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肅王趙弘潤抵達三川雒城之前,『川雒聯盟』內部就已經吵翻天了。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烏須部落』竄通『羯部落』與『羚部落』,暗中勾結秦國,起兵反抗魏國。
對,嚴格來說並不能算是『叛亂』,畢竟烏須部落也好,羯、羚兩大部落也罷,至今都並沒有加入川雒聯盟,成為魏國的附屬盟眾。
但有一點必須承認,烏須、羚、羯三大部落勾結秦國,使秦軍再次踏足三川,這已經觸犯了『雒水之盟』的條例。
『雒水之盟』的條例中規定:三川屬於魏人與川民共有,但當第三方勢力企圖攻佔這片土地時,川雒聯盟必須出兵抗擊,倘若力量不足,可向盟主國,即魏國求援。並且,違反條例,且做出危及三川及魏國利益的部落,應當將其驅逐出三川。
簡單地說,按照『雒水之盟』的誓約,川雒聯盟應當驅逐『烏須』、『羯』、『羚』等幾個違反條例的部落,並且聯合魏國,將秦國的軍隊趕出三川。
而在這件事中,就出現了一個問題——『烏須部落』,它並非是一般意義上的普通部落,它是三川所有部落的王庭所在,是羱族人、羯族人、羝族人的王族領袖,相當於中原國家的王室。
因此,與烏須王庭為敵,這是三川內許多部落從本心抗拒的一件事,畢竟烏須王庭統治了這些羱族、羯族、羝族一段相當漫長的歲月,即烏須王庭如今越來越衰弱,但許多部落仍然將烏須部落奉為首領。
否則,實力遠遠不如羯、羚、羷三大羯族部落的烏須部落,憑什麼能得到『盧氏』那片牧草繁盛的天然牧場?
但如今,烏須王庭公然站出來反對魏國,這就讓川雒聯盟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局面。
九月初,川雒聯盟緊急召開了內部的商討會議。
所謂的內部商討會議,無非就是指把持着整個川雒聯盟的幾個大部落族長級別的會議,比如青羊部落族長阿穆圖、白羊部落的族長哈勒戈赫、灰羊部落的族長齊穆軻、孟氏部落的族長孟良、綸氏部落的族長祿巴隆,以及在上次『魏秦三川戰役』之後加入川雒聯盟的羷部落族長鄂爾德默等寥寥幾位。
「這有什麼值得商議的?按照「雒水之盟」辦即是,當初不是都歃血為盟了麼?」
在會議桌上,穿着打扮越來越偏向魏人的綸氏部落族長祿巴隆,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慢悠悠地說道。
不得不說,由於這些年來綸氏部落越來越富裕,祿巴隆這位曾經英勇的羝族戰士難免也墮落了,以往精壯的肌肉逐漸被贅肉所取代,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在綸氏部落內的威望。
不誇張地說,綸氏部落是「魏人化」最迅速的幾個部落之一,除了還保留有羝族人文化外,其餘的生活習慣、言行舉止,皆朝着魏人靠攏。
正因為這樣,或有些針對祿巴隆的人私底下詆毀:綸氏已淪落為魏人的走狗,羝族綸氏部落,早已不復存在。
而對此,祿巴隆只是嗤之以鼻,他認為這是某些眼紅他的人在背地裏嚼舌根。
曾經的羝族綸氏部落,不過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中流部落,每年冬季來臨時,戰戰兢兢,生怕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凍死了部落里的羊群,使得整個部落因此滅亡。
而如今,綸氏部落是川雒聯盟中屈指可數的大部落,雖然部落族人仍然只有兩萬左右,但卻擁有着數十萬畜牧,更要緊的是,綸氏還是川雒聯盟中最大的幾個奴隸商人之一。
因此,祿巴隆一點也不後悔投靠那位肅王殿下。
或者乾脆點說,若他早知道投靠那位肅王殿下後,會使部落里的族人過上如今這般富裕的生活,他早他娘的投靠了,何必與那位肅王殿下為敵,導致數千英勇的部落戰士白白犧牲。
「祿巴隆大族長說得沒錯,一切按照「雒水之盟」辦即可。」羝族孟氏部落的大族長孟良也幫腔道。
相比較墮落程度嚴重的祿巴隆,孟良還保留有一副健壯的體魄,看得出來這位大族長並沒有像前者那樣因為酒水與女人而導致體型走樣,但不能否認,這位身穿魏服、帶着玉冠、頭髮梳地一絲不苟的大族長,其價值觀與當年亦不可同日而語。
看着祿巴隆與孟良二人,白羊部落的族長哈勒戈赫微微皺了皺眉頭。
因為他看到,會議場上除了他以及青羊部落的族長阿穆圖仍穿着羊皮襖外,其餘很多族長,都開始效仿魏人,身穿錦服、頭戴玉冠,穿金戴銀、假充貴族——偏偏這幫人還學不像。
人家魏人的貴族根本不會穿金戴銀好不好?只有暴發戶才會那樣穿戴!
