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崑崙 第十四章

    十四

    劉真剛進辦公室,肉孜古麗便推門進來,遞給劉真一封電報。劉真拆開一看,是戴維斯從美國底特律發來的。上面寫道:「諸事均妥,有重要情況須回國面呈」。劉真收起電報,對肉孜古麗道:「走,上庫局長那兒去。」二人進了張祜同辦公室,劉真遞上電報道:「這老戴神神秘秘的,能有什麼重要情況？」張祜同看看表還不到十點，便對劉真說:「這個點應當還沒睡下,掛個國際長途,問問是什麼事。」肉孜古麗道:「就是睡下了,起來接個電話又有啥。」於是,劉真用張祜同座機撥通了戴維斯姐姐家的住宅電話,接電話的正是戴維斯。戴維斯仍以一貫的幽默風格，操着馮鞏相聲語調吆喝道:「鄉親們啦,想死我啦！」劉真卻正襟危坐道:「我們也很掛念你啊,老戴,你拍來的電報真是言簡意駭,能說說具體情況嗎？」戴維斯在電話中告訴劉真,稀土要貨的公司挺多,有大公司也有小公司,出價差不多,大部份都要求採用fob結算方式,唯有通用電氣公司同意執行exw條款,不走國際結算,按賣方廠內交貨方式成交，因為他們在中國有分公司,中國給他們這些外資公司在通關、結匯、商檢方面有優惠便利措施。張祜同立即表態:「就跟通用簽,我們還不具備外貿資格,出口結關我們做不了。可以答應對方,我們給出的優惠條件是,在exw條款下,fob以前義務及其費用我們承擔,有一點合同中一定要註明,就是買方結關。」劉真把張祜同意見轉達給戴維斯後問道:「你說有重要情況當面說,啥情況？」戴維斯秘而不宣道:「兩個情況都涉及國家秘密,必須回國當面說。」戴維斯又說了些日程安排,打算明天飛到康涅狄格州費爾菲爾德市與通用電氣簽訂合同後,後天即從洛杉磯起飛回國。肉孜古麗接過電話去，又說了些家常話便掛斷了電話。

    稀土找到銷路的消息，立刻在辦公大樓內傳開了，曲相國、李大椿也聞訊湧進張祜同辦公室,一見滿屋歡聲笑語,人人臉上都掛着激動和興奮的神彩。曲相國說道：「不能光顧着高興嘍！簽下這麼個大單,得掂量掂量咱們能不能給人家供上。」他這一提醒,屋裏一下子冷靜下來。張祜同道：「是啊,這停產兩年多了,現在還能恢復起來吧？」曲相國反問道：「客戶要的是原土還是製成品？」張祜同和劉真都沒注意問這個問題。劉真探詢道：「原土和製成品差別很大嗎？」「那可差大了。」曲相國回答道，「首先，售價不同,噸價價差在十萬至千萬之間。對我們目前來說,最現實的挑戰,是生產工藝不同。如果要製成品,我們現在還生產不了。」他這一說,一掃屋裏的樂觀氣氛。劉真皺起眉頭問道：「賣給他們原土不行嗎？」「恐怕不行。」曲相國推推近視眼鏡，分析道：「我們過去通過外貿五礦結識的日本客戶,是中間商,他們購去原土通過深加工,分門別類製成工業製成品，再銷售給用戶。美國的客戶看樣子是終端用戶,不是做稀土生意的,他們買原土沒用,也沒有能力深加工。」張祜同和劉真一聽，頓時傻了眼。曲相國又說道：「還是第一次黨組會上議到的,我們要吃這碗飯,非得升級改造不可。不上先進儀器設備,不用新技術,永遠做不強做不大。」劉真緊追不捨，問道：「上哪些設備？需要多少錢？」曲相國面露難色道：「我這一口還哈不出來。」又說道：「你們要是下決心上，讓秦志城把他們技術科的工程技術人員帶過來,可以搞個概算。」劉真對張祜同說道：「乾脆把黨組成員都叫來，開個專題會,集體定吧。」張祜同點頭同意，並且叮囑道：「讓稀土廠生產科、技術科的工程技術人員都過來列席會議。」

