拓不亢不卑地說道。
聽聞此言,楚王熊胥忽然笑了起來,搖搖頭,似笑非笑地說道:「是因為魏公子潤在背地裏支持你?」
聞言,殿內一些公卿貴族眼中露出幾許鄙夷之色。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暘城君熊拓淡淡說道:「魏公子姬潤,呵,他雖是我的妹夫,但他終究是魏人,他打的什麼主意,我心知肚明。……當初我勢弱,他為使我大楚陷於諸公子爭奪的亂兆,故而背地裏支持我。……但若是有朝一日,我在國內成為了大勢,說不定他會改變主意,暗地裏支持熊吾或者熊盛……」
聽了這話,楚王熊胥的目光中露出了幾許讚賞,而殿內原先那些看不起熊拓的公卿貴族中,亦有不少人露出了刮目相看的表情,終於肯真正靜下心來,聽聽暘城君熊拓的論調。
而此時,暘城君熊拓接着說道:「……我說過,我是為援護楚東而來,這並非信口開河。你們以為,楚東與魏國的戰爭結束了?痴人做夢!……此番壽陵君景舍大人率領百萬大軍進攻魏國,你等當真以為,魏國能咽下這口氣?哼!率軍進攻他國,打了敗仗這就算完了?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你們收到魏國派人送來的譴責國書了麼?唔?」
聽聞此言,殿內諸多公卿貴族的面色微微有些變色。
因為確實如暘城君熊拓所言,魏國至今都沒有派人向楚國送遞國書,哪怕是譴責楚國、索取賠償的國書。
「這場仗,還沒有完!」
環視了一眼在場的諸多貴族公卿,暘城君熊拓冷冷說道:「魏公子潤,他是什麼樣的性格,我最清楚,不過相信你等多少也應該明白……如若我所料不差,此時他正在積極備戰,等待今年秋收之後,或者來年來春之後,率軍進攻我大楚,作為報復。那時,魏國關於宋地的內亂,多半亦將結束。而齊國那邊,左相姬昭也將結束諸公子內亂,或將對我大楚用兵,轉移其國內國民對諸公子內亂的結果,再加上視我大楚為仇寇的東越首領少康,到時候,保不定我大楚又將面臨一場『四國伐楚』之戰,試問,楚東擋得住『魏、魯、齊、越』四國的軍隊麼?」
這一番話,說得在場的貴族公卿面色頓變。
記得上次齊王呂僖主持的『四國伐楚』戰役,讓楚國損失慘重,連王都陷落了,至今都還未奪回,倘若再來一次四國伐楚戰役,楚國如何招架?
「你有何良策?」楚王熊胥皺着眉頭問道。
「革新政令!」暘城君熊拓沉聲說道:「推行汝南君熊灝大人的政令!」
聽聞此言,殿內頓時譁然,許多以楚東熊氏王族為首的貴族,臉上皆露出了驚駭之色。
這也難怪,畢竟汝南君熊灝的政令,那可是會從根本上動搖貴族的地位,是他們一直以來極力牴觸的。
而就在這時,就見暘城君熊拓厲聲喝道:「難道你們就從未反思過,為何當年魏公子潤能在我楚地捲走兩百餘萬楚人麼?!」
聽聞此言,在場諸多貴族、包括楚王熊胥,都感覺面龐有些灼熱。
也難怪,因為當年這件事在傳開後,引起了天下人的嗤笑:明明是作為侵楚一方的魏公子潤,居然得到了楚地民眾的擁護,反過來抗擊楚國的軍隊,甚至於到最後,魏公子潤在撤兵時還從楚國捲走了兩百餘萬楚人,而不可思議的是,這些楚人並非是被脅迫,而是心甘情願跟隨那位魏公子潤逃離本國。
甚至於到如今,每年陸陸續續還有不少在本國活不下去的平民,帶着家人投奔魏國的商水邑。
這件事,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當年的戰敗,在於楚地平民的不擁護、不支持!」提高了幾許聲音,暘城君熊拓厲聲喝道:「看看這次的魏國,同時面對韓、楚、秦、南宮、三川五方兵馬的攻打,可國內魏人上下一心,有幾人投降?有幾人反叛?為何?為何同樣遭到外敵的進攻,魏人與我楚地的平民,竟有這等的差別?」
「……」殿內諸貴族公卿啞口無言,不得不說,此次戰爭中魏國平民的堅韌與頑強,亦使他們大吃一驚。
「我曾與魏公子潤聊過「國家」這個話題,他告訴我,國家,即為「以國為家」,只有千千萬萬人視自己的祖國為家,這才可稱之為國家。……王視民如子,民視國如家,這樣的國家,會很強大。」
暘城君熊拓面無表情地說道。
倘若趙弘潤此刻在這裏的話,他肯定會大呼冤枉,因為他從來沒有對暘城君熊拓說過這樣的話他與暘城君熊拓本來就是潛在的敵人,怎麼可能會將這種道理告訴暘城君熊拓?
