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武信侯公孫起猜得極為精準,在當日黃昏前一個時辰,也就是申時前後的時候,函谷外平地上的魏軍,已收拾好行裝,正徐徐向常烝山西側的小道而去。
近十萬魏軍的遷移,浩浩蕩蕩,仿佛黑色的潮水,接天連地。
率先撤退的,是川雒聯軍的步兵們,為防止函谷秦軍突然殺出,商水軍與川雒聯軍的騎兵列隊在兩側,守護着友軍的撤離。
然後,商水軍陸續開始撤退,再然後,則是川雒聯軍的騎兵——魏軍各部的撤離,整齊有序,毫無混亂。
在函山上,秦軍主帥武信侯公孫起靜靜看着魏軍的撤離,眉頭直皺。
再一次被他料中,魏軍如此高調地撤離,分明就是在給他傳達一個訊息:嘿,我們要撤回盧氏了,你敢追麼?
『此去必有埋伏啊……』
公孫起轉頭望向常烝山的西側。
他不用想也知道,魏公子姬潤在率領大軍撤回盧氏的時候,必定會在常烝山的西山埋伏下兵馬,等待着他秦軍追擊而至時突然殺出。
當然,也有可能是那位魏公子虛張聲勢,故意擺出高調撤軍的架勢,讓他公孫起以為半途中會設下埋伏,但實際上並沒有……
這是一個心理上的博弈。
『……即便魏軍設下埋伏,無論如何亦要出兵追擊。』
望着魏軍大肆撤離,武信侯公孫起暗暗想道。
沒辦法,因為在魏公子姬潤察覺到秦將王戩軍的真正偷襲目標後,王戩軍就已經陷入了魏軍的包圍網,倘若他公孫起仍舊按兵不動,那麼,將軍王戩以及其麾下數千鐵鷹軍勢必會被魏軍圍剿殆盡,使秦國失去一位上將以及數千精銳之士。
想到這裏,武信侯公孫起沉聲吩咐道:「傳令下去,出兵追擊魏軍!」
聽聞此言,在旁,副將王齕抱拳說道:「主帥大人,末將率軍追擊即可,主帥何必親自前往?」
武信侯公孫起看了一眼王齕,終究搖了搖頭,不是他信不過王齕,只能說,他不認為王齕會時那位魏公子的對手。
在王戩還未抵達伊川的前提下,那位魏公子能料敵預先,竟能提前猜到王戩會先襲伊川、後襲盧氏,因此當機立斷撤回盧氏,似這等敏銳的勁敵,縱使是戎馬半生的武信侯公孫起,都嘆為觀止。
魏公子姬潤,那是絲毫不遜色於他公孫起的魏軍統帥。
「不用多言,我親自領軍。……王齕,你把守營寨。」公孫起吩咐道。
「遵令。」王齕無可奈何,唯有點頭接令。
不過話說回來,武信侯公孫起雖然能命令王齕,但是對於希望同行的秦少君,他就無法斷然拒絕了。
他只能勸說秦少君:「少君,此番某率軍追擊魏軍,或會遭到魏軍伏擊,少君千金之軀,豈可置您於險地?」
但很可惜,任憑武信侯公孫起幾番勸說,秦少君也沒有聽從的意思,或許他也想看看,他秦國的武信侯公孫起,與魏國的魏公子姬潤,這兩位高瞻遠矚的統帥,在智略上究竟孰高孰低。
無奈之下,武信侯公孫起唯有答應秦少君的要求,帶上他一同追擊魏軍。
「武信侯有把握麼?余是說追擊魏軍……」
在途中,秦少君詢問公孫起道。
武信侯公孫起搖頭不語,一邊駕馭着胯下戰馬前行,一邊低着頭若有所思。
見此,秦少君也就不好再追問。
由於武信侯公孫起早已通過「魏軍的訊息」得知魏軍即將撤軍,之後早已做好準備,因此,魏軍的後軍其實距離秦軍並不遠,僅僅只有三五里地而已。
因此,武信侯公孫起派出去咬住魏軍的前軍——一支約兩千餘人的鐵鷹軍,並沒有花費多大工夫,便追上了魏軍殿後的軍隊。
但很可惜,魏軍殿後的軍隊,乃是以羱族青羊部落為首的羱族騎兵,而統領軍隊的將領,正是趙弘潤的大舅子、羱族青羊部落的少族長烏兀。
鐵鷹軍是騎兵不假,但烏兀所率領的羱族騎兵,更是弓馬嫻熟,至少在長距離的弓矢戰中,羱族騎兵幾乎壓制了鐵鷹軍,使鐵鷹軍不敢太過靠近。
『果然不出肅王殿下所料,秦軍果真企圖在我軍撤離時追擊。只不過……秦軍為何感覺有畏前畏後呢?』
指揮着羱族部落用弓矢壓制着遠處的鐵鷹軍,烏兀心中暗暗納悶。
他感覺,秦軍追擊他們時顯得頗為保守,無論是的鐵鷹騎兵,還是那些秦國正規軍。
是的,沒有黥面軍,由於擔心毫無軍紀可言的黥面軍會在這種關鍵時候出錯,武信侯公孫起此番在追擊魏軍時,並沒有帶上黥面軍,他所帶的,皆是清一色的秦國正規軍。
終於,鐵鷹騎兵似乎下定了決定,撥馬衝上前來。
而烏兀所率領的羱族騎兵亦不示弱,兩支騎兵相互沖了一回,或用弓弩遠射、或用短劍相接,各自有所犧牲。
但總得來說,兵力上的損失並不嚴重。
在烏兀看來,仿佛秦軍騎兵有所保留——對方似乎在忌憚什麼。
