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肅王府前院大屋的側廳內,肅王趙潤的幕僚介子鴟,與雍王弘譽的幕僚張啟功對面而坐,有意無意圍繞着『肅王爭位』這則謠言侃侃而談。
「所謂謠言,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雖不必對此興師動眾,但也不可輕視怠慢……」張啟功暗示道。
面對着張啟功的暗示,介子鴟絲毫沒有中招的意思,面色慎重地說道:「張兄所言極是,介子受教。」
結果這句場面話說完,張啟功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下文。
按耐不住的他,又忍不住故作無意地問道:「卻不知此事,肅王殿下是何態度?」
介子鴟渾不在意地笑道:「我家殿下?哈哈,僅付之一笑而已。」
『付之一笑?那到底是什麼態度啊?』
張啟功暗自氣結,他忍着氣又問道:「難道肅王殿下就不擔心謠言愈演愈烈麼?」
介子鴟笑着回答道:「身正則影正、身邪則影邪。觀肅王平日為人,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實遜勉君子,豈懼無稽之謠言乎?」
『那到底是怎樣啊?!』
見介子鴟扯了一堆有的沒的,結果卻沒一句說到正題,張啟功難免是有些焦怒。
文人間的試探,自然不像武人那樣直來直去,所謂唇槍舌劍、語藏機鋒,大抵都是來形容文人間的交鋒。
他自忖修養工夫還是蠻不錯的,可碰到油鹽不進的介子鴟,此刻不禁也有些焦躁。
也難怪,畢竟介子鴟每次的回覆,看似言之有物,可實際上卻完全沒有什麼有用訊息,偏偏張啟功還挑不出刺來。
這讓張啟功實在感到有些憋屈。
『要不然,試試直招?』
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介子鴟,張啟功猶豫了一下,問道:「話雖如此,可這幾日來肅王府種種謠言無動於衷,怕是會讓人產生誤會……」
「產生什麼誤會?」介子鴟故意問道。
張啟功知道介子鴟是明知故問,但卻不好發作,只能硬着頭皮說道:「自然是誤會肅王殿下有順水推舟之心。」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聽聞此言,介子鴟頓時皺起了眉頭,不悅地說道:「請張兄慎言!……張兄乃雍王殿下身邊幕僚,豈可人云亦云、聽信讒言?」
哪怕張啟功明知介子鴟是故意藉機發作,滅他氣勢,此時亦不得不開口致歉:「賢弟息怒,愚兄也是擔憂肅王殿下被謠言所害,故出言提醒,並無惡意。」
見張啟功服軟,介子鴟也並未死死咬住不放,在點點頭後,反問道:「那依張兄之見,此事該如何是好?」
這一句反問,問得張啟功啞口無言。
無論是雍王弘譽還是張啟功,自然是希望肅王趙潤及時出面澄清,最好發個重誓什麼的,可這話,他能直接說麼?
思忖了半響,張啟功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不敢為肅王殿下妄做決定,不過愚兄以為,賢弟還是應該建議肅王殿下出面澄清一二……」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聽介子鴟皺着眉頭搖頭說道:「那不是反而顯得我家殿下心虛?不妥、不妥。」
『……』
張啟功氣地手都開始哆嗦,語氣難免也冷淡了幾分:「賢弟的意思是,對那些謠言不管不顧?」
聽到張啟功那語氣,介子鴟就猜到此人已被他激起心火,遂笑着說道:「當然不是。在下以為,謠言一事,「斷流」不如「截源」,與其興師動眾,不如靜觀其變,查出謠言源頭,將肇事者揪出來。」
張啟功聞言微微一愣。
不可否認,介子鴟所說的話確有幾分道理,可轉念一想,張啟功就感覺有些不對了:大梁城內的謠言,早已傳到人人皆知的地步,這還差什麼謠言源頭?
難道放出謠言的人會傻到在街上大喊自認?
想到這裏,張啟功皺着眉頭說道:「可這謠言已在大梁城傳得人人皆知,此時再想追查,怕是有些晚了吧?」
「事在人為嘛。」介子鴟笑着說道:「只要抽絲剝繭,必定查到一二。」
「……」張啟功險些氣樂了,不甚客氣地問道:「那可查到什麼了?」
介子鴟並不在意張啟功那咄咄逼人似的口吻,笑眯眯地說道:「承張兄吉言,還真查出了些頭緒,假以時日,必能找到背後主謀。」
『你說查到就查到?還說什麼假以時日?那到底是多久?』
想到這裏,張啟功略帶嘲諷地說道:「這可意外了,對於那則謠言,刑部都未能查出什麼線索,賢弟卻說已有頭緒?」
介子鴟笑着說道:「確實如此……張兄不信就算了。」
『我還沒說不信呢!』
張啟功又一次被介子鴟堵地說不出話來。
經過方才一系列的試探,張啟功多少已摸清了介子鴟的能耐——不愧是才識、學識毫不遜色於他的士子,任他使出渾身解數旁敲側擊,也沒得到什麼有用的訊息,全是一些模稜兩可的廢話。
但隱隱約約間,他也算是摸清楚的一件事:面對這個介子鴟,恐怕並非是安分的主,否則,為何如此在意『肅王趙潤出面澄清謠言』一事呢?
