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咣地一聲在斗廉腦海中炸響,他頓時就明白了:那魏將徐殷,早已看破了此事!
也就是說,在他斗廉仍考慮着要將魏軍吸引在此地,因此做出了種種限制己方軍隊戰鬥力的舉動時,那魏將徐殷,正一邊暗自偷笑,一邊叫麾下魏軍收割着他楚軍的性命。
可笑他斗廉此前還擔心若是他孟山軍營暴露出遠超於表面的戰鬥力,會不會驚退山腳下的魏軍,沒想到那魏將徐殷居然利用他這個考慮,不聲不響地就讓他損失了五千多名士卒。.l小說]
更要命的是,因為魏軍使用了輪換戰術的關係,那五千多名楚兵的犧牲全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並沒有如一般情況那樣消耗掉魏軍士卒大部分的體力與精力。
而這,總結下來就是三個字:虧大了!
不可否認,楚國的軍隊向來不關注己方軍卒的陣亡人數,但這僅限於臨時招募的農民兵,而似楚國正軍這種正規軍,一仗損失五千多士卒,且沒有得到應得的收穫,那也是要被治罪的。
嘖!徐殷老狗……不愧是坐鎮汾陘塞十幾年的魏國老將,居然如此奸詐……不過,他真的看穿了我軍的戰術麼?
獨自一人呆在中軍帳內的斗廉,他有些坐不住了,邁步來到帳內的桌旁,目視着擺在桌上的那一份地圖。
只見那份地圖上,清楚標記着孟山、相城、檀山、龍脊山等地理位置,除此以外,地圖上還擺放着三顆小石子。
這三顆小石子,其中兩顆被擺在孟山、相城、檀山這三地中央的平原地帶,所指代的無疑就是此刻正在攻打孟山的汾陘軍與鄢陵軍這兩支魏軍。
而還有一顆小石子,則孤零零地留在地圖上一掌距離外的遠處,多半就是指代着參與齊魯魏三國聯軍的第三支魏軍,商水軍。
「……」斗廉望了一眼地圖上龍脊山的位置,隨即又望了一眼代表着商水軍的那一顆小石子,眼皮微微發跳。
半響後,他忍不住嘀咕道:「怎麼就不進來呢?……這第三支魏軍。」
他口中所說的進來,其實指的就是地圖上的一個袋口環境——孟山、相城、檀山,恰恰好形成一個袋口。
他斗廉故意將孟山軍營的出入口設在孟山的東面,無非就是為了吸引魏軍從東邊攻打孟山。
這件事很順利,畢竟眼下,山腳下的魏軍確實已遭到了孟山與相城的兩面夾擊,只不過魏軍的實力非常強悍,即便被兩面夾擊,仍沒有絲毫潰敗之勢。
兩面夾擊無法制勝,但若是三面夾擊呢?甚至是四面夾擊呢?
按照斗廉原本的計劃,他將魏軍引到孟山、相城、檀山三者間的平原地形,到時候,龍脊山的友軍再派一支軍隊迂迴繞到魏軍身後,徹底封死袋口,想來魏軍就算有五萬之眾,也不過是瓮中的魚鱉。
不錯,這場圍殲楚軍的關鍵點,就在於龍脊山的楚軍。
雖然以往幾場事關符離塞的戰事中,龍脊山的楚軍一直以來都是符離塞的側應,但這並不意味着龍脊山的楚軍就不能出兵幫助相城這邊。
倘若魏軍沒有考慮到這一點,那麼,斗廉自認為此戰能全殲魏軍的可能性非常大。
要知道,這支魏軍乃是齊魯魏三國聯軍的西路軍,倘若這支偏師全軍覆沒的話,斗廉相信可以沉重地打擊齊魯聯軍的士氣。
可眼下的問題是,汾陘軍與鄢陵軍這兩支魏軍,的確已經步入了斗廉對他們設計的陷阱,可第三支魏軍商水軍,卻死活賴在袋口,怎麼也沒有進來的意思。
這……怎麼辦?
這個問題,困擾了斗廉整個下午,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派人向龍脊山傳遞消息。
既然沒有向龍脊山傳遞消息,那就意味着原定計劃不會被取消。
不出意外的話,龍脊山的守將在發現商水軍尚未踏足他們楚軍的陷阱後,勢必會改變戰術,採取偷襲的方式,殲滅這第三支魏軍,隨後按照原定計劃,四面夾擊此刻已處在陷阱內的汾陘軍與鄢陵軍。
可不知怎麼,斗廉眼瞅着那顆代表着商水軍的小石子,略微有些心慌,仿佛他此刻正做出了一個極其錯誤的決定。
商水軍會不會有所防範?
斗廉沉吟了片刻,但忍不住還是往好的方面想:商水軍只不過兩萬人,並且還沒有完善的軍營保護,龍脊山的楚軍夜襲商水軍,並不是沒有擊潰對方的可能。
斗廉毫不懷疑龍脊山的友軍在夜襲商水軍時會取得勝利,畢竟龍脊山那片連綿的丘陵群,駐紮着數萬楚軍,是這一帶除符離塞外駐兵最多的地方。
商水軍有兩萬,那我出動五萬總可以了吧?
就算不能全殲商水軍,至少也能將對方驅逐,然後,就按照原定計劃,先吃袋口內的汾陘軍與鄢陵軍。
這也是一場足以振奮人心的大捷!
