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的意思呢,弘潤?」
半響後,魏天子慢條斯理地問道。
趙弘潤聞言拱手抱拳道:「父皇,兒臣以為,四王兄此番獲得山陽、懷邑、寧邑、汲縣四地封邑,兒臣雖為他感到高興,但此舉也使得河內郡被四王兄的封邑割裂成東西兩端,似這般,不利於河內郡恢復舊有的模樣,兒臣以為,不如委任四王兄為河內守,以山陽、懷邑、寧邑、汲縣四地作為發展重心,如此一來,河內郡號令一統。河內郡東西兩端,可幫助四王兄最快恢復封邑的建設,而待等山陽、懷邑、寧邑、汲縣四地發展起來後,又可帶動河內郡東西兩端,無有積弊之累。」
聽聞此言,魏天子微微凝眉思忖着。
平心而論,這個叫他不省心的兒子究竟打的什麼主意,魏天子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來,但不可否認,這小子說得頗有道理。
正如趙弘潤所料,此番魏天子授意戶部將山陽、懷邑、寧邑、汲縣四地賜予燕王趙弘疆作為封邑,其實也是因為從當年的「商水邑」嘗到了甜頭——當年的商水邑六縣,受到暘城君熊拓與平輿君熊琥的侵犯,農田設施毀於一旦,但因為魏天子當時十分狡猾地使了一招「借雞生蛋」,將這六個縣丟給了兒子趙弘潤,使得這六個縣,迅速發展,短短兩三年就恢復了元氣。
而在此期間,朝廷戶部沒有因此損失任何人力物力,而事後卻有大筆大筆的稅收進帳,還有比這更便利、更省心的麼?
這不,嘗到了甜頭的魏天子與朝廷戶部,這次又把注意打到了燕王趙弘疆身上,希望將後者與山陽、懷邑、寧邑、汲縣四座城池捆綁起來,好使得戶部避免被恢復四縣生產的這個爛攤子束縛。
但正如趙弘潤所言,這樣的做法,雖然讓朝廷省心了,但也因此讓河內郡被割裂成了東西兩端,不利於日後的河內郡的發展——在此期間,河內守與燕王趙弘疆之間肯定會因為發展資源的種種問題產生矛盾。
但倘若由燕王趙弘疆出任河內守,則整個河內郡號令一統,確實更有利於河內郡的發展。
可這樣安排也有問題:第一,這樣一來,燕王趙弘疆的權柄是不是過重了?第二,燕王趙弘疆是否能兼顧河內郡與山陽邑兩者的建設呢?
魏天子稍存疑慮地看了一眼燕王趙弘疆,心下暗暗思忖着。
一直以來,燕王趙弘疆都是一個莽撞而忠誠的魏國男兒,並且魏天子也聽說了那慘烈的『山陽之戰』——若非當時趙弘潤及時率軍抵達山陽,燕王趙弘疆多半會戰死山陽,履行其『誓守國門』的誓言。
這份勇武、堅韌、以及為了國家甘願犧牲的精神與意志,讓魏天子頗為動容,因此才會授意戶部對燕王趙弘疆大力封賞,否則,燕王趙弘疆在這場戰爭中的功勳,別說「第一等功勳」,甚至未見得能超過韶虎、龍季等將領,憑什麼一口氣獲得四個縣的封邑?
真當朝廷只是純粹為了擺脫「恢復四縣生產」這個爛攤子?開玩笑!只要朝廷放出風聲,不知道國內有多少貴族削尖腦袋想鑽進來——畢竟那是封邑!是實打實的土地!
因此總得來說,朝廷重賞燕王趙弘疆,也是吸取了趙弘潤當初的建議,準備推出第二位姬趙氏的英雄,將燕王趙弘疆誓守山陽的精神塑造成典型,使魏人效仿,有點千金買馬骨的意味。
否則單憑燕王趙弘疆的功勳,僅封山陽一地作為封邑即可,何須如此豐厚?
而在魏天子暗自思忖這件事的時候,集英殿內的眾人亦是議論紛紛。
有一部分人認為,既然朝廷已封賞「山陽邑四縣」作為燕王趙弘疆的封邑,不應該再讓後者出任河內守,一來賞賜太過於豐厚,二來燕王趙弘疆亦難以兩頭兼顧。
但也有一部分人認為肅王趙弘潤的論斷並沒有錯,「山陽邑四縣」硬生生將河內郡割裂成東西兩端,若不任命燕王趙弘疆出任河內守,日後河內郡肯定會出現摩擦、甚至於是矛盾。
當然,也有一小部分人看出,肅王趙弘潤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大力推舉燕王趙弘疆,實則是為了打壓南梁王趙元佐。
別忘了,河內郡東部的「臨慮」、「共地」,包括一度被韓國奪取的「沫邑」、「盪陰」,還有曾經屬於韓國土地的「淇關」、「淇縣」,以及韓國前段時間割讓給魏國的「中牟」,這些都還在南梁王趙元佐麾下的鎮反軍手中呢,當時不少人以為南梁王趙元佐日後將鎮守這一帶,沒想到今日卻出現這個變故——這明擺着是肅王趙弘潤與燕王趙弘疆兩人合謀,要讓南梁王趙元佐滾出河內郡啊!