    黨組成員到齊後,張枯同宣佈開會。劉真首先發言道：「給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老戴去美國,把稀土生意做成了。接了個大單,廠內車板交貨,人民幣結算,而且是長期客戶,條件非常好！」眾人一聽,個個興高采烈，秦志城第一個高興得蹦起高來嚷嚷道：「　好嘍！起死回生嘍！」劉真接着把曲相國分析的情況給大家說了，他說道：「確鑿情況要等老戴回來才能明白,但我和庫局長都認為曲總的分析判斷**不離十。而且從長遠看,我們也不能老賣初級產品,產品要升級,就要求生產設備要升級,技術、管理要升級。今天的黨組會，就是專題討論商定稀土廠的設備更新、技術改造問題。」劉真話音一落,會場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認為,這是扭轉基地局面的難得機遇,砸鍋賣鐵也得上。劉真引導道：「老戴一簽下合同，馬上就面臨着稀土供應問題,客戶在華分公司還要來現場看我們生產,所以,稀土廠恢復生產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快定,快辦,　刻不容緩,抓緊落實。現在,咱們一項一項定。首先,定項目。」他把目光轉向秦志城，問道：「上稀土精加工生產線,要上些什麼設備？配套哪些基建項目？大體需要多少錢？」秦志城道：「你得讓我回去算算,現在哪能說得准。」劉真斬釘截鐵道：「不用回去算,就現在算,現算現定現拍板。」曲相國湊過去，朝稀土廠的列席會議人員打着招呼道：「都過來,你們說,我統計,需要上哪些設備？」技術員陳良問道：「執行哪個標準？採用哪個系列的設備？計劃多大規模？」劉真和張祜同也湊過來了，沒等曲相國答覆,劉真直接回復道：「原則上採用國產裝備,執行國標,規模按老戴合同訂量的十倍考慮,無論是技術進步還是生產規模,都要向世界一流看齊,三十年內不落後。」張祜同贊同道：「好,目光要長遠些,不能短視了。」兩個領導一表態,技術人員很受鼓舞,不一會功夫,便統計出來了。曲相國拿着本子回到座位道：「出來了,我來說吧。主要設備有：二百噸以上級破碎機十台,二百噸以上級雷蒙磨十台,電動震動篩十台，布袋式水冷過濾機兩套，加熱爐十台,離心機十台,大功率循環風機十台，壓縮機組一套，相應的配套項目和非標設備製作,要根據設計圖紙來統計。僅主要設備費用,不會少於兩個億。」眾人一聽這個報數,既很振奮也很吃驚。劉真環視全場,又看着張祜同，問道：「上,難度很大。不上,死路一條。大家說,上還是不上？」張祜同一拍桌子,大聲道：「背水一戰,脫褲子去當,也得上！」黨組成員跟着響應,一齊表示,再大的困難也要克服,只有前進,絕不能退縮！」劉真因勢利導，及時轉入下一議題，提示道：「項目定了,錢從哪裏來？資金怎麼籌？」馬娓娓首先表態道：「劉書記在廠里攬下的髙鐵項目,工程款結回來,付給鐵廠生鐵款之後,還能有四五千萬毛利潤,除了給工人發工資,其餘的都可以拿過來。」朱由儉跟着表態道：「我手上就那一千萬備用金,要多少？什麼時候要？你們兩領導看着定。」茅立劍接着表態道：「黃金合作社頭一年大豐收,賣個千把萬先挪過來用。我說了就算數了。」靳不換也表態道：「秋收之後不知道能賣回多少錢來,有多少貢獻多少,保證不遺餘力！」烏日德最後說道：「基地這麼大的事,各廠各社都有貢獻,鐵廠也不能示弱啊！我也沒錢,充不了英雄漢,機械廠還給我們的生鐵款,就不要給我們了,先拿去用吧。」張祜同感慨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就是我們社會主義國有企業的優良傳統，也是我們國有企業的優勢，正因為有了這個優勢,我們才能夠集中力量辦成大事、難事。」秦志城朝劉真說道：「一家人湊份子給我們辦事,我只有磕頭作揖謝大家了。」說罷站起身來給全場深深鞠了一躬。坐下後又朝劉真說道：「這還不夠哇。」劉真點頭道：「知道,還差得遠呢。」又轉過臉來對張祜同說道：「我們能不能動動銀行腦筋？」張祜同忽然想起了什麼，朝着李大椿說道：「工行那個余行長不是你挑擔嗎？能不能找你這個大連襟給我們貸點款？」李大椿不慌不忙道：「你們說,我一直在聽。我也在想這個事。咱們基本賬戶都設在他那兒呢,往年哪一年都得有好幾個億的資金沉澱在那兒讓他們用,咱可從來沒貸過款,這回,不妨找找他？」張祜同道：「那當然好哇，看你的了。」李大椿問道：「貸多少？幾年期的合適？」張祜同把目光移向劉真,劉真略加思考，回答道：「兩到五個億,三年期比較合適,一年期二年期都可以。」李大椿喃喃道：「我去碰碰看,別看我們是兩喬,還都是省財經學院的同學,我可是從來沒找過他。」