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年的跨年,趙弘潤沒能趕回魏都大梁,他只是邀請了麾下的諸多將領們,吃了一頓類似年夜飯的酒席。
為了這個任性的要求,齊國負責後勤運輸的一支軍隊,相信勢必恨死了趙弘潤,居然在寒冬臘月里最寒冷的一段日子,要求他們額外運輸了一批酒水與牲口。
好在雖然通往魏軍冰城的道路非常難行,但途中倒是沒有遇到楚軍的偷襲,想來楚軍也懶得在這種鬼天氣出動。
在冰城卸下了豬牛等牲口以及一車車的酒水後,齊國的運輸部隊在背地裏罵罵咧咧地離開,而冰城內的魏兵們,則大為欣喜,畢竟最近一段時間,魏軍們雖然沒有遇到糧食緊缺的問題,但說到底吃的也不好,那真是早也醃菜醃肉、晚也醃菜醃肉,如今乍一聽說肅王殿下為了慶祝過年讓齊軍運來了一批豬牛牲口以及酒水,一個個歡天喜地。
十二月的最後兩日,魏軍暫時停止了尚未徹底分出勝負的雪球大戰,轉而投入到緊張的過年籌備工作,成千上萬的豬牛遭到屠宰,那熬製肉湯的噴香氣味,傳得方圓數里皆是,讓時而路過冰城、監視着冰城一舉一動的巨陽縣楚軍斥候地口水直流。
撇開這樁事,西路戰場也幾乎再沒有什麼事值得大書特書,畢竟這段時間無論是魏軍還是楚軍都很克制,避免在這種寒冬的天氣爆發衝突,因此哪怕是雙方的斥候在雪原上遭遇,也會很默契地相互離開。
就這樣,趙弘潤在距離魏都大梁千里之外的土地,度過了一個新年,以十七歲的年紀,邁入了大魏洪德十九年。
大魏洪德十九年的正月,西路戰場依舊是冰雪封路、道路不暢,只是那動不動就風雪交加的天氣,逐漸變得少了,儘管掛在天空中的冰陽還是沒有多少溫度可言,但晴朗的天氣的確是逐漸增多。
魏軍這邊還好,因為趙弘潤想出了打雪仗這招既能鍛煉麾下兵將筋骨、又能鼓舞士氣的辦法,因此,魏兵們的體魄並未因為這一個多月的空閒而懈怠下來,軍中的士氣,尚抱持在一個較高的水準。
相比較而言,楚軍這邊的境況就不是很樂觀了。
首先是房鐘的項末軍。
正如趙弘潤先前所料,極其缺糧的項末軍,果真在這場大雪中死了許多人。
據時不時前往偵查的青鴉眾匯報,項末軍最起碼凍斃、餓斃十幾萬人,且剩下的楚軍,也大多因為饑寒交迫而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大量的士卒逃逸,有的向魏軍投降,有的則逃回各自的家鄉,繼而死在途中,以至於眼下項末麾下的兵將,只剩下原先的一半都不到。
不過在這點,就不得不提一樁事,一樁讓趙弘潤頗感佩服的事,那就是,項末嚴格遵守了他先前的承諾,在得到些許食物的情況下,總是先分給麾下的兵將們,這使得至今為止,仍有十幾二十幾萬的楚兵擁護着這位楚國的上將軍,但也使得這位楚國的上將軍因為饑寒交迫的關係,感染風寒,臥病在床長達一月之久。
本着惺惺相惜的念頭,趙弘潤在得知這件事後,特意派宗衛呂牧帶着一隊肅王衛前往房鍾,還帶了兩隻豬、一頭牛給項末。
畢竟撇開雙方的敵對立場不談,趙弘潤對項末還是非常敬重的,畢竟項末與壽陵君景舍一樣,皆是楚國國內為數不多的賢良之士。
事後,項末親筆給趙弘潤寫了一封書信,大抵是感謝趙弘潤的寬宏,當然,在這封書信的後半段,那位楚國的上將軍仍舊難免用大篇幅的內容來勸說趙弘潤退兵,莫要『助齊為虐』,從而影響到魏楚的邦交關係。
對於這封書信,趙弘潤付之一笑,隨後將其丟到屋內的篝火里燒掉了。
事實上,他倒是也可以利用這封書信去離間楚王熊胥對項末的信任,只要截掉後半段,只是這種行為未免太下三濫,極易受到詬病。
至於那三隻牲口最後究竟是不是落入項末的腹中,趙弘潤就沒心思去關注了,畢竟他已經做到了他身為一位貴族該做的事,彰顯了他身為魏國姬姓趙氏貴族的氣度。
說到底,用三隻牲口獲得了楚國上將軍項末的友誼,這筆賬在趙弘潤看來還是滿賺的。
雖然這份友誼並不會讓項末轉而投奔魏國,更不會讓項末在後續的戰爭中放水,充其量,就是有朝一日趙弘潤不幸兵敗落入項末手中時,項末有可能會顧念今日的這份情誼,並不殺害趙弘潤罷了。
不過這在趙弘潤看來,已經足夠了,畢竟這個舉動,只是滿足了他希望結交像項末這般豪傑的心愿而已,哪裏是奢望着單憑三隻牲口就策反那位楚國的上將軍。
相比較處境窘迫的項末,壽陵君景舍那邊的狀況就要好得多,不過讓趙弘潤暗暗偷笑的是,儘管壽陵君景舍從他這邊偷學到了一招用打雪仗來鍛煉楚軍、使楚軍抱持士氣的招數,不過效果卻不怎麼樣。
