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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去年下半年初,楚國使節在雍丘附近一帶遇襲,包括來自汾陘塞的護送士卒在內,整整兩百餘人無一倖免,致使楚國對魏宣戰。
這樁事,曾在大梁鬧地沸沸湯湯,當時不知有多少大梁民眾日夜恐懼於楚國的大軍不知何時會打到大梁來,直到肅王趙弘潤率領浚水營擊潰暘城君熊拓的大軍,這樁事才逐漸在大梁淡化下來。
而如今,更是最目前最火熱的話題所取代,比如,東宮太子弘禮是否當真被上天所棄。
但是沒想到,趙弘潤會向刑部尚書周焉重提此事。
「周大人想隱瞞什麼?」
當這位肅王殿下笑吟吟地說出這句話時,刑部尚書周焉不由地眼神一縮。
良久,周焉微笑着問道:「殿下莫非是懷疑本官麼?」
「嘿!」趙弘潤笑着撇了撇嘴,淡淡說道:「周尚書,莫要打諢打岔,你應該明白本王的意思。」說罷,他收起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請將此案的案宗,借本王一觀。」
所謂案宗,指的是一件案例在偵破期間所詳細記錄的文本或卷宗,就拿楚使遇襲一事來說,刑部的官員會在案宗中詳細註明那兩百名死者的身份、出身、遇害地點以及死屍、案發地點周圍的環境,包括附近任何小道消息等等。
因此,要了解那場襲擊的最佳途徑,便是翻閱此案的案宗。
可問題是,刑部案宗庫房內的案宗,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翻閱的,哪怕趙弘潤貴為肅王,若無天子首肯允諾,作為刑部尚書的周焉也有權回絕。
「這……恐怕不大合適吧。」周焉隱晦地婉言拒絕。
見對方婉言相拒,趙弘潤反而笑了起來,點點頭說道:「看來,周尚書的確查出了些什麼。」說罷,他抬頭望着周焉,微笑着繼續說道:「今早父皇的聖旨,周尚書應該也知道了。……本王無辜遭到牽連,不得不去工部當值,眼下,心中正窩着一團無名火,無從發泄。……要麼周尚書將案宗交給本王一觀,要麼,本王在此大鬧一場,叫宗衛們去庫房翻尋,周尚書選一個。」
刑部尚書周焉聞言面色頓變,他這才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位肅王殿下,有些時候那絕對是眾皇子中最令人頭疼的一位。
就在周焉遲疑難以抉擇之意,忽見趙弘潤笑了起來:「好了,與周尚書開個玩笑罷了。」說罷,他壓低聲音,反問道:「周尚書不肯將案宗交給本王觀閱,是因為刑部已經肯定,作案的兇手,是我魏人,對麼?」
……
周焉聞言面色又是一變,他深深地盯着趙弘潤,半響後這才無奈地嘆了口氣,點頭說道:「請肅王殿下隨本官往密室詳談。」
說罷,周焉將趙弘潤請入了刑部的一間密室。
說是密室,其實在趙弘潤看來也就是一間普通的房間而已,若硬要說有什麼區別,那就是,一般這類密室的隔音效果都十分出色,能夠最大程度地杜絕隔牆有耳這種事的發生。
將趙弘潤與幾名宗衛們請到密室內坐了片刻,刑部尚書周焉再次返回,手中捧着一卷布質的案宗,足足有成年男子的大腿那麼厚。
這也太誇張了吧?
