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1679年。中國近海,正是北風呼嘯的時節,一年一度的移民運輸行動也正式拉開了序幕。但一個令人感到悲傷的消息時,今年可供移民的數量已經下降到了四萬八千人,會顯著影響到本土移民部統計的1681年全國人口數據,可見移民來源的日漸枯竭。
而移民數量少了,自然也就空出了一部分船隻。這些船隻在10月底、11月初的時候,就滿載各類貨物,陸陸續續從北方南下,部分前往崇明沙這個在清軍攻擊下殘破不堪的中轉點,部分前往定海縣,部分則南下前往廣州或熱蘭遮港。
前往熱蘭遮港的船隻尤其多,其中甚至還包括一艘台灣銀行轄下的「星」級輕巡洋艦,它護衛了總計五艘大大小小的普通船隻,其中就包括公司總經理邵曙光乘坐的「千島群島」號武裝運輸艦。
話說發展了這麼些年,台灣銀行的實力已經是有目共睹,可以買得起各類船隻、可以四處投資,但邵曙光依然對租借自海軍的「雅克薩」級武裝運輸艦情有獨鍾,「千島群島」號多年以來更一直是他的座艦。他甚至打算,再過個幾年,他就和海軍打個商量,看看能不能把這艘船買下來自用。
邵曙光當然有這個實力!財大氣粗的大型康采恩企業台灣銀行,他本人就擁有5%的股份,他父親邵樹德、兄長邵耀光也各持股5%,可以說他們邵氏家族是除了本土財政部及遠東三藩以外,最大的持股群體了,每年獲利巨大,不知道被多少人羨煞。
今次他乘船抵達熱蘭遮港,是就日前發生在台灣島上的一些事情進行調解。話說東岸人在與荷蘭東印度公司進行幾番談判之後,現在關係雖然仍有反覆,但比起當初已經要好上很多了,雙方之間不但解除了冷淡乃至敵對的狀態,就連雙邊貿易也已經恢復了大部。因此,這次當福建鄭氏集團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就台灣島墾殖發生衝突時,與雙方的關係都還算密切的東岸人,就很自然而然地被請了出來,充當雙方之間的調解人。
東岸這邊的主調解人是台灣銀行總經理邵曙光,副調解人是來自寧波的呂方,此君目前擔任新成立的寧波招商局局長,是開拓隊隊長馬文強麾下的幹將,至於原本貿易方面的工作,則由胡馳接任。
東岸人之前已經提前一個月通知了荷蘭人的福爾摩薩總督雨果·羅爾,因此這會抵達港口後,荷蘭人只稍稍檢查了一下文件,就恭敬地放下了,並將一行人護送到了東岸人設在碼頭附近的的商站內。
「城裏最近來了不少紅毛,我打聽過,大概有三百來人的樣子,其中超過一半是在德意志地區招募的僱傭兵,其他多是技術人員、管理人員和水手什麼的,看樣子是被鄭經的人給刺激到了,打算加強熱蘭遮城的房屋。啊,對了,與之同時抵達的,還有八百多馬來士兵,這些人如今都住在城外,就是那一片有着巨大的『voc』標誌的木屋。我猜測,他們應該是來自東印度群島,荷蘭人在其中數十個島嶼上修建了要塞,建立起了殖民統治,組織一些馬來人前來福爾摩薩助戰,應該不成問題。」作為台灣銀行熱蘭遮堡聯絡人的韓銀,甫一接到邵曙光一行人,就開始進行匯報。
「不用猜測了,那些馬來人肯定來自馬魯古群島,
荷蘭人在那兒勢力很大,英格蘭人、葡萄牙人甚至西班牙人都被打過,基本是他們一手遮天了。這些人來自那片島嶼,也一點都不奇怪,事實上荷蘭人沒從別處調黑人士兵過來就很不錯了。」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長條椅上,邵曙光一邊用火柴點起了捲煙,一邊評論道:「看來鄭經給了荷蘭人不小的壓力啊,台北府那邊現在有一萬多人在屯墾了吧?乖乖,一下子設了台北(即後世台北)、竹塹(後世新竹)兩個縣,這荷蘭人想不感受到壓力也不行啊!」