這不,待等到魏軍撤入常烝山西側的小道,鐵鷹軍就停止了繼續向前,留在原地,等待着後方的命令。
『算得可真准啊……』
在秦軍主力隊伍中,武信侯公孫起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瞧見昏日正徐徐落山。
這意味着,當他所率領的軍隊追擊魏軍追入常烝山西側的那條小道時,天色會愈加昏暗,這會他秦軍愈發不容易發覺埋伏在小道兩側的魏軍士卒——倘若魏軍果真設下了埋伏。
而與此同時,在魏軍的中軍,趙弘潤剛剛收到來自後軍的稟報。
「報!後軍青羊部,遭到秦軍騎兵的追擊。」
「報!我軍後方探得秦軍,人數約有兩萬餘,騎兵約五千。」
聽了青鴉眾的連番稟報,趙弘潤面色波瀾不驚,只是回頭淡淡掃了一眼。
『真敢追啊……明明告訴你等我已猜到你軍的意圖,不至於猜不到我會在撤軍時設下伏兵吧,武信侯公孫起閣下?……還是說,你自認為能佔到什麼便宜?』
輕哼一聲,趙弘潤揮了揮手,淡然下令道:「繼續趕路!」
而此時,武信侯公孫起已率領兩萬餘秦軍追入常烝山西側的小道。
這條小道,一側即是常烝山,而另外一側則是一條幾近乾涸的河道,再加上這一帶植被茂盛、雜草叢生,用兵家的話來說,這是非常適合伏兵的地點。
正因為這樣,秦少君騎着馬走在這條小道上,直感覺心驚肉跳,生怕這兩旁突然竄出一支魏軍來。
但不知為何,武信侯公孫起的表情卻很鎮定。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前方喊殺聲大作,在前面追擊魏軍的鐵鷹軍,似乎是發生了混亂。
『果然有伏兵!』
武信侯公孫起雙目一睜。
而此時,面前不遠處的小道兩旁,忽然出現無數魏軍,手持弓弩釋放箭矢,致使鐵鷹軍頓時間就有百餘人中箭落馬。
「殺——!」伴隨着魏將南門遲一聲厲吼,埋伏在小道兩旁的魏軍步兵,紛紛殺了出來。
由於秦軍幾乎防備,當即敗退。
見此,武信侯公孫起當即下令撤軍,命麾下軍隊前軍變後軍、後軍變前軍,果斷撤離。
待等大軍撤出常烝山後,秦少君驚疑不定地看着武信侯公孫起。
要知道,武信侯公孫起早在今日白晝里就已經猜到魏軍會在撤軍時設下伏兵,很難想像,這位深謀遠慮的主帥,竟然還會中了魏軍的伏兵。
想到這裏,秦少君不解地低聲問道:「公孫大人,您明知道魏軍會設下埋伏,為何還要追趕?」
聽聞此言,武信侯公孫起淡淡笑道:「雖然我有所預料,但我不能肯定,倘若魏公子姬潤只是虛張聲勢,豈不是錯過戰機?」
「那麼現在可以證明了,姬潤還是很謹慎的。」秦少君微皺着眉頭說道。
「是啊。」武信侯公孫起點了點頭,低聲說道:「那般謹慎的他,肯定會在撤軍時提防着我軍追擊,而如今我軍已經中過他一回埋伏,換而言之,眼下正是他防範最低的時候……」說罷,他對左右下令道:「傳令下去,全軍再入常烝山,追擊魏軍!」
聽聞此言,秦少君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仿佛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武信侯公孫起捋着鬍鬚,正色說道:「如若我所料不差,魏軍見已擊退了我軍,此刻必定火速朝盧氏飛奔趕路,若我軍再次追殺過去,必能取勝!」
秦少君聞言一怔,待醒悟過來後,震驚地看着武信侯公孫起:原來他對這一切早有預料!
於是乎,秦軍再次折返,追入常烝山西側那條小道。
可能是魏軍正像武信侯公孫起所言的那般,正加快速度朝着盧氏飛奔,以至於秦軍面前的小道非常寂靜。
這讓武信侯公孫起更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
「追!」他下達了命令。
足足追趕了約兩里地,武信侯公孫起忽然得到士卒們的稟報,說前方有一棵樹奇怪的樹。
於是,他撥馬上前,順着士卒的指引找到了那棵樹。
其實那棵樹也並非奇怪,只不過是樹幹上插着一支火把罷了。
不過撥馬靠近一瞧,武信侯公孫起就發現那棵樹的樹幹表皮被人刮去了一層,並且有人在上面刻着一行魏字。
「秦武信侯死於此!」
「……」瞧見樹幹上的魏國文字,武信侯公孫起面色大變。
而就在這時,小道兩旁竄出無數魏軍士卒的聲音,手持弓弩,朝着小道上的秦軍,萬箭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