張祜同道：「你先去淌淌水,後面我跟劉書記再出面。」大家一看資金也有了希望,會場的氣氛變得輕鬆起來。稀土廠的幾個開始竊竊私語，幢憬未來廠子的規模和效益，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劉真正想轉入下一個議題,討論工程設計和施工問題時,曲相國突然發言道：「還有個問題我得提醒你們兩位領導,我們在這兒轟轟烈烈搞這麼大項目,上頭同意嗎？基建項目沒有立項批文,那是開不了工的啊。」張祜同幌然醒悟道：「這還真是個大問題。」曲相國繼續說道：「我大學畢業，在五道嶺礦務局幹過兩年基建,到現在一提起跑批文,我這腿肚子還轉筋！一個項目連續跟蹤，三年五年都跑不全手續。有些個政府官員才壞呢,也吃了,也送了,也賭了,也嫖了,就不給你簽這個字。好多單位摸到竅門了,出重金買通一個大領導,大官出面協調,速度可能還快些。」劉真湊到張祜同耳邊道：「崑崙目前這種格局,曹新芝、鄭有德、顧仰軒，一直到北京的鄒榮根,怎麼可能讓你再投資擴大規模。找他們批准,門兒都沒有。」張祜同說道：「是啊,他們巴不能你立即破產關門才好呢！」劉真情不自禁站了起來,憂心忡忡道：「這豈不是要活活被困死嗎！」曲相國也站了起來,朝劉真說道：「有個變通的辦法,有點風險,不知道你們倆敢不敢冒這個險？」劉真道：「不乾等着死,走正常程序被勒死,橫豎都是死,還怕什麼？有什麼辦法能絕處縫生,趕快說！」曲相國說道：「不走基建程序,按大修理技改項目往上報備案,項目規模一次不要報多了,化整為零　,能不報的不報,悄悄的干。」劉真反問道：「首先,我們自己要搞清楚,我們上這個項目，給國家和人民，會帶來什麼害處嗎？」張祜同道：「有什麼害處！給國家增加稅收、創造外匯，給社會增加就業、創造財富，給職工群眾增加收入、改善了待遇,給企業增加了利潤、提高了積累，於國於民於企業都有利！」劉真道：「既然如此,那就下決心干吧！」張祜同憤然道：「逼上梁山了！了不得丟這頂烏紗帽，就這麼幹！」決心下定後，會議又商定，由李大椿負責籌款，由曲相國負責招標採購設備，由秦志城負責委託設計,基地成立項目指揮部,由劉真擔任總指揮。會議還對全基地的勞動力作了統一調整，決定，設備到貨後，在廠家指導下，由機械廠會同稀土廠突擊安裝調試,工程不對外發包和宣佈;黃金合作社採金季結束後,全部勞動力轉入稀土廠,農業合作社秋收之前除留下少量人員作秋收準備工作外,主要勞動力投入稀土廠生產,秋收秋種結束後全員轉產進稀土廠;機械廠和稀土廠抓緊稀土輸送設備調試移交;電廠大修完成後,六台機組全部併網發電,保證稀土生產各個環節用電。會議同時決定戴維斯出任稀土廠廠長,調陸萬春任稀土廠副廠長，同時決定馬娓娓任機械廠廠長,姜開智任機械廠黨委副書記,在劉真兼任的書記職務免除之前,主持機械廠黨委工作。會議還宣佈了根據兩個合作社的公開選舉結果,批准任命靳不換為農業合作社主任,茅立劍為黃金合作社主任。

    會後,別的廠、社的與會人員都走了,稀土廠秦志城、機械廠馬娓娓和姜開智留了下來,好象有事要單獨找基地領導談。秦志誠邊合着手裏的筆記本邊對張祜同和劉真說道:「其實稀土廠離廠工人都在覌望,只要企業轉好,能發下工資,馬上就都回來了,這些日子每天都有人回來打聽,看看復工了沒有,發工資了沒有,也有的傳些馬路消息,說是基地現在的班子搞的這一套，與中央領導和省里領導對崑崙礦區設定的總體改革思路不相符合,說些泄氣的話。」劉真道:「事實勝於雄辯，到底是資本主義私有制度好還是社會主義公有制度好,群眾的眼光最亮堂也是最實際的。這一年多,我們的工人被迫走出國企,四處漂泊,他們分別在外企、私企和集體企業幹過，現在還想回來,他們心裏很清楚,哪裏才是他們的家,哪裏才是他們的希望和歸屬所在。我們在國企工作的共產黨員，要有這個歷史擔當,禪心竭慮把企業辦好,不能讓群眾失望，改革是要把國企改得更有效率更有效益,讓國家和人民得到更多更好的實惠,而不是拆散毀掉國企,更不能象一些貪官那樣,打改革之名,行竊國之實。」