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能在西班牙人這邊打開缺口,搞到縣裏建設所急需的資金吧。」1666年9月23日,已是漸漸春暖花開的季節,巴拉那河下游汊流之一的巴拉那拉斯帕爾馬斯河右岸,剛剛新官上任的保義縣縣長趙科站在一處西班牙農莊外,若有所思地想着。
農莊外是一望無垠的草原,間或有一些靠近房屋處有些菜田,一些來自西西里島的契約奴正在地里忙活着,可能是在施肥,為接下來的蔬菜種植做好準備吧——在這個什麼都缺的南方新大陸,萬事還是自給自足的比較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在東岸人的事業愈發興旺發達的今天,布宜諾斯艾利斯檢審法院區的西班牙移民的日子卻也相應好過了一些,成本也更低了一些,因為東岸人能夠提供從安家落戶到生活享樂的一切商品,且比舊大陸的還要便宜、質量也未必差了。比如羅德里格斯家族的掌舵人阿爾瓦雷斯就剛剛給自己心愛的小女兒買了海雕樂器廠出產的諸多高檔樂器,其中就包括一台堪稱添加的鋼琴,質量尤其出色,深受他家千金的好評。
而阿爾瓦雷斯·羅德里格斯購買一應樂器所需的上萬比索的費用,自然是通過向東岸出口商品獲取的,其中除少部分木材外(派人去巴拉圭一帶收購),絕大部分都是畜牧產品,準確地說是羊毛、皮張、奶酪、獸脂乃至活畜。另外,阿爾瓦雷斯還憑藉其祖父、父親攢下的交情(當年該家族是第一批向東岸出口牛肉的商人,至今還認識很多穿越眾,人脈資源豐富),從商城港購入大量藥品、紡織品、金屬器具、酒類乃至一些小型畜力或水力機械,然後轉賣到人煙稠密的巴拉圭、圖庫曼、拉里奧哈、胡胡伊等地,且規模還相當不小。
這些紅火的貿易自然給羅德里格斯家族聚斂到了極為龐大的財富,使得他們有充足的財力從人口過剩的西西里、那不勒斯等地招募契約奴,然後集中運輸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等地工作,為他們賺取利潤——比如用從東岸進口的各類化學藥品粗加工羊毛、皮張,然後再將這些半成品賣給東岸的企業,掙些加工費。
而且,這些年隨着東岸工業生產規模的越來越大,以羅德里格斯家族為首的一批相對開明的土生白人貴族家庭,已經開始將越來越多的資本投入到了這種初級加工工業之中,甚至有時候因為人力不足的緣故,他們還會組織捕奴隊去抓捕草原上的克蘭迪人、克丘亞人什麼的,然後強迫這些人勞動,為工場主們賺取利潤,一如東岸人之前所做的一樣。
這種寄生在東岸經濟體系之上的初級加工業,如今已被越來越多的人給認識到,不辭辛苦渡河來到這邊的趙科就是其中一位。剛剛就任保義縣縣長的他,已然看上了西班牙人這裏豐富的獸脂資源,想要與其建立大規模採購渠道,然後運輸至保義縣那邊,就地加工成肥皂這種工業品出口獲利,而這也正是他趙某人為自己那個一窮二白的縣所想到的致富路數之一,畢竟無工不富嘛,趙科還是知道這個道理的。
當然了,之所以他趙大縣長會打上獸脂的主意,主要還是因為他本人對這套工藝比較熟悉,能採購來較為價廉物美的生產設備,更能招募來一些有相關技術的熟練工人,這對於工業化生產是非常關鍵的。再加上保義縣與布宜諾斯艾利斯這邊交通便利,別說內河小火輪了,就是大海船都能開來開去,左不過半天的航程而已,才幾個運費?
