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厚道」的指責,安在李素身上倒是沒錯。
李素很明白李泰的意思,東市的流言在他的策劃下傳揚開來,鬧得滿城風雨,然而整個長安城百姓議論紛紛,御史台的各位監察御史們如同聞到腥味的貓似的紛紛出動打聽時,李素卻忽然抽身而退,散播流言的那十來個人也被十萬火急送到隴右去了,一切銷聲匿跡。
再然後,自以為機會來了的魏王殿下李泰屁顛屁顛接手,把流言越煽越大,極盡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能事,把太子殿下毀得不能再毀,最後上達天聽,李世民勃然大怒下旨徹查時,朝堂上但凡聽到流言的人都自動自覺地把李泰當成是幕後黑手。
沒辦法不懷疑他,流言再怎麼撲朔迷離,最後終歸有個受益者,稍微長點腦子的人一推敲,太子倒了,誰會是最終的受益者?答案不言而喻。
更何況魏王李泰好死不死的,還真摻合了這件事,實可謂黑鍋業界良心。
至於李素,懷疑他的人不是沒有,但懷疑到最後,終於還是推翻,一來朝臣們眼裏的李素只是個十幾歲的娃子,在朝中一沒黨羽二沒根基,二來,冒這麼大的險,作這麼大的死,他圖什麼?若說他只為了救那個殺了人的護衛,打死朝中的權貴也不信,階級尊卑的思想在權貴們腦中已根深蒂固,一個前途無量的少年怎麼可能為了區區一個護衛冒這麼大的險?
兩相一比較,好了,鬧得坊間和朝堂雞飛狗跳的人必是魏王無疑。
莫名其妙背了一半黑鍋的魏王殿下哭暈在茅房。
因為這件事的後半段確實是他做的,但前半段跟他無關,別人都懷疑他,唯獨李泰他自己心裏最清楚。這也是今日他在城外半道上等李素的原因。
「李縣子,你不厚道啊……」李泰幽怨嘆息。
這事偏還沒法對外澄清,一澄清就壞事。因為有一半是他做的。
李素也嘆息:「不錯,我確實不厚道……」
眨眨眼。李素的表情又變得很無辜:「可是,我也不知道魏王殿下您忽然接了手呀……」
李泰語滯,是啊,能怪誰?李素也沒邀請他接手後半段啊,人家幹了一半便不聲不響撤了,是他自己屁顛屁顛湊上去的,那叫一個興高采烈。
許久之後,李泰展顏一笑。又露出憨厚無害的笑容,令人忍不住想在他那張肥臉上狠狠捏一把,可愛極了。
「今日路邊相候,泰只為與李縣子結識,除此別無他意,李縣子萬莫誤會。」
李素也露出感激涕零的模樣,躬身行禮:「殿下屈尊相候,下官感激不盡……」
李泰大笑道:「今日相識,日後有來有往便是,李縣子。你我可是同道中人啊。」
「同道」二字用得妙,二人幹了同一件壞事,一個幹了前半段。一個幹了後半段,雙方絲毫沒有通氣,卻配合得默契十足。
李素笑了,指了指李泰的身後,一語雙關地道:「殿下,下官的家在那邊……」
又指了指長安城的方向:「您的王府在長安城裏,咱們……不同道。」
李泰的臉色迅速一沉,眼中閃過陰鬱之色,見李素裝着糊塗眨巴着眼睛。不由輕輕一哼,笑容很快變成了皮笑肉不笑:「既如此。便不耽誤李縣子回家了。」
「是,下官恭送魏王殿下。」
李泰也不客氣。侍衛簇擁着馬車走出老遠,李素才微笑着直起腰。
鄭小樓慢吞吞走到他身後,不解地道:「這位魏王特意在路邊等你,為的就只是與你相識?」
李素搖搖頭,笑道:「他是為了來告訴我,他為我背了個黑鍋,他還想告訴我,我是聰明人,他也不笨,我幹過的壞事全長安他最清楚。」
鄭小樓聽得雲山霧罩,他剛從刑部大牢出來,自不知長安最近流言滿天飛,聞言只是冷笑:「他不笨?不笨為何給你背了黑鍋?」
李素斜眼瞥了一下他,悠悠道:「因為我比他更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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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了,一切如舊。
鄭小樓終於徹底在李素落地生根了,李道正見兒子全須全尾將鄭小樓從刑部大牢裏帶出來,不由驚得目瞪口呆,一個犯了殺人死罪的死囚,竟能活着從大牢裏出來,而且整個囫圇,兒子到底使了什麼仙法?