想到這裏,他故意盯着介子鴟,意味深長地說道:「賢弟啊,我等門客、幕僚,職責在於為主分憂,當恪守本分,不可違背主君意願啊……」
聽聞此言,介子鴟微微有些色變,方才的從容不復存在,盯着張啟功皺眉說道:「張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見介子鴟色變,張啟功心下更為篤定,笑着說道:「啊,愚兄就是隨口說說,賢弟切莫在意。」
「……」介子鴟面色陰晴不定地看着張啟功。
瞧着介子鴟表情變顏變色的模樣,張啟功反而鎮定下來了,不復之前的急躁。
雖然他已推斷出,可能是介子鴟阻止肅王趙潤出面澄清謠言,但對此他倒是不擔心。
門下幕僚的私下行為,這有什麼可擔心的?
他最擔心的,是肅王趙潤改變了主意——這才是最麻煩的事!
所幸,事情還未發展到那種糟糕的地步。
至於介子鴟等肅王趙潤的門下,為何違背其主君意願,對此張啟功多少能猜到幾分:誰家幕僚不希望自己效忠的對象能更進一步呢?
而如今,事情就很簡單了,只要敲打敲打這個介子鴟就行了。
想到這裏,張啟功笑着說道:「賢弟,以如今你的地位,不曉得有多少人為此眼紅,愚兄以為,你應當珍惜啊……倘若肅王殿下聽到一些風聲,對賢弟你有所猜忌,那可就麻煩了。」
聽着此言,介子鴟眯了眯眼睛,冷冷說道:「你在威脅我?」
張啟功笑而不語。
見此,介子鴟深深吸了口氣,冷笑道:「既然如此,今日在下就與殿下好好寥寥有關於姜鄙將軍受封『上黨守』的那件事!」
「……」張啟功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平靜說道:「賢弟何故提起此事?姜鄙將軍的上黨守,乃是禮部舉薦……」
「少裝蒜了。」打斷了張啟功的話,介子鴟壓低聲音說道:「誠然,此事乃是慶王向禮部舉薦,可據我所知,評功冊事先曾交予雍王手中,若沒有雍王首肯,姜鄙將軍如何能得到上黨守的職務?……這讓我很是不解啊,雍王殿下不知與慶王不合麼?為何會同意此事?」
「……」張啟功緘口不言。
「不說?嘿,我替你說!」看着張啟功,介子鴟似笑非笑地說道:「雍王同意此事,無非就是要變相將長皇子趙弘禮與原東宮黨勢力拖下水……原東宮黨不久前在上黨紮根,以糧谷、釀酒為業,而如今慶王黨伸手介入上黨郡,難保原東宮黨的實力不受排擠,倘若他們果真受到慶王一黨的排擠與打壓,那麼勢必會向雍王靠攏……這招,着實高明啊!」
「……」張啟功本來也不指望能瞞得過似介子鴟這等深謀之士,因此哪怕被後者道破真相,也不在意,笑着說道:「那又怎樣?賢弟是肅王殿下的幕僚,而非趙弘禮的幕僚,不是麼?」
「呵呵呵。」介子鴟笑了兩聲,隨即眯着眼睛說道:「不錯,所以我會說這話……雍王企圖將趙弘禮拖下水,卻不經意,將肅王殿下也牽扯到了其中。」
「……什麼意思?」張啟功皺眉問道。
「雍王殿下與張兄難道不知?」介子鴟冷笑說道:「長皇子趙弘禮在上黨的釀酒作坊,我家肅王殿下可是佔半成利的,若是因為慶王的關係,導致趙弘禮在上黨郡的釀酒作坊出現了虧損……你猜,肅王殿下會不會以為,雍王企圖將他也拖下水呢?」
張啟功聞言面色微變,說實話他還真不清楚這件事。
雍王弘譽也不清楚,畢竟當初長皇子趙弘禮從趙弘潤這邊得到了蒸餾技術,可沒有敲鑼打鼓弄得人人皆知。
「此事雍王殿下與在下並不知情。」張啟功面色凝重地說道。
介子鴟輕哼一聲,淡淡說道:「雍王與張兄是否知情,這不重要……張兄,好自為之。」
張啟功聽出了介子鴟的弦外之音,面色亦變得有些難看,因為他反過來被介子鴟給威脅了。
最終,二人的談話不歡而散。
然而,待等張啟功離開之後,方才還面色難看的介子鴟,臉上卻露出了幾分笑意。
是的,方才看似仿佛是他被張啟功看穿了心思,可實際上,卻是介子鴟自己暴露的。
因為在肅王趙潤還未改變主意之前,介子鴟並不希望雍王弘譽那邊心生什麼芥蒂,因此,最好的辦法無非就是主動向前來試探的張啟功暴露,讓張啟功得知是他介子鴟在從中攪和,如此一來,雍王弘譽那邊就不至於會做出什麼針對肅王趙潤的事。
而如今,張啟功非但已得知是他介子鴟「違背肅王意願」、「任意妄為」,卻因為介子鴟的威脅,不敢泄露出去,充其量只能將此事回稟雍王弘譽。
不可否認,這是介子鴟的完全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