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關西南有一片如今被稱之為『睺』的土地,而在此之前,那本是一片無名的土地。
直到羝族部落中有一支『睺氏』部落在此居住下來,這片土地才有了自己的稱呼。
而『睺氏部落』,也是羝族部落中較為親近魏國的三川之民。
儘管在前一陣子的合狩中,『睺氏部落』並未派代表參加會談,也並未表示出支持魏國借道的態度,但那只是因為睺氏部落不過是一支族人僅千餘人的小部落,得罪不起實力強大的羯族人而已。
至少在成皋關大將軍朱亥所給予的地圖上,睺氏部落是被標註是『親善』的記號的。
然而這樣一支明明對魏國抱持着親善態度的部落,今日卻被一支軍隊給抹消了存在,被屠滅全部落!
「殿下……」
宗衛呂牧在遠處招了招手。
趙弘潤走上前去,望着呂牧所指的地方那片混亂的馬蹄血印。
要知道,中原國家的軍用戰馬,因為需要戰馬長時間地奔跑,因此,為防止馬蹄磨損,是故馬蹄是釘有馬蹄鐵的,也就是俗稱的釘馬掌。
然而,三川之民所騎乘的馬匹,是沒有所謂的馬蹄鐵的。
因此,通過地上那些馬蹄鐵狀的血印,趙弘潤一眼就能看穿襲擊了這睺氏部落的兇手,那是一支正規軍的騎兵隊。
而在此時此地,最近的騎兵隊,那無疑是碭山軍的騎兵,幾乎沒有其他可能。
更何況,營地內所有的屍體都被事後補刀——為了避免死屍中混雜着仍有氣息的活口,有些軍隊的士卒會在結束廝殺後再次用兵刃在死屍心口位置戳上一刀,確保沒有活口——在魏國所有軍隊中,就屬碭山軍的『無俘虜、無活口』殺戮方式最是知名。
『……』
趙弘潤望了望四周的慘劇,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良久,他睜開眼睛,問道:「有活口麼?」
四周正在檢查遍地屍體的肅王衛面面相覷,或許他們此刻心說,面對一支會在戰後補刀的軍隊,還企圖找到倖存者?
然而讓他們意外的是,在營地的深處,他們聽到了若有若無的哭泣聲。
順着那若有若無的哭聲,趙弘潤一行人走向營地深處,他們這才發現,在營地深處,有一片空曠的遍佈着屍骸的地方,有大約兩百餘名女人尚且存活着。
她們有的一臉死灰地癱坐在地,有的摟着可能是親人的男性屍骸無聲地啜泣。
「餵……」
一名肅王衛朝着她們喊了一聲,可迎來的卻是那兩百餘名女人憎恨到絕望、到麻木的複雜目光。
繞是那名肅王衛亦是浚水軍的老卒出身,是曾經見識過屍山血海的老卒,亦被那些女人們那無法言喻的視線被唬住了,愣是將想要問的話又咽回了腹中。
「殿下。」
此時,在眾肅王衛中擔任衛長的老卒岑倡,悄然走到了趙弘潤身邊,壓低聲音說道:「殿下,這個營地的西側還有個出入口,據倒在那裏的屍骸判斷,這個部落的人當時恐怕是準備逃走……」
「也就是說,往西去了麼,碭山軍?」趙弘潤面無表情地問道。
岑倡張了張嘴,似乎對趙弘潤在目前這個局面下直截了當叫出『碭山軍』的軍號有些驚異,不過那份驚異稍縱即逝,他點了點頭,肯定道:「應該是往西去了。」
「唔……走吧。」
默默地點了點頭,趙弘潤瞥了一眼那些用憎恨、絕望、麻木等種種複雜眼神看着他們這一行人的女人們,移開了視線。
他很清楚,眼下他們一行人對這些女人示好、安撫他們的舉動,不過是偽善而已,碭山軍造下的殺孽,已不是他能夠挽回的了。
與其假惺惺地留在這裏企圖安撫她們,倒不如乾脆地離開,以『屠殺者一方』的身份,儘早灰溜溜地離開這個屬於她們的部落營地。
可就在趙弘潤轉身的時候,岑倡卻低聲提醒道:「殿下,這些女人……卑職以為,不留為好。」
「……」趙弘潤停下腳步,冷冷地看了一眼岑倡,那冰冷的目光,愣是讓岑倡不敢與其對視,低了下頭。
「走。」
「……是。」
其實說實話,趙弘潤心中都清楚。
他知道以肅殺聞名的碭山軍為何要留着這些女人,除了『這些女人已不具威脅』的原因外,更主要的無非就是立威而已,說白了,司馬安就是要讓三川的陰戎明白,『這就是與魏國為敵的下場!』
而肅王衛衛長岑倡所提出的,趙弘潤也明白他的用意。
無非就是岑倡覺得司馬安大將軍的這個手段過於血腥,恐損及魏國的名聲,因此,覺得稍微「料理」一下,替碭山軍善善後為好。
畢竟,屠殺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似這種醜聞,除了非常時刻的立威外,還是能避免就避免為好,這事關整個魏國在其餘國家心中、在世上萬民心中的形象。