事實上,這些理念,皆是汝南君熊拓的理念,只不過暘城君熊拓套用在魏公子潤身上罷了,一來時魏公子潤在楚國的威懾力,不比已逝去的齊王呂僖相差多少;二來,楚東貴族對於汝南君熊灝的理念,有種發自心底的恐慌。
「魏公子潤,當真說過這樣的話麼?」宮廷中卿「公羊韞」吃驚地問道。
話音剛落,殿內亦有其餘公卿竊竊私語,仿佛是吃驚於魏公子潤居然還有這等政見上的見地,畢竟在許多楚人的印象中,魏公子潤的厲害應該在於他的武略。
面對着這些質疑,暘城君熊拓淡淡說道:「如若我所料不差,他日姬潤必定會成為魏國的君王,到時候,這就又是一個「齊王呂僖」!」
聽聞此言,不少公卿貴族面色微變:一個齊王呂僖,讓楚國被齊國打壓了二十幾年,好不容易等到齊王呂僖過世了,倘若魏國那邊再出現一個齊王呂僖,那他們楚國……
漸漸地,宮廷中那些在諸公子之爭中抱持中立的公卿們,開始重視暘城君熊拓的這些言論。
看着這一幕,固陵君熊吾坐立不安,溧陽君熊盛亦是皺眉不語,因為他們發現,殿內這些公卿貴族,逐漸被暘城君熊拓的言論所吸引,竟無人再追究後者方才那等同於犯上作亂般的舉動對於這兩位楚國公子而言,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依我之見,對外,應當迅速向魏國承認戰敗、送上賠款,如此一來,魏國再無他日進攻我大楚的口實;而對內,當立刻推行汝南君熊灝大人的政令,籠絡民心,只要民心向我,就算日後魏國仍舊連同齊魯越三方進攻我大楚,我大楚亦有四千萬國民,會像此次魏人抗擊外敵那樣,堅守國家……」說到這裏,暘城君熊拓看了一眼某些面色難看的熊氏貴族,冷笑道:「究竟是死死攥着至高無上的權利,繼續視國民於豬狗牲畜,等他日國民擁護魏軍將你們絞殺,還是改變政令,寬容對待國民,讓國人真正對我等心生忠誠,待他日擁護我等抗拒外敵……不妨可以仔細思量。」
頓了頓,暘城君熊拓又說道:「如今魏國的強勢已不可阻擋,要破此困局,我建議着眼於齊。……若破齊國,則魯、越兩方不再話下;若得齊地,我大楚仍可與魏國爭雄。」
聽聞暘城君熊拓的話,殿內不少人亦暗暗點頭。
相對而言,暘城君熊拓的這番話倒是中肯,遠沒有方才那句「推行汝南君熊灝的政令」叫諸人吃驚。
畢竟如今的魏國太過於強勢了,縱使是楚國有些發怵,相比之下,齊國雖說即將平定諸公子內亂的局面,但因為遭受內亂,齊國的內耗十分厲害,倘若聚集力量擊破齊國,則魯、越兩國不在話下。
想到這裏,便有許多人後悔於之前派遣壽陵君景舍進攻魏國,倘若那時這支軍隊打的是齊國,或許局面就不會是眼下這個樣子。
當日,暘城君熊拓憑着自己的口才,說動了一部分公卿貴族,儘管仍然有不少楚東熊氏貴族堅決反對,但依舊無法阻擋這位楚公子進入楚東權利中樞。
迫於暘城君熊拓口稱的「魏國威脅論」,楚王熊胥終於在得到一些貴族公卿支持的情況下,做出了兩項決定:其一,推行汝南君熊灝的政令,提高平民社會地位,籠絡民心;其二,將齊國作為楚國下階段的攻略對象。
在此之後,暘城君熊拓在楚東,地位等同於「儲君」一般,讓固陵君熊吾恨得直咬牙。
至五月下旬起,楚國一方面派使臣前往魏國王都大梁,與魏國締結停戰和約,防止魏國的報復;一方面積極備戰,準備今年末或者來年對齊國的戰爭。
為了拖延魏國,暘城君熊拓還建議聯繫宋地的叛軍首領宋雲與竊取睢陽的桓虎,暗中給予支持,儘可能地拖延魏國收復宋地的時間。
此時的楚國,已將原本的對外攻略對象從「魏國」變為「齊國」,以為齊國在失去齊王呂僖後會變得異常虛弱。
然而,待等日後楚國與齊國真正交戰,他們才會明白,齊國縱使失去了齊王呂僖這位明君,卻還有後者的女婿、原魏國六皇子、左相姬昭。
楚國那打算在吞併齊國與魏國爭雄的策略,未見得能順利施行。
但不管怎麼說,暘城君熊拓躋身楚東權利中樞,可視為直接促成了下一場『楚齊之戰』,並且將魯國、越國亦牽扯到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