倒不是說壽陵君景舍在楚軍中的聲望不如趙弘潤在魏軍中的聲望,而是因為兩軍——確切地說兩國的制度不同。
在魏國,士卒雖然在本質上還是戰場上的消耗品,但好歹擁有一定的地位,尤其是打過對外戰爭的士卒,在魏國國內基本上享受着英雄般的待遇,哪怕是不幸戰死,其家眷也可以得到相應的撫恤。
正因為如此,魏兵普遍都接受『為國捐軀』這個概念,哪怕是像鄢陵軍、商水軍這樣歸順魏國的原楚兵,也逐漸將魏國視為必須保衛的『家』。
但楚國的士卒卻並非如此,無論是楚國縣師還是楚國正軍,許多楚人投軍入伍只是因為混一口飯吃,保家衛國對於他們而言,太過於遙遠。
就像趙弘潤前一陣子打出的口號中所直言不諱的那樣:楚國,只是以熊氏一族為首的小股楚國貴族們的家,並非是所有楚人的家。
不得不說,有越來越多的楚人認可了趙弘潤這一番說辭。
正因為這樣,那些歸降魏軍的楚兵,並不認為他們做了投敵背國的錯誤決定,而那些仍在壽陵君景舍麾下的楚兵,更不會認為他們是在打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
有許許多多的人,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而說到身不由己這個詞,就不得不一提一個人,那就是三萬蔡溪縣師的督將,蔡溪縣縣公蔡厚。
這一個多月來,蔡厚的日子可不好過,每日在其軍營里茶飯不思,日夜憂心忡忡。
這也難怪,因為在大魏洪德十八年的最後一個月,魏軍有三支千人隊驟然偷襲了蔡溪,攻陷了這座縣城,記得當時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蔡厚險些昏厥。
為何?
因為他蔡氏一門老小皆在蔡溪,而如今蔡溪淪陷,就意味着蔡溪的一族親眷,皆已落入了魏軍手中。
雖說當時蔡厚怒氣沖沖地率軍回援蔡溪,企圖從那數千魏軍手中將蔡溪縣奪回來,但當他瞧見城內的魏軍將他的老父老母以及妻兒老小推上城牆,蔡厚便心驚膽顫地認慫了。
就那時起,蔡厚就一直在等那位魏公子姬潤的交涉。
因為至今為止,種種跡象表明,魏公子姬潤並不像齊國的田耽那樣濫殺楚國的貴族,而是傾向於採取一種威逼利誘的方式,比如蘄縣的南門氏,便是舉族歸降那位魏公子潤。
因此蔡厚猜測着,那位魏公子潤是否會派人與他交涉,威逼利誘他歸順魏國,畢竟他蔡厚手底下怎麼說也有着三萬蔡溪縣師,還是有一定利用價值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足足等了一個月,蔡溪都沒有等到那位魏公子潤派人前來與他交涉,相反,身在巨陽縣的壽陵君景舍,卻已兩次派心腹前來,希望暫時接管他的兵權。
儘管對壽陵君景舍心存敬仰,但蔡厚還是不可能將手中的兵權交給前者,畢竟兵權若交出去的話,他在那位魏公子潤心中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如此一來,如何確保落入魏軍手中的他蔡氏一門老小的安危?
於是,蔡厚命人扣押了壽陵君景舍派來的人,拒絕交出兵權。
因為這樁事,蔡厚如今的處境亦岌岌可危,因為從他扣押了壽陵君景舍的人沒多久,前一陣子本來與他一同攻打蔡溪的五萬鄣陽軍的主將周征,如今也開始針對他,大抵已將他蔡厚判定為『投敵之賊』。
這讓蔡厚很是冤枉,頗有種兩面不是人的尷尬。
一直等到正月過後的正月底,蔡厚終於受到了來自那位魏公子姬潤的招攬書信。
信中的內容很明確,蔡氏一族雖如今在魏軍的手中,但魏軍並不會加害他蔡氏族人,當然,前提是蔡厚得識趣,助魏軍打贏這場仗。只要能做到這一點,那位魏公子潤便會保證他蔡氏一門的安全,並許諾他蔡氏一族日後在魏國,已能享有一席之地。
對於此番威逼利誘,有把柄落在趙弘潤手中的蔡厚毫無辦法。
於是乎,在新年的兩月上旬,蔡厚率先打響了新年後西路戰場的首戰,設計襲擊了周征的五萬鄣陽軍。
在這場設計中,他先是取得了周征的信任,與周征做下兩軍攻打蔡溪的約定,隨後,他暗中聯絡蔡溪城內的魏兵,一同偷襲了周征的鄣陽軍,與魏兵合力將鄣陽軍殺得大敗。
而期間,此前一直盯着周征腦袋的陽夏黑鴉首領喪鴉,趁亂割下了周征的首級。
新年過後新路戰場的首戰,就以一種讓人目瞪口呆的方式打響,蔡溪縣師反水,周征五萬鄣陽軍被擊潰,這意味着通往濠上的道路,魏軍已暢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