一席話說得幾個人心悅誠服,秦志城感慨道:「前幾茬局領導能有一茬有你們這樣的事業心、責任心,崑崙礦務局不知道早發展壯大成什麼樣子了,哪會有現在這個局面。」說到前幾茬領導班子,劉真不免想到了鄒榮根和鄭有德,更引發了他近來的思考,他說道:「毛主席生前提出『黨內資產階級』這個政治概念,作為他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繼續革命理論學說的重要理論基礎,對他老人家這個政治判斷的對錯,我們不敢妄加評論,但是僅從我們崑崙這個小小局部地區圍繞着對國有企業的爭奪就可以看出來,現在在黨和政府內形成的貪官污吏集團，確實成了我們國家最危險最現實的威脅,現在學界羞羞答答的把這個階層歸納叫『權貴資本集團』,實際上就是中國的新官僚資本集團,這個新官僚資本集團同國際上滲入中國的壟斷資本財團以及社會上新生的不法土豪財主彼此利用,互相勾結,權錢交易,沆瀣一氣,所作所為,乾的都是顛覆社會主義制度和人民民主專政政權的事情,這個新官僚資本集團掌握着一部分國家政權和國家資源,他們手裏有權、有錢、有槍、有刀,他們要屠宰除了自身勞動力以外一無所有的無產者大眾,是我們黨和人民群眾最兇惡的敵人,這確實是真真實實的閃着刀光劍影的階級大搏鬥！由於受歷史上階級鬥爭擴大化的負面影響,毛主席去世之後,黨內外對階級和階級鬥爭這個政治概念三緘其口，諱謨如深。但是,我們警惕和防止左的思想影響,也不能象當年陳獨秀面對國民黨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那樣,敵人舉起屠刀屠殺過來了,還書生氣十足,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不敢反抗,束手待斃,甘心做敵人的俘虜,這是苟且偷生的懦夫行為,　是沒有骨氣的軟蛋表現,是對人民和歷史的犯罪,別說我們都是在黨旗下信誓旦旦表過決心要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就是個堂堂男子漢,也得要有個血性,奮起而抗爭！」秦志誠、馬娓娓、姜開智聚精會神聽着,張祜同也放下了手裏的活計,湊過來聽劉真的分析和見解。劉真繼續說道:「所以,大家不要小看了我們現在做的辦好國企這件事的巨大政治意義,姜公璞姜老總是跟我念叨他魂牽夢繞的兩件事,一個是政治民主,一個就是國企改革,這都是關乎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大事情。」姜開智呼應道:「我們都是公有制度的鐵杆保皇派,誰要想改變企業性質,我們肯定不讓。」劉真道:「不僅我們自己要有這個政治立場和政治勇氣,更重要的是要發動帶領群眾投入這場鬥爭。真要哪一天發生不惻，窮盡一切辦法仍阻擋不住崑崙淪落敵手,我們就要象當年國統區工人迎接解放那樣,組織起來護廠護社,絕不能讓這些新官僚資本家得逞。」馬娓娓接着道:「我們機械廠工人經過這番折騰,是嘗到私有化的苦頭了,盼望廠子興旺是人心所向，過兩天能把工資兌現了,大伙兒心就更齊了。」秦志城跟着說道:「我還想找你們兩位領導,機械廠這次發工資,能不能給稀土廠勻一點兒,我們這邊也都眼巴巴地盼着呢。」張祜同答覆道:「有安排,中鐵工程款到賬之後,劉真同志就向我建議過,要發全發,一視同仁。」劉真解釋道:「這次你們用他們的錢,有那天你們給全基地發工資,他們小打小鬧的,能掙幾個錢，你們一單子下來就好幾個億,希望在你們身上。」劉真邊說邊拍打着秦志城肩膀,眾人都跟着會心地笑了。劉真吩咐馬娓娓和姜開智道:「回去查問下於曉燕,我在廠里的時候，讓她通知開戶行，準備三百萬現金髮工資，看看備好了沒有，如果備好了,你們留下一百萬,那二百萬拎到基地財務部來,我讓會計給你們打個借條。」馬娓娓道:「都一家人，還打什麼借條。」張祜同糾正道:「哎,那不行,互相幫助也不能吃大鍋飯。」三人又說回話,興高彩烈各自回廠去了。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