但是趙弘潤卻不想這麼做。
因為他覺得,若是他在這種情況下,仍要為了所謂國家的光鮮形象,企圖遮掩什麼醜惡的事,那麼,他就會失去一些作為人的「東西」。
再次跨上戰馬,趙弘潤默默地離開。
對外戰爭,本就是醜惡的事,趙弘潤不能去責怪司馬安,畢竟後者對魏國忠心耿耿,對魏天子忠心耿耿。
但從心底,他十分反感司馬安這種奉行『非我族類盡屠之』做法的將軍。
細分起來,浚水軍的百里跋也好、汾陘軍的徐殷也好、成皋軍朱亥也好,這三位大將軍,皆可稱之為是護國利劍,唯獨司馬安,卻是一柄屠刀。
難以駕馭的屠刀。
可能以往不以為然,但在親眼見到睺氏部落的慘劇後,趙弘潤這才切身體會到,似司馬安這種兇惡的利劍,若是沒有一柄能夠約束他的劍鞘,他的存在,並不會給魏國帶來怎樣的便利。
『劍是好劍,惜是雙刃……』
一抖韁繩,趙弘潤目不旁觀沿途的遍地屍骸,駕馭着戰馬繼續朝西而去。
他迫切想要追上碭山軍、阻止司馬安繼續不分敵友地在三川之地展開類似的屠殺,因為這無論是人道角度還是整個魏國的利益考慮,都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在沿途追趕碭山軍行蹤的過程中,趙弘潤一行人還是又發現了第二座遭到碭山軍屠殺的陰戎部落。
這支部落,可能是最近才遷移到這一帶的,畢竟在趙弘潤的記憶中,朱亥大將軍在那張三川地圖上,並沒有備註這支部落的情報。
不過意外的是,從部落營地內的『羊角』圖騰模樣判斷,這似乎是一支羯族人的部落。
平心而論,因為羯角部落以及其族長比塔圖的關係,趙弘潤對羯族人的印象極差,但這並不表示他能夠接受碭山軍在這支羯族人部落內的屠殺。
與睺氏部落所發生的情況相似,碭山軍屠盡了這支羯族人部落中的男性,在留下了些毫無威脅可言的女性後,揚長而去。
除了對碭山軍肆無忌憚的屠殺感到驚怒外,趙弘潤亦吃驚於這支軍隊不可思議的行軍速度。
要知道,雖然說商水軍的士卒有可能是在碭山軍悄悄離開後很長一段時間這才反應過來,但這間距最多也不會超過半日工夫,按理來說,趙弘潤這一行人憑藉着馬匹的速度,應該是能追上的。
可是,至今為止,趙弘潤一行人還未追到碭山軍的尾巴,只是兩度目睹了碭山軍屠殺三川部落的現場而已。
這種行軍速度,簡直不可思議!
怪不得碭山軍無法忍受商水軍慢悠悠的行程。
當日,趙弘潤最終也沒能追上碭山軍。
「殿下,天色不早了,咱們找個地方宿營吧。」
見天色已昏暗,宗衛長沈彧提出了宿營的建議,畢竟黑燈瞎火地在這片土地上瞎晃,非但找尋到碭山軍蹤跡的可能性很小,反而有可能碰到不友好的三川之民。
到時候,趙弘潤身邊百餘人,可不一定能夠倖存下來。
「唔,找個地方宿營吧。」
考慮到這一點,趙弘潤點點頭同意了。
於是,一行人四下尋找適合宿營的地點,畢竟在空曠的曠野宿營,夜裏篝火的亮光足以傳出十里地,這簡直就是自曝行蹤,極其不智。
大概找了小半個時辰左右,趙弘潤一行人來到了一處低凹的斷峽,這裏可能是古河水衝擊形成的,之後河水改道,遂形成的這處峽谷,這在三川之地這片土地上並不罕見,是天然形成的適合宿營的絕佳地點。
一行人在斷峽里吃了些乾糧,歇息了一宿。
待等次日天明,趙弘潤一行人繼續出發,往西追趕碭山軍。
當日截止晌午時分,他們遇到了好幾撥放牧羊群的牧羊人。
這意味着,這附近絕對有哪個陰戎部落存在,畢竟牧羊人不可能將羊群趕到遠離部落營地的地方去放牧。
可讓趙弘潤感到詫異的是,他們今日卻沒有發現又有那個陰戎部落慘遭碭山軍的屠殺。
難道是碭山軍突然轉性了?
這當然不可能!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追錯了方向。
此時此刻,說不準碭山軍仍在屠殺着三川之地上的部落,只不過趙弘潤他們沒有經過而已。
『該死!』
趙弘潤最不希望發生的,終究還是發生了。
不過與此同時,整個三川之地的陰戎部落,早已傳遍了有關於魏國軍隊瘋狂屠殺三川之民的消息。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鬥志昂然的三川之民,比如羯族人,正在迅速召集本族的勇士,組成軍隊迎擊這支敵軍。
而那些比較弱小的三川部落,則在碭山軍的赫赫殺名下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