趙弘潤心下暗自嘀咕道。
可等到周焉將案宗攤開在密室內的桌子上,當趙弘潤清楚瞧見那捲宗內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記錄時,他這才忍不住感慨:在去年案發到今年為止,刑部在這樁案件中所投入的人力物力,恐怕超乎想像。
「肅王殿下,此事關係重大,千萬不可聲張啊。」周焉在旁叮囑道。
「放心,本王有分寸。」
趙弘潤點頭應道,他自然明白為何刑部尚書周焉如此謹慎重視,畢竟,倘若真是他們魏人所為的話,那麼,這份案宗內的記錄就不好傳入楚人耳中,否則,大魏非但在道理上站不住腳,也會使國內的百姓民心不安。
「熊汾……」
趙弘潤望着死者名單中第一個名字,轉頭望向刑部尚書周焉,終於意識到為何這位尚書大人如此小心謹慎。
當時他並沒有過於此事,以至於今日才曉得,在遇襲的楚使名單中,竟然還有一位楚國的熊氏貴族。
熊汾,邸陽君熊瀝之弟,年二十八,士大夫……
望着案宗上那有關於熊汾的資料,趙弘潤皺眉問道:「這是刑部自己查證的,還是楚國那邊給的?」
「是記錄在使節名單上的記載。」周焉解釋道:「楚王在派出這支使節前,曾額外向我大梁遞交一份使臣的名單,這熊汾便記錄在內,是那時使節隊伍的主使節。」
說着,他指着案宗內熊汾之後的幾個名字,補充道:「這幾人是協助熊汾的副使,但是另外二十幾人的身份,刑部暫時還未查到,而楚國那邊,也一直沒有回應。」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是趙弘潤卻明白他的意思:當時楚國都恨得出兵打過來了,哪有什麼閒情與大魏研討什麼兇手。
「遇襲的楚人,總共有六十三人,根據服飾與隨身的物件判斷,主使、副使、隨從大概是三十三人,其餘五十人,是這支隊伍的護衛。」
「汾陘塞當時派了多少名士卒護衛他們?」
「一百名士卒,由百人將朱侑率領。」
百名汾陘塞的兵士……
趙弘潤伸手撓了撓額頭,皺眉思忖着。
雖然他並未親眼目睹過汾陘塞的士卒在戰場上是何等模樣,但是再怎麼保守估計,也不會比浚水營差地太多就是了。
畢竟汾陘塞是堂堂駐軍六營之一,是與浚水營、碭山營平起平坐的大魏精銳軍隊。
因此,趙弘潤索性就將那一百名汾陘塞士卒,當成一百名浚水營士卒來看待。
可這麼一想,就不得了了。
要知道一百名浚水營,絕對可以吊打三百名商水軍或鄢水軍,難道襲擊這支楚使隊伍的兇手,人數竟有三五百人?
「雍丘附近,有散居的民眾麼?」趙弘潤問道。
仿佛是猜到了趙弘潤心中所想,刑部尚書周焉搖頭說道:「我刑部詢問了雍丘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那些人說,那幾個晚上並未聽到附近有人廝殺。」
……
趙弘潤聞言皺了皺眉,在深思了片刻後,又問道:「驛館,雍丘附近的驛館,查過麼?」
……
刑部尚書周焉深深望了一眼趙弘潤,隨即語氣莫名地說道:「殿下問到根上了。……雍丘附近的驛館,待等我刑部中人去查證的時候,發現驛館內空無一人。」說着,他不等趙弘潤追問,壓低聲音補充道:「當時本官就意識到不對,叫我刑部的仵作解刨死屍的腹部,雖然並未發現有何毒物,但從腹內的殘渣與氣味判斷,那些人在死前吃了不少事物與酒。」
「解刨死屍還能聞得到酒味?」
「是!」
「……」趙弘潤頓時就瞭然了,皺皺眉說道:「周大人的意思是說,這些人在雍丘附近的驛館大吃大喝了一頓,喝至酩酊大醉之際,被人運到荒野殺死,偽造出遇襲的樣子?」
「是!」周焉盯着趙弘潤的眼睛,再次肯定道。
「唔……」趙弘潤點頭思忖了一下,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古怪說道:「不對,就算酒內下了"i yao",致使那些楚人被迷倒,可那一百名汾陘塞的士卒,他們怎麼可能……」
說到這裏,趙弘潤猛地抬起頭來,正巧迎上刑部尚書周焉那雙目不轉睛盯着他的眼睛。
「你……周大人你懷疑汾陘塞?!」
趙弘潤張了張嘴,強忍着心中的驚駭,難以置信地問道。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那一百名汾陘塞的精銳士卒,會如此輕易地死去。……據我刑部推斷,襲擊那支楚使的隊伍,人數並不會很多,按理來說,根本不至於叫那近兩百人連呼救、傳信的機會都沒有。」
怎麼可能會是汾陘塞?