「呼……」斗廉長長吐了口氣,平息着有些不安的內心。
而與此同時,正如斗廉所計劃的那樣,龍脊山那邊,早已有一支軍隊趁黑出動,悄無聲息在山林中穿行。
龍脊山,距離相城以及符離塞皆只有二十里,而距離商水軍所在位置,亦相差不多,大概也就是二十幾地的距離。
而在歷代的站場,二十幾里並不算是一個很遠的距離,最多兩個時辰。
當然了,似龍脊山的楚軍這般小心翼翼地穿過山林,或許需要的時間要更多些。
只可惜,這支龍脊山的楚軍即便已經很小心,但他們還是沒有注意到他們附近的林木上方,在樹幹的陰影處,有若干身影目光平淡地注視着他們。
商水青鴉!
果然被殿下料中……
青鴉眾的頭目段沛躲藏在樹幹的陰影處,面無表情地看着腳底下陸續經過的楚兵,暗中冷笑連連。
足足一炷香工夫,這支數量及其龐大的楚軍,這才從青鴉眾們的眼皮下穿過山林。
而此時,在附近監視這些楚軍的青鴉眾們迅速聚集到了一起,聽候段沛的任務安排。
「阿七、阿九、十五,你們三人帶隊去聯絡項離、張鳴、冉滕三人,協助他們。——這裏就交給你們了。」段沛壓低聲音說道。
段七、段九、段十五,這三人曾經都是段樓的好手,是段沛非常信任的兄弟。
三人點點頭,隨即各自帶着人退散了。
而與此同時,龍脊山的楚軍,仍小心翼翼地潛向商水軍所在的位置。
不得不說,龍脊山守將之一的南門陽,對於這場夜襲非常重視,因此在悄然潛向商水軍那座簡陋軍營的途中,亦是極其的警惕,生怕撞見魏軍的巡邏衛士。
可奇怪的是,一直到他們來到商水軍所在的簡陋軍營附近,他居然沒有看到任何一支魏軍的巡邏衛哨。
這讓南門陽心中暗暗打鼓:不會有什麼陷阱吧?
不過當他想到他此番帶來的軍隊數量,他心中的不安當即被壓了下去。
十隊兵陸續而至,每隊五千人,共計五萬兵!
在對方沒有完善的軍營保護的情況下,以五萬兵襲擊僅僅只有兩萬士卒的商水軍,綽綽有餘。
想到這裏,南門陽再沒有顧忌,於魏營外驟然發動襲擊,帶着軍隊率先殺入了魏軍。
「殺——!」
數以萬計的龍脊山楚兵咆哮着,爭先恐後地沖入魏營。
然而,整座魏營空蕩蕩的,營柵、兵帳倒是齊全,但不可思議的是,軍營居然沒有一名魏兵。
「沒有。」
一名楚兵用武器挑起一個兵帳的帳幕,在發現裏面空無一人後,倍感失望地叫道。
而隨機,類似的聲音此起彼伏。
「沒有!」
「沒有!」
「這裏也沒有!」
「沒有發現任何敵軍。」
「人呢?」楚將南門陽迷茫地打量着四周,已微微有些涼意的秋風,吹得他隱隱有些發毛。
兩萬商水軍……憑空就沒了?不會是……不會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作祟吧?
作為一名被神鬼傳說影響的典型的楚人,南門陽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
不過這並不奇怪,畢竟巴楚兩地最是多神鬼妖怪的傳說,甚至於,據說楚王熊胥在出兵之前,都要請巫婆請神作法,「請」神鬼庇佑出征的楚軍。
這已經是一種文化。
而就在南門陽隱隱有些覺得這地方「不乾淨」時,他身邊的親衛好似看到了什麼,驚駭地指着一個方向喊道:「將軍,龍脊山……」
龍脊山?
南門陽轉頭望向龍脊山的方向,隨即,在略微一愣之後,他亦不由地一臉駭然地張大了嘴。
因為不知為何,此刻龍脊山燒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沖天。
而與此同時,齊國邳要塞的城樓上,齊王呂僖亦在得到將領的報訊後,連忙登上城樓,目視着龍脊山方向的莫名大火。
「姬潤那個小傢伙,怎麼繞到龍脊山那邊去了?」齊王呂僖驚訝地嘀咕道。
也難怪他如此驚訝,畢竟龍脊山是這一帶除符離塞外,楚軍駐紮兵力最多的地方,在他看來,魏軍應該沒有什麼機會在龍脊山放火才對。
而此時,在齊王呂僖的身旁,站着齊國的左相,即趙弘潤的六王兄姬昭,只見他沉思了一番後,低聲說道:「想必是龍脊山的楚軍欲聯合相城,襲擊弘潤,不想被弘潤看穿,將計就計,趁機放火燒了龍脊山……」
「真是個可怕的小鬼啊。」齊王呂僖哈哈大笑道。
而此時,姬昭轉頭望了一眼一旁的旗幟,提醒道:「大王,今夜是西風。」
「嘿!」
齊王呂僖顯然是聽懂了姬昭的暗示,咧嘴笑道:「來啊,即刻出塞攻打符離塞!……縱使不能得勝,給楚軍施施壓,也是好的!」
「是!」
眾齊國將領抱拳應命,下城樓而去。
而與此同時,在楚國的符離塞,守塞將領項末亦聞訊而來,面沉似水地注視着龍脊山方向的大火。
「真蠢材!……南門陽與子車繼那兩個傢伙究竟在做什麼?」
這時,他身旁的副將開口問道:「將軍,要派人支援龍脊山麼?」
項末聞言冷冷說道:「光龍脊山有近十萬軍隊,魏軍不敢過分輕舉妄動的,相比之下……眼下龍脊山暫時無力側應我符離塞,想來對面的那位齊王,多半又有別樣心思了。」
說罷,他揮手下令道:「敲警鐘,全軍戒備,準備迎擊齊魯聯軍的夜攻!」
「夜攻?呃……是!」
今夜,怕是有幾十萬人難以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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