『川民魏化』,這是近幾年來,三川、尤其是雒城中,已形成的一股非常普遍的不良風氣。
最直接的體現就在於建築與穿着。
曾經的川民,一直以來都居住在氈帳內,可如今放眼整個雒城,到處都是魏國文化氣息極重的土木建築。
而在穿着上呢,川民們也逐漸拋棄了傳統的羊皮襖,改穿魏人的棉襖。
曾經純真的草原姑娘們,用草原上的鮮花打扮自己,可如今呢,這些姑娘身上,有魏人的簪子、楚國的珍珠,甚至於還有一些金銀熔鑄的手鍊、腳鏈等飾品。
而這些草原姑娘們的擇偶標準,也不再是曾經那樣強壯的戰士,而是看男方是否有能力替她購買到魏國、楚國的飾品。
最讓哈勒戈赫感到憂心的是,羱族的語言在雒城內的使用越來越少,越來越多的川民都懂得了魏言,並且用魏言與來自魏國的商人交易。
這樣是不對的!
白羊部落的族長哈勒戈赫意識到,他們羱族文化正在迅速消亡,被魏人同化。
可能若干年後,三川境內再也沒有羱族人、羯族人、羝族人,只有一幫留着草原民族血統,可衣着打扮、言行舉止卻與魏人一模一樣的人。
但是對於這一點,哈勒戈赫毫無辦法,因為魏國根本沒有用陰謀詭計算計他們,他們只是通過更優越的生活,誘使川民一步一步向魏人靠攏。
川民會拒絕更優越、更富裕的生活麼?
不會!
所以說,被魏人同化,這是在所難免的。
用魏人的話說,這就叫陽謀。
看着會議場上一圈的大族長們,哈勒戈赫就有些泄氣,因為他看到,會議場上很多族長,皆在效仿魏人,身穿錦服、頭戴玉冠,穿金戴銀、假充貴族——偏偏這幫人還學不像。
人家魏人的貴族根本不會穿金戴銀顯富好不好?只有暴發戶才會那樣穿戴!
要不是彼此知根知底,他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與一群魏人坐在一起。
倒是青羊部落的族長阿穆圖仍穿着傳統的羊皮襖。
然而,這並不表示青羊部落與他的態度一致,誰都知道,青羊部落大族長阿穆圖的小女兒烏娜,嫁到了魏國,成為了那位肅王殿下的女人。
有這層關係在,相信青羊部落絕不可能站在烏須王庭那邊——哪怕青羊部落是羱族部落。
果不其然,青羊部落的族長阿穆圖笑呵呵地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廢話,沒有任何表示。
突然,羷部落的族長鄂爾德默笑着問道:「那麼,哈勒戈赫大族長是什麼意思呢?」
「什麼?」哈勒戈赫聞言一愣。
見此,鄂爾德默遂指了一圈在座的諸族長,問道:「我是想問,你聚集諸位族長,討論一個完全沒有必要的問題,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難道,大族長要支持王庭?哈,我就是隨口問問。」
聽聞此言,祿巴隆、孟良等大族長有意無意地將目光看向哈勒戈赫。
他們羝族人對烏須王庭並沒有幾分尊敬,畢竟回溯數百年前,羝族還是羱族人統治下受壓迫的奴隸,儘管後來羝族人反抗且得到承認後,也接受了烏須王庭的統治,但這並不表示羝族人消除了心中的芥蒂。
只能說,羝族人沒有自身的文化,只能被動接受羱族人的文化灌輸,這讓這個種族缺乏底蘊,因此哪怕自立之後,也只能承認烏須王庭的統治——誰讓他們說的是羱族的語言,學的是羱族的文化呢?
面對着種種不信任的眼神,青羊部落的大族長哈勒戈赫硬着頭皮說道:「我只是希望,這次我川雒聯盟能彼此克制,保持中立……至於王庭,儘可能地說服他們。或許,以往我們的確欠缺對王庭的尊重……我覺得,倘若魏國能給予烏須王庭優厚的待遇,效仿幾十年前魏國授予的『烏須王』的爵位,承認王庭對三川的統治,哪怕是名義上的統治,我相信王庭那邊立馬會放棄與魏國為敵……」
「哈!」還沒等哈勒戈赫說完,祿巴隆便冷笑着打斷道:「對王庭的尊重?是指像數百年那樣,諸部落每年獻上貢品,奉養着王庭?」
說着這話,羝族部落的族長們眼中閃過了怒意,畢竟王庭最強盛的時候,正是他們對羝族人壓迫最最嚴重的時候。
「時代不同了,哈勒戈赫,三川不需要兩個王。」眯着眼睛,祿巴隆冷冷說道。
毫不誇張地說,同樣是川民,但若是有更好的選擇,羝族人會毫不猶豫地拋棄羱族人的王庭,這也是他們為何不牴觸被魏國同化的原因。
「這就是你們羝族人的回答麼?」哈勒戈赫有些動怒。
「留着你心中的話,對「那位」說罷!」說着,祿巴隆與孟良等羝族部落族長對視一眼,皆起身離開了。
看着這些離開的大族長們,哈勒戈赫心中一沉。
他當然知道祿巴隆口中的『那位』指的是誰,那是一位左手提着錢袋、右手握着利劍,硬生生使三川諸部落臣服的魏人——魏公子姬潤。
在三川,這個名字比『烏須王庭』更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