這個兒子,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李道正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幾番追問,李素就是不說,李道正發了幾次威後,終於也死了心,兒子大了,他不想說的事情,老爹恐怕再也問不出來了。
這件波及到李素的馮家命案終於了結了,長安坊間的流言漸漸平息,鄭小樓老老實實在李素住下,再也不會沒事玩消失了。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可李素卻一直覺得不踏實,夜裏做夢都會驚醒。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這件事裏誰最倒霉?除了馮家父子和那位慘死的丫鬟外,活着的人裏面,東宮太子才是最倒霉的人。
大唐的未來國君被長安朝堂和坊間如此污衊,而太子竟沒有做出任何表態,根本就是很不正常的反應,從流言喧囂塵上開始,李承乾便停止了所有動作,縮在東宮裏避不冒頭,連殿審馮家命案時都沒有出過面,李世民有意留給他的辯白機會也放棄了。
大唐的太子竟如此反應,正常嗎?
李素思及至此,不由心驚肉跳。
太子若出了手,無論多麼高明的手段,李素都不會害怕,怕就怕在太子一直隱忍不發。不知留着什麼後手,像一匹躲在暗處的狼,冷冷地盯着他。等待一個機會跳出來一口咬斷他的喉嚨……
得意不可忘形,更何況有了太子這層隱憂。李素也老實下來了,每日老老實實去火器局應差,老老實實回家,偶爾跟東陽在河灘邊坐一坐,不論有事沒事,絕不進長安城給太子殿下脆弱的芳心添堵。
「好意思說!」河灘邊,東陽氣得使勁揪了他一把,恨恨地瞪着他:「不知你如何化解的此事。可把我妹妹害苦了!」
「你妹咋了?」
「高陽被父皇禁足了,大鬧人家喪事最犯忌諱,民間百姓都干不出這等事,高陽卻興沖沖把人家棺材砸破了,更何況還被捲入了一樁命案里,父皇如何不怒?」
李素很正經地點頭:「不錯,高陽實在太過分了,把她關家裏反省幾日也好,一定要吸取教訓,下次絕不再犯……」
東陽氣炸了。一雙白玉般的縴手沒頭沒腦朝他渾身上下掐去。
「都是你害的,高陽不僅被父皇禁足,還被父皇狠狠責罵了。你還說風涼話!」
「別掐……再掐我摸你了啊!」
東陽被狗咬了似的急忙縮回手,心虛地四下環視一圈,臉蛋刷地通紅。
白了他一眼,東陽眼角飛起一抹媚意:「……你就作孽吧,等高陽出來,看她不用鞭子抽你。」
「行了,等她出來,我弄點好吃又好玩的新東西給她,算是補償她受的委屈。以及獎勵她的見義勇為,嗯。王樁最近又新弄出幾款香水,一併送她。」
東陽忍不住泛起一絲醋意:「那我呢?」
李素不假思索地道:「你看着她玩。看着她吃。」
又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粉拳……
打累了,東陽喘着氣癱倒在李素懷裏,反手抱住李素的腰。
「懷裏揣了什麼東西?窸窸窣窣的響……」東陽好奇地直起身。
李素嘿嘿一笑,從懷裏掏出幾張紙,東陽接過,翻來覆去的瞧。
「上面畫的甚?我怎麼一點都看不懂?」
李素把紙拿過來,指着上面笑道:「小心點,這是我費了好幾天功夫畫的,可不敢弄壞了……這些都是設計圖,第一張是地雷,你看,它是圓溜溜的,上面有個鈕,是擊發裝置,這東西埋在土裏,人的腳若是踩上去再鬆開,便『轟』的一聲,最快的速度位列仙班,飛升極樂……」
「第二張名叫『百虎齊奔箭』,其實就是一次性的火箭筒,這東西背在將士身後,遇敵後點燃引線,一通亂放,一百人齊放的話,可以衝垮敵軍一個萬人騎隊的陣型……」
李素滔滔不絕地解說,說得口沫橫飛得意洋洋,不經意間扭頭,卻見東陽傻傻地看着他,表情很呆滯。
李素搖了搖她:「喂,你醒醒!我說了半天,你聽懂了沒有?不要告訴我我剛才其實只是在對牛彈琴,你沒有這麼蠢的,對不對?對不對?」
東陽怒了,又是一通狂掐。
「李素,這些……都是火器嗎?」
「對,都是火器,殺傷力很大。」
「我大唐雄師已天下無敵,為何還要造這些東西出來?我怕你傷了天和,會遭……」
東陽說一半便說不下去了。
李素將她摟進懷裏,笑道:「這東西我本不願拿出來,沒錯,我也怕遭報應,不過,為了你我的親事,說不得也只好拿出來了,拼了傷天和,我也要娶到你。」
東陽怔了片刻,眼淚頓時湧出眼眶,隨即小嘴一癟,趴在他懷裏抽泣起來。
「原來……原來你一直記得這件事,我以為……以為你並不在意……」
李素柔聲道:「當然記得,我們的未來,我一直在努力……你說我把這兩樣東西獻給你父皇,然後我再好好求他,你父皇願不願意把你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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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燒沒退,勉強撐着碼了一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