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漆黑一片,只有火車站門前被燈照得通亮。離最早的一趟公交車還有三個半小時,幾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爭論去處。
齊兵默不作聲地倚着場邊的一道柱子,含情脈脈地看着手機露出一臉甜蜜。蕭華則半蹲半倚地靠在柱子另一旁。他舉起頭凝望着夜空,望着彎彎的月亮陷入沉思。
緣分這個東西是如此微妙。可能因為一次偶然的讓座,緣分就來了;也可能因為一隻隱形眼鏡,它就走了;再或者因為一個三不沾的投籃,兩個人便相愛了。
張林盛躺在6619宿舍的單人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真的很難想像,看似漫長的大學四年時光,轉眼就要結束。月光穿過窗戶照亮了宿舍的陽台。空蕩雜亂的宿舍里,傳來無奈的嘆息聲。
張林盛是班長,也是宿舍的老大哥,為人厚道,辦事老成,時時處處都起着表率作用。偏偏是最後找工作的時候給剩下了。
三個月前,鐵路局來校招聘,張林盛在班級里積極地做着宣傳工作。因為鐵路局是來校招聘的第一個單位,很多人揣着好奇心抱着試試看的心態去面試,結果十之**都通過了面試。
這幾年鐵路局正在擴建,因此需要大批量的技術人員。學校除了校名(鐵道大學)之外,跟鐵路再無半點關係。這讓班裏那些年年結業考試闖紅燈的學生每每半夜失笑於枕。比如說,楊德鵬。
張林盛沒有去鐵路局。他是家裏的是獨生子,父母身體又一年不如一年。父母在,不遠遊。鐵路局那邊主要跑四川——成都——重慶這幾條線,離家遠矣。單憑這一點,張林盛也不能背井離鄉去離家萬里的鐵路局。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小國企和一些外企,其中就包括挑中蕭華和齊兵的這家外企。當時班裏找到工作的已經過半,張林盛看蕭華終日無所事事,不是躺在床上寫小說,就是和齊兵沒日沒夜的泡在網吧里。於是,張林盛幾番督促後帶着蕭華和齊兵去面試,結果——張林盛想到這裏,又是一陣嘆息。
張林盛無奈地笑着搖頭。他索性坐起來,爬下床,踩着拖鞋來到陽台。他一隻胳膊支在窗台上撐着腦袋,另一隻手向上提了提萎靡不振的三角褲。耳畔傳來了蚊子高空作業的聲音。他慵懶的用手甩了幾下,真不知道這些煩人的傢伙為什麼沒提着燈籠也能這麼快從床上一路追殺過來!他只是望着窗外,提起一隻腳用腳趾甲上下刮着另一條腿的小腿肚子。
校園裏一片寂靜,只有幾盞路燈發着幽黃的燈光。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藏到了雲彩的後面,夜空裏的星也慵懶地發着微弱的光。
張林盛的目光從夜空再次挪到地面,直至遠處的籃球場。兩年前,他曾在那裏用籃球讓一個女孩兒愛上了自己。
那個女孩兒叫馬傑。身材高挑而且豐滿多姿,一頭烏黑靚麗的過肩長發,柳葉一般的眉毛,鑽石一般誘人的眼睛,高挺的鼻樑,還有一張性感的大嘴。馬傑不乏追求者。張林盛在其龐大的追求者隊伍里也並不出類拔萃。但後來,他倆確實相處了一段時間。在眾人看來,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像張林盛閉着眼睛能投進三分球一樣。事實上,那天早上他睜着眼睛只投了個三不沾!