其實,福建鄭氏集團目前的統治重心仍然是在大陸之上,對於台灣島的墾殖並不如何上心。但再不上心,畢竟其離大陸太近,交通太過方便,鄭經只要稍稍投入一些資源和人力,就能在島上展開一股聲勢頗為不小的墾殖活動。就比如如今的所謂台北、竹塹兩縣,鄭經就前後派兩萬人左右過來墾殖,目前尚餘一萬多,分據兩縣,以官私墾號為主要經營模式,種植水稻、甘蔗、煙草等作物,同時砍伐大木,以做造船之用。
這樣的殖民態勢,說實話嚇壞了荷蘭人,遠離故土萬里的他們,何曾見過如許規模的殖民浪潮啊!強如東印度公司,目前在遠東的全部歐洲籍雇員也不過才一萬一千人左右,這還是在包括了水手、殖民地官員、軍人、技術人員及家屬的情況下,且分散各處,像福建王鄭經這種大手筆,荷蘭人確實很難想像。
因此,他們就像那受驚的毒蛇一樣,高高地將頭豎了起來,對威脅到他的入侵者發出了「嘶嘶」的警告聲。不過鄭氏似乎對他們的警告有些充耳不聞,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計劃中的屯墾任務,並且還將與李成棟戰爭中獲取的俘虜也送到了竹塹縣一帶的官營墾號,繼續墾荒大業。
這樣一來,荷蘭人就毛了,尤其是在鄭氏開始派人襲擊原本向荷蘭交稅的台灣原住民的時候,這種挑釁行為就變得更加難以容忍。於是,在去年上半年的時候,荷蘭人派了一隊人前往後世台中一帶,阻止了一支鄭氏軍隊擄掠原住民的舉動,因為這裏的居民常年向荷蘭東印度公司繳納鹿皮等實物賦稅,是公司財源之一,不能不有所表示。
而荷蘭人這麼一做,鄭氏也立刻有了反應,他們從大陸調了一些軍隊登島,揚言要大舉南進,征服熱蘭遮堡。同時,鄭經也派了不少水師艦船在台灣海峽一帶活動,雖然他們的小船對付起荷蘭人的大船很吃虧,但勝在數量多啊,給荷蘭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尤其是夏季東南風起的時候,荷蘭人不得不繞道台灣海峽以東北上進行貿易(鄭氏的小船吃水淺,到這裏危險性大增),非常之不划算,而且有時也可能會遇到鄭氏從東岸手裏買的少數幾艘大帆船,並造成了一艘滿載糧食的商船沉入大海的悲劇。
出了這檔子事後,荷蘭東印度公司上下總算明白了和地頭蛇爭鬥有多麼地麻煩。他們畢竟是商人,任何時候都是以利潤為第一考量因素,鄭氏侵犯了他們的稅基,影響了收入,那麼做出反應不奇怪。現在他們又發現,與鄭氏繼續作對的話,也許會搞得他們的收入更受影響,因此就動搖了,開始與東岸人接觸,想辦法進行斡旋。
而恰好東岸人也想與荷蘭東印度公司改善關係——前陣子不是在響水港外抓了幾艘荷蘭商船嘛,弄得大家有些不開心——而且讓鄭氏與荷蘭真的全面撕破臉也不符合東岸人的利益,於是進開會研究討論後,同意了荷蘭人的斡旋請求,並委託台灣銀行總經理邵曙光全權負責此事。
邵曙光在1月5日抵達熱蘭遮城堡後,因為雨果·羅爾總督帶人去北邊查看稻田和蔗田的擴建了,因此便在商站內等了起來,順便也查查賬目,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而說起羅爾總督北上巡查的事情,就不能不提起如今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島上大力開發的事情,即他們通過征服、引誘土人,不斷獲得新的土地,然後將其種上經濟作物或糧食,通過對東岸及其他國家出口,獲取巨額利潤。
而為了保障他們的這種行為能夠持續下去,荷蘭人近些年來在島上駐軍數量也是與日俱增。歷史上1628年時有330名士兵,1658年討伐麻豆社時有500名白人士兵,1658年則已經有了千人,1661年1300人,最高峰時可能有接近2000人,其中超過一半是白人士兵,足見荷蘭人對這個提供了公司六分之一利潤的島嶼的重視程度。
