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前一刻,趙弘潤還在暗自評價那位壽陵君景舍,認為此人雖然果決,但果決不夠徹底,沒有一上來就展開總攻,並不能讓魏軍心生壓力。
而下一刻,趙弘潤便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子,暗罵自己烏鴉嘴。
原來,見費莊所率領的三萬壽陵軍戰果不佳,那位壽陵君景舍,果真像趙弘潤所想的那樣,面對魏軍那座冰城展開了總攻。
將近三十萬楚軍,呈東、南、西三面進攻魏軍的這座冰城,縱使是趙弘潤,此刻亦不由地憋住一口氣,心中頗為緊張。
畢竟要知道,魏軍這座冰城,其實仔細來說,北面的那一堵冰牆尚未築建完畢,因此趙弘潤生怕楚軍迂迴到北面來。
而在這場攻城戰中,寒冷的天氣着實幫了趙弘潤一個大忙,這天寒地凍、冰雪交加的環境,使得無論是魏軍還是楚軍,在這場戰鬥中所能發揮的實力皆大打折扣。
一場攻城戰打了約一個時辰,可雙方取得的戰果,卻連天暖時候的一半都未達到,尤其是楚軍方面,不曉得有多少士卒在衝鋒的途中因為積雪被踏成冰層而滑倒在地,摔地鼻青臉腫。
因為這個原因,以至於當軍中斥候向壽陵君景舍稟報,說魏軍冰城的北面其實仍有很大一段尚未築建完畢時,景舍也沒有即刻下令針對那個弱點展開強攻。
為何?
因為楚軍一方的兵將們支撐不住了——就算是穿着厚厚裘衣大氅的景舍,在這種冰雪交加的天氣里站了一個多時辰,都感覺全身僵硬,更何況是那些至今仍只有一件單薄衣甲的楚軍士卒?
『天不助我啊。』
暗嘆一口氣,壽陵君景舍果斷地下令全軍撤退。
他知道,今日是無法攻克魏軍這座冰城了,一來是魏軍的抵禦,二來,這天氣實在不利於兩軍交戰。
「嗚嗚——」
一陣低沉的號角聲過後,近三十萬楚軍幾乎在同一時刻撤軍,這讓魏軍們着實鬆了口氣。
「殿下,伍忌將軍懇請率軍追擊。」
一名傳令兵,迅速來到了趙弘潤面前,傳達商水軍主將伍忌的心意。
但是趙弘潤聽罷後卻搖了搖頭,淡然地說道:「不必追了。」
趙弘潤很清楚,景舍絕不是怕了魏軍,亦或是怕了他,只不過是景舍很明智,知道在這種天氣不利於鏖戰,因此果斷地選擇撤離,以免此期的寒氣侵入了其麾下士卒的脾肺。
倘若果真允許伍忌此刻率軍追擊,那麼,那位壽陵君景舍,定不會介意調轉槍頭,滅了伍忌那支追擊的軍隊。
於是乎,在混戰了一個多時辰後,楚軍與魏軍默契地選擇了雙方罷兵:楚軍果斷撤退,而魏軍也沒有不識相地出城追擊。
今日這整場攻城戰,但看似兇惡,但事實上,卻顯得有些虎頭蛇尾,不過這也沒辦法,誰叫眼下的天氣實在不利於打仗呢。
在撤退的途中,各路楚軍皆返回各自的營寨,但是這幾路軍隊的統帥者,卻在壽陵君景舍派人邀請的前提下,來到了巨陽縣。
片刻之後,眾人齊聚巨陽君熊鯉的豪邸廳堂,也不曉得巨陽君熊鯉是不是為了拉攏這些位保護他的巨陽縣,總之,他吩咐府上的庖廚準備了許多美味的菜餚與上好的美酒來款待眾人。
甚至於,巨陽君熊鯉還吩咐府上的美姬獻上歌舞,給在座的諸人助興。
瞧見巨陽君熊鯉的安排,在座眾人中有像周征、徐曁那樣目不轉睛盯着那些美姬暗自嘿笑的,也有像暘城君熊拓那樣面露冷色的,亦有像壽陵君景舍那樣目不旁視,視眼前的種種於無物的,總之是不一而足。
酒過三巡之後,酒席宴間的話題,卻不由地又轉到了魏軍那座冰城,以及那位魏軍統帥姬潤的身上。
比如周征,這位『鄣陽君熊整』麾下的大將,此刻也不知是不是有兩名美姬在旁伺酒的關係,豪情大發,自負滿滿地說道:「方才若不是景舍大人下令撤退,或我軍就有可能攻入魏軍的那座冰城內……」
聽着他一席話,暘城君熊拓心下暗暗冷笑。
因為適才,他將兵權指揮託付給麾下大將子車師,自己則跟在壽陵君景捨身旁,在本陣清楚看到了各軍的作戰情況。
在他看來,當時沒有一支楚軍露出過半點壓製冰城內魏軍的勢頭,皆被後者堵在冰城之外。
而正因為這樣,壽陵君景舍才會當機立斷地選擇撤兵。
倘若在那期間有哪路楚軍爭氣些,明明在戰前做出決定而要在今日搗毀魏軍那座冰城的壽陵君景舍,又豈會輕易就選擇撤兵?