腦海中回想起汾陘塞大將軍徐殷那粗獷豪爽的樣子,趙弘潤搖搖頭將這個猜測拋之腦後。
可能是見趙弘潤已經猜到了自己心中所想,刑部尚書周焉索性也不再隱瞞什麼,壓低聲音說道:「只是嫌疑者之一。」
「不可能!」趙弘潤搖了搖頭,否決道:「徐殷大將軍曾是父皇的宗衛,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周焉搖搖頭,冷靜地說道:「周某隻是就事論事地分析案例。那次護送楚使的是汾陘塞的士卒,若他們果真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遇害,那麼,最大的嫌疑,就是汾陘塞的將領,不排除甚至是徐殷大將軍的可能。」
「……」
「當然,周某也考慮過徐殷大將軍對陛下的忠誠,但他麾下的兵將們呢?汾陘塞附近,曾多次遭到楚人的軍隊攻打,而居住在那附近的,皆是汾陘塞內兵將的家眷……」
「不會是汾陘塞的兵將。」趙弘潤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周尚書只考慮汾陘塞的兵將對楚人滿懷恨意,但卻未考慮到……就當時的情況而言,我大魏與楚國交戰,哪方更有勝算?相信汾陘塞的兵將,都很清楚彼此孰強孰弱,因此,說他們是想藉機報復楚人,與楚人開戰,這個理由太牽強了。……再者,為什麼是在雍丘?」
楚使曾在雍丘小住,向大梁遞交國書,等待我大梁允許其入城的回覆……
周焉思忖了一陣,古怪說道:「假冒迎使的禮部官員?」
說着,他摸了摸鬍鬚,喃喃說道:「這麼說來,反而是兵部轄下的駕部司署,更有嫌疑。」註:駕部負責國家境內的驛館,容易掌握楚使的具體行蹤。
可是仔細想想,刑部尚書周焉不禁頭疼起來。
要知道,無論兇手是何人,只要坐定了是魏人的事實,將其追查清楚、昭告天下,都不是一件對大魏有利的事。
也正是因為如此,周焉查到後來,都不怎麼想再追查下去。
「殿下,您真要追查出真相麼?……周某以為,或許在此結案,更為妥當。」
他勸說趙弘潤道。
趙弘潤明白周焉的意思,要知道如今的局勢,楚人咬定是魏人所為,而大魏朝廷則咬定是暘城君熊拓所為。
可突然有一天,大魏朝廷查出了兇手,查證兇手竟然是魏人,這要如何收場?如何面對楚國的指責?
「將罪名丟給暘城君熊拓?呵!」趙弘潤淡笑着搖了搖頭,旋即目視着刑部尚書周焉,鄭重地說道:「周尚書,那可是一群企圖顛覆我大魏的傢伙啊!……刑部可以遮蓋真相,可是,如何保證那些潛伏在暗中,企圖對我大魏不利的傢伙,不會再次針對我大魏使出陰謀呢?」
「……」刑部尚書周焉眼神一凜。
正如趙弘潤所言,周焉因為發現兇手極有可能是他們魏人,從而失去了追查兇手的熱情,還真忽略了,那些襲擊了楚使的傢伙,恐怕是純粹為了使大魏陷入與楚國的戰火,這才殺害了那些楚人。
留這樣的一群傢伙潛伏內國內,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想到這裏,刑部尚書周焉重重點了點頭:「殿下放心,周某必定會追查出真相!」
「有勞周尚書了。」趙弘潤起身告辭道。
「職責所在。……殿下慢走。」
「不必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