在17世紀的這個時空,因為與東岸和清國的貿易,台灣島的重要更是與日俱增,已經提供了荷蘭東印度超過三分之一的利潤,非常驚人。而為了維持這個利潤,荷蘭人也是不斷往這裏調派人員和士兵,同時修建炮台、碼頭和船舶修理廠,將其作為重要據點來經營了——截至1678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已經在台灣島南部的穩定控制區內派駐了超過2500名士兵,其中約1500人是來自德意志的僱傭兵,這還不算常駐的一些武裝商船的水手及售予炮台的官兵了,實力還算是比較雄厚的。
這些軍隊的存在,有力提升了荷蘭人的威懾力和控制力,也使得他們能夠掌握更多的原住民、獲取更多的土地、生產出更多的物資。比如1678年,荷蘭人就從控制區內的原住民手裏強行低價收購了大約一萬多噸糧食,然後出口到了寧波和登萊,獲取了巨額利潤。東岸人曾經退演過,以荷蘭東印度公司如今對台灣島的重視程度及投資力度,他們大概會將這個島嶼慢慢變成一個生產木材、甘蔗、稻米等商品的基地,並以中國大陸為主要出口市場。而荷蘭人若想穩穩噹噹地將這種生意繼續下去,毫無疑問第一要素是外部環境的穩定,因此想辦法與福建鄭氏取得諒解也就很正常了。
1679年1月10日,荷蘭總督雨果·羅爾終於返回了熱蘭遮堡,並與邵曙光、呂方二人進行了一番長談。在這次交談中,羅爾表示,他們可以承認鄭氏集團在台灣島的存在,不再謀求對整個福爾摩薩島及佩斯卡爾多列島的全面統治。
羅爾總督的這個表態,一下子讓邵曙光、呂方二人放下了心,覺得這次調解行動成功的可能性大大提升。畢竟,鄭家應該也不想與荷蘭人徹底撕破臉,因為這沒有任何好處,相反還有數不盡的麻煩,那麼大家坐下來談一談、互相妥協一下,事情也就不能處理了。
當然羅爾總督還在交談中隱晦地表示,他們能夠容忍的底線就是以島嶼中部的分水嶺與鄭氏集團為界,以北他們可以放棄(反正也沒投入什麼資源),以南為荷蘭東印度公司轄區,雙方互不越界、互不干涉,友好相處。
這個條件,邵曙光覺得還是比較公道的,也是合理的,鄭氏集團若是連這個都不認,那就是有些過於貪婪了,東岸人也不會支持他們的這種主張。更何況,讓全島盡數歸於任何一方統治,對東岸人來說都是不符合自己利益的,讓鄭氏集團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分據南北,才能令東岸人的利益和影響力最大化,這一點毫無疑問——當然他也相信,鄭經這個鄭氏集團的新掌門人不會不智到連分寸都把握不好,能佔得半個台灣島,以作為他們的一條退路,確實已經足夠了。
而與荷蘭人談完這些事情後,邵曙光沒急着乘船離開,而是又在島上逗留了大概十天左右。期間,荷蘭總督雨果·羅爾還請他參加了一場重要的儀式,即熱蘭遮城自由市民受洗入教儀式。這些被稱作「福爾摩薩裔荷蘭自由市民」的人,多半是在荷蘭家庭中生活日久的孩童,長大後已被同化,然後找個機會舉行集體入教儀式,算是荷蘭殖民者比較信任的心腹了。
這些自由市民,如今熱蘭遮城大概有不到百人的樣子,多是多年前征討原住民後帶回的幼童(比如歷史上1645年征討台灣島北部的大肚王,帶回了15個兒童),這一批入教的大概有二十多人,今後基本上將逐步進入城市的管理體系,從低級公務員做起,為荷蘭殖民者服務。
邵曙光饒有興趣地觀看着荷蘭人的這場儀式,心裏還在想荷蘭人確實足夠變通,且與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格蘭人和東岸人相比,算是對原住民態度最好的了。這大概與他們國家外來移民較多有關吧,民族、種族觀念對這些生意人來說不是沒有,但肯定沒其他國家的人那麼強,這或許也是他們能夠在商業上取得如此巨大成功的原因之一吧,雖然不知道他們的這種成功能夠在強大的法蘭西王國的壓迫下堅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