大二上學期的一天早上,張林盛像往常一樣到運動場跑步,熱身過後又到籃球場練習投籃。他穿着火箭隊白底紅印的經典隊服,一雙藍色運動鞋。那天他的狀態出奇的好,兩分球百投百中,三分球的命中率也在七成以上。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有一天你投出了不可思議的球,場邊卻沒有觀眾。那份激動和歡喜只能迎着朝陽背着影子和手中的籃球分享。張林盛連中五記三分球後,再次從籃筐底下運球到三分線外。他放低重心,嫻熟地運球——胯下、背後換手、假動作……
就在這時,馬傑出現了。
她穿着一件寬鬆的粉色帶肩花t恤,一條磨邊的深藍色短褲,腳上是一雙平底休閒鞋。她從運動場往回走,路過籃球場。籃球場上只有張林盛一個人,以至於馬傑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他。
朝陽慢慢升起,馬傑舉手遮眼看着。她輕輕地走過去,就在籃筐底坐下。她側倚着籃柱,歪着腦袋看張林盛在運球。張林盛一愣,停了下來。他慢慢直起身子,不知道那個迷人的女生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裏,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瘋狂的愛上了自己!張林盛喜出望外,越想越開心!於是把左手從籃球上拿開,想耍帥單手抓球。
儘管由於慣性,籃球看似在張林盛右手掌心停留了一秒半秒。但由於重力,籃球從他的手掌墜落,砸在鞋邊沿着地面滾出很遠!張林盛慌慌張張地跑過去追球。馬傑微笑着把腦袋搭在籃柱旁。張林盛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生怕在自己追球的時候那個女生走掉。
就是那一副移動中回眸看到的畫面——一個坐在籃筐底下,微笑着用腦袋搭在籃柱旁的女生,朝陽包裹着她,她就像個美麗的天使一樣身體周邊都閃着光暈——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張林盛撿球回來,發現馬傑已經起身拍打着短褲上的灰土。他知道她要走了,他的心裏很不舍!他想用一記三分結束今天這場無聲的邂逅,然後徹底忘了這個他已經深深愛上卻又遙不可及的天使!
張林盛瞄了很久,直至馬傑轉身欲走時。他用了一招麥迪式干拔後仰跳投。三分線外,他高高躍起,球從手中拋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拋物線。球慢慢的轉着,飛翔在空中,飛過白雲,飛過孤鳥,飛過籃網,伴隨着張林盛落地,雙手舉在半空依舊瀟灑地擺着投籃的姿勢,籃球擦着籃筐下沿不慌不張地砸在了馬傑的後腦勺上。
球落人倒,根本來不及解釋!
這幾乎是每一個男生的夢。他不僅長得高大帥氣,而且打得一手好球。他每天在籃球場上打比賽,旁邊都有一個像馬傑一樣的女生在一旁觀看。他流汗時,她遞毛巾給他;他口渴時,她打開礦泉水給他;他進球時,她為他叫好;他摔倒時,她為他擔心為他着急……她就在場邊,如痴如醉地看着他。
但這個多數男生擁有過的夢想只有極少數人實現了。
馬傑在張林盛的精心照顧下,在校醫院呆了一個周后出了院。馬傑從此每天早上同張林盛一起跑步,一起練球;每天傍晚在場邊看張林盛打球。那段日子,看張林盛打球的人明顯增多,他風光極了!愈加自信的張林盛以為人們都是來看他打球的,事實上他們都是來看馬傑的。就像車展一樣,蜂擁而至的人群看得只是車模,看車模時有意無意地會瞥見車。
終究是車模太過高端,車太過破爛!二人在一起不到一個月,馬傑便離開了張林盛。直至今天,他依舊覺得這是一場夢,一場美麗動人的夢。從沒有過爭吵,也沒有過親昵,只是兩個人在一起一同走了一段路,在分岔口的時候彼此微笑地揮手,說了聲再見。
月亮已經沒了蹤影,天微微作亮。張林盛用腦袋蹭着窗邊的牆,笑着搖頭。當他蹭疼了自己,才猛地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窗台上,只覺得膀胱一陣疼痛——這可是六樓!
回到床邊踩着空蕩的下鋪摸到手機,已經快四點了。張林盛想給蕭華打個電話,他應該已經到站了。他猶豫着,沒有打。
蕭華和齊兵曾經迷過籃球,那是張林盛和馬傑在一起以後的事。
齊兵每天早上喊蕭華去練球,從最初的不會拍球,練到最後都會三步上籃了!但是他們最終還是放棄了。張林盛和馬傑的故事在校園裏一時傳為佳話。後來馬傑閨蜜之類的女生便每每在清晨遊蕩於籃球場上,蕭華和齊兵之類的男生每每在籃球場上有意無意地投着三不沾。
投累了,迷茫了;打疼了,清醒了。邂逅只能偶遇,而無法刻意製造。佳話只是傳說,而無法純粹效仿。
張林盛躺在下鋪床板上得意一笑。他又想起二人分手後,蕭華和齊兵酣暢淋漓的痛斥總結:
馬傑能和你在一起,無非兩種可能:一種是她看走了眼,也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你!另一種可能就是當時她被球打出了腦震盪,也就是腦袋一時糊塗才會想不開和你好!
馬傑的眼睛是如此迷人。顯然,第二種可能性會比較大。張林盛回想着,恍恍惚惚地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