『難道南梁王趙元佐跟肅王、燕王兩位殿下有什麼恩怨麼?』
一些不明所以的朝中大臣,不由地暗暗猜測起來。
見集英殿內過於嘈雜,魏天子擺了擺手,示意殿內眾人安靜下來,此時他已有了決定——只要有憑有據,魏天子當然更傾向於肅王趙弘潤與燕王趙弘疆這兩個讓他感到驕傲的兒子咯,怎麼可能會偏向南梁王趙元佐?
但話說回來,河內郡東部地區終歸是南梁王趙元佐收復的,包括沫邑、盪陰、淇關、淇縣,也是南梁王趙元佐打下來的,就連韓國割讓給魏國的中牟,也是因為迫於南梁王趙元佐不依不饒對韓國邯鄲郡的進攻,韓人沒有辦法才割捨的。
在這種情況下,不詢問一下南梁王趙元佐的態度,強硬任命燕王趙弘疆出任河內守,這難免有過河拆橋的嫌疑——畢竟南梁王趙元佐此番的確是功不可沒。
想到這裏,魏天子故意說道:「弘潤啊,朕記得沒錯的話,沫邑、盪陰、淇關、淇縣等地,都是南梁王打下來的,包括中牟,亦是因為南梁王的關係才迫使韓國割讓給我大魏,你怎麼好越俎代庖、替南梁王拿主意呢?」
這番話看似沒有問題,實則卻有一個陷阱:別看這些城池的確是南梁王趙元佐打下來的,可說到底,南梁王趙元佐並沒有什麼話語權,難道誰收復的失地就屬於誰?那上黨郡還是肅王趙弘潤打下來的呢,憑什麼由慶王黨一方的姜鄙出任上黨守?
因此,魏天子這番話看似在為南梁王趙元佐說話,實則卻是在逼迫後者表態——你趙元佐到底是要繼續與肅王趙弘潤、燕王趙弘疆爭奪河內,為此打得不可開交,還是退而求其次,保住姜鄙的上黨守。
果不其然,在聽了魏天子的話後,南梁王趙元佐當即開口道:「陛下,雖沫邑、盪陰、淇關、淇縣等地是臣麾下的將士所得,但臣豈可僭越替朝廷做主?……此事由陛下與朝廷定奪即可。」
顯然,南梁王趙元佐選擇了退而求其次,先保住姜鄙的上黨守再說。
河內東部雖然重要,但能跟上黨守相比麼?要知道上黨郡境內,只不過是一些過氣的原東宮黨勢力,其黨羽又無兵權,想怎麼揉捏就怎麼揉捏。可河內郡呢?卻有目前強勢的肅王趙弘潤與燕王趙弘潤,山陽軍、南燕軍、肅王軍,哪個是好惹的?怎麼想都應該是選擇前者。
然而,南梁王趙元佐看出了事情的關鍵所在,但慶王弘信卻仍未看出,他見老八與老四硬生生要將南梁王趙元佐的實力排擠出河內,不由地心中大急,忍不住開口道:「父皇,兒臣以為,河內守應當由南梁王出任……」
聽聞此言,還不等魏天子表態,趙弘潤便嗤笑道:「趙五,吃相難看了。……有了一個還不知足麼?」
誰都聽得出來,趙弘潤口中的那「一個」,指着即是姜鄙的上黨守。
『肅王殿下真的是無所顧忌……』
殿內眾人暗暗咋舌,因為政治上的事,很少會有人說破,然而那位肅王殿下似乎從來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直截了當地譏諷慶王弘信吃相難看。
『不過確實挺難看的……』
一些朝中大臣心中暗暗想道。
而此時,慶王弘信遭到了趙弘潤的譏諷,反唇譏道:「老八,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不合適吧?你不也是……」
「不也是什麼?」趙弘潤似笑非笑地看着慶王弘信。
然而此時,慶王弘信卻頓時啞然。
他原本是要譏諷趙弘潤既推薦司馬安擔任河西守、又推薦臨洮君魏忌擔任河東守,可問題是,碭山軍大將軍司馬安,那可是魏天子的宗衛啊,他能說司馬安是老八趙弘潤的人麼?
不能!
天子宗衛出身的司馬安,永遠是保持中立的,若司馬安果真偏向了誰,那就表示,是魏天子私下授意——這對趙弘潤非但沒有什麼負面影響,反而會使得更多的人投奔趙弘潤門下。
『原來老八這傢伙……』
可能是誤會了什麼,慶王弘信滿心慍怒地看着趙弘潤,半響後顧左言他般說道:「父皇,此戰南梁王功不可沒,兒臣……」
「功不可沒?」
趙弘潤打斷了慶王弘信的話,嗤笑說道:「的確是功不可沒,某人在大河南岸的「靜坐戰術」,嚇退韓國大軍,簡直是空前絕後!」
「你這話什麼意思?」慶王弘信皺着眉頭,怒聲說道:「老八,你是說韓軍不是被南梁王逼退的麼?」
「不錯!我就這麼說了!」
瞥了一眼南梁王趙元佐,趙弘潤大聲說道:「韓軍之所以退兵,其一是因為「山陽之戰」,其二是因為韓國西北有林胡、匈奴進犯,為避免兩線作戰,故而韓軍選擇撤離。」
說到這裏,他忽然轉過頭看向南梁王趙元佐,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若我說的有什麼不對,趙五,你大可……指出來。」
「……」看着趙弘潤,南梁王趙元佐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