而這周征倒好,方才不見他身先士卒、鼓舞士氣,此刻且擺出一副與勝利失之交臂的惋惜模樣,着實是令人不恥。
然而,相比較暘城君熊拓的不屑,壽陵君景舍的態度卻很溫和,他並沒有拆周征的台,給了對方一個面子:「景某亦不想如此早早撤兵,實在是天威難擋啊。」
隨着他這句話,由固陵君熊吾挑頭,在座諸人紛紛開始表示,這回是那姬潤運氣好,否則,他那座冰城勢必會被他們聯合搗毀。
當然,對於這一番話,暘城君熊拓也全然當成廢話,聽之任之。
此後又喝了幾杯,在座諸人這才結束毫無意義的相互吹捧,轉而開始議論一些有意義的話題。
比如,在暘城君熊拓看來還比較務實的蔡溪縣公蔡厚,便一臉遲疑地詢問壽陵君景舍,今日讓魏軍站穩了腳跟,他日諸軍又該如何應對。
針對這個問題,壽陵君景舍安撫道:「此番我方雖未盡全功,但相信亦能讓那姬潤明白我等保家衛國的決心,多少能使那姬潤稍有顧忌。……至於那座冰城。」他頓了頓,一針見血地剖析道:「魏軍雖然有糧,但他們無柴。有糧無柴,呵呵……」
在座諸人一聽就明白了,紛紛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說的是啊,魏軍有兵有糧又如何?巨陽縣境內的林子,皆被我方事先燒盡了,你們魏軍沒有柴火,那就只能啃生米、喝生水。
哪怕是再無知的人也明白,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天氣下,啃生米、喝生水,這對魏軍士卒的身體狀況,勢必會造成嚴重的影響。
這不,壽陵君景舍在之後便說出了日後一段時間內的戰略:守!
礙於寒冬不利於行軍打仗,礙於魏軍因為那座冰城的關係已在澮河以南土地穩固駐紮下來,他們楚軍再要將這支魏軍驅逐回澮河北岸,這已經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了,好在壽陵君景舍事先毀掉了巨陽縣一帶的林木,使魏軍難以得到生火的柴薪。
別以為戰場上最重要的物資只是糧草,事實上,水與生火用的柴薪一樣重要。
聽完了壽陵君景舍的剖析,在座諸人皆暗暗冷笑:看那魏軍能支撐多久!
此後幾日,天空不再降雪,這片土地迎來了難得的晴朗天氣。
只不過,在掛在天空中的那一輪太陽,實在沒有溫暖可言,哪怕是照拂在人的身上,也無法讓人感到絲毫的暖意。
哪怕是有稍許的暖意,也被那不時颳起的冷冽寒風吹地沒影了。
可讓楚軍一方感到納悶的是,他們發現魏軍那座冰城上空炊煙裊裊,根本不像是被斷了柴火的樣子。
『噢!或許魏軍正在利用壽陵君景舍大人攻城時的那一車車柴薪……』
楚軍眾兵將恍然大悟。
於是又過了幾日,魏軍那座冰城的上空,裊裊炊煙依舊不斷。
『難道魏軍是從澮河北岸運來的柴薪?』
楚軍眾兵將開始有些懷疑了。
此後又過了幾日,魏軍冰城上空的炊煙,每日不斷,大抵是楚軍這邊什麼時辰埋鍋造飯,魏軍冰城那邊就什麼時辰升起炊煙。
更要緊的是,哪怕是到了夜裏,依然能夠看到冰城方向傳來火光,這哪裏像是魏軍斷了柴薪的跡象?
『怎麼回事?魏軍究竟哪裏來的柴火?』
縱使是壽陵君景舍,這會兒也有些驚疑不定了。
心中狐疑之下,他當即派出幾隊斥候前往打探,打探了許久,斥候們這才回來稟告:魏軍倒是有糧車往返於冰城與銍縣,但是那糧車上裝載的皆是米袋,從未見有什麼柴薪。
『活見鬼了……』
壽陵君景舍暗自范着嘀咕,他可不相信那位魏公子姬潤,還能憑空變出柴薪來。
可問題是,既然如此的話,魏軍那座冰城內的柴薪又是從何而來呢?
這個疑問,不只是讓壽陵君景舍大為驚詫,也讓楚軍這邊的兵將們諸般不解。
甚至於,還因此傳開了一則謠言:魏軍背後,必定有哪路神鬼妖怪協助,先前助魏軍在一夜之間築成了一座冰城,之後又施展神奇的法術,搬來取之不盡的糧草與柴薪。
因為這則謠言的關係,楚軍這邊的士氣大為跌落,每日間,均可看到某些楚軍兵將望向遠處那座方向的目光中,帶着絲絲的驚恐。
也難怪,誰讓楚人信仰最雜,最是多這種神鬼妖怪的傳說呢。
而針對這則謠言,壽陵君景舍雖然竭力遏制,但是說到魏軍究竟是用什麼方法來煮熟糧食、點火取暖呢?
巨陽縣近三十萬楚軍,竟沒有一人想明白這件事,這使得楚軍對那位魏公子姬潤的忌憚越來越深。
而此時此刻,趙弘潤則在冰城內,望着不遠處那個堆滿了骯髒污穢之物的地池,暗暗冷笑。
『斷我軍柴薪?嘿!沒有柴薪就只能啃生米、喝生水了麼?』
在趙弘潤的視野內,有一夥魏兵正在將他們的排泄物,倒入那個地池內,而另外一邊,在連接着地池的竹管另外一頭,魏軍中的伙頭兵,正在利用一股從地池內釋放出來的氣體,燒水煮米。
這就是答案。
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