因此,大力依託布宜諾斯艾利斯檢審法院區的廉價原材料發展工商業,就成了河間南部三角洲副區諸多定居點的必然選擇了。保義縣作為三角洲副區的首縣,如果不能趁着這個大好良機率先卡位的話,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而說到西班牙人那裏的廉價原材料,別的不論,這獸脂(主要是牛脂)還真的是一種廉價到極點的材料了。要知道,在東岸人到來之前和之後的十幾二十年內,拉普拉塔的西班牙人在圍捕草原上多得不像話的野牛時,一般只取牛角和牛皮,肉也只吃眼睛後部的一小塊,更何況壓根吃不下,所以絕大部分肉和牛脂都是隨意丟棄的,白白便宜了草原上的美洲獅、胡狼和兀鷹。
後來,在東岸人向他們進口整牛之後,這些西班牙佬才慢慢意識到他們曾經隨意丟棄的牛肉和牛脂也是「有價值」的,這才停止了以前那種浪費無度的行為。不過,因為草原上有着數不清的野牛——西班牙人估算約有兩千萬頭,且數量一直在慢慢增加中——牛肉、牛脂的價格始終漲不大起來,西班牙人出口貨物的大宗仍然是牛皮,其次是牛肉,牛脂最慘,賣得最少,讓人鬱悶不已。
不過,趙科作為曾在工商部廝混過一段時間的人,清楚地知道,隨着東岸人民衛生習慣的逐漸改變,以及海外市場的不斷擴大(主要是面向穆*斯林市場,少部分歐洲人也開始採購肥皂洗澡),使用廉價牛脂製作的肥皂的需求量開始呈上升態勢。這個時候保義縣若是強勢插入這個市場,還是能夠分得一杯羹的,但是動作一定要快,晚了的話可能別人也開始上這個項目,那麼優勢就沒那麼大了。
阿爾瓦雷斯很快就從自家的農莊內迎了出來,他的態度非常恭謙,或許是知道趙科的顯貴身份,或許是因為如今南方新大陸的局勢已經日趨明朗(東岸一家獨大),總之他給予了找某人最高的禮遇,並讓自己的妻子和家人都出來與他見了見面。
平心而論,阿爾瓦雷斯對東岸人的觀感不是很好,這既有民族方面的情緒,也有宗教方面的因素。他的家人就很清楚,阿爾瓦雷斯自從接替病故的父親阿爾瓦羅掌管家業以來,雖然與東岸的經濟聯繫愈來愈緊密,在他在面對自己的家人時,就從不掩飾自己對於東岸人的厭惡——他總是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稱口口聲聲喊着自由貿易的東岸人為「軍火販子」,並指出他們應當對持續發酵升溫的歐洲局勢負有責任,雖然舊大陸那些好大喜功的君主、貴族們也不是什麼好鳥。
這些年來,羅德里格斯家族的生意是越做越好了,但拉普拉塔的局勢卻是日漸衰敗,即便是在成立了布宜諾斯艾利斯檢審法院區併力圖振作後也是一樣。各種流言在大草原上發酵,給人們帶來不安的情緒,比如馬德里正在研究將「土壤肥沃卻洪水頻發」的美索不達米亞交給東岸人以換取資金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條。
這個消息從酒館傳到酒館,從爐火邊傳到爐火邊,激起了由白人自耕農、農場主、牧場主及教士們的很大的騷動,他們聯合起來,以布宜諾斯艾利斯、亞松森兩地市議會的名義向利馬方面遞交了詢問函,結果卻沒有任何下文,或許是知曉內情的總督閣下不忍對這些單純的白人定居者們講出事實吧。
阿爾瓦雷斯就是這些擔憂拉普拉塔未來的土生白人中的一位,沒有得到任何答案的他只能憂心忡忡地看着東岸人一步步地在河間地區肆無忌憚地屯墾、拓荒,看着他們的船隻自由通行在巴拉那河及其支流上,看着他們的商人用幾乎白撿的價格拿走拉普拉塔大草原上的許多產出,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
不過阿爾瓦雷斯是一個商人,一個比較「合格」的商人。內心情感的憤懣並不能影響到他在商業上的各種佈局,這些年來他一步步地將家族產業與東岸經濟捆綁在一起,然後使得爺爺、父親那一輩傳下來的財產成功增值了兩倍。他更沒有阻止自己的兒女常年學習漢語和東岸的規章制度,因為他知道拉普拉塔的未來有很大可能是被東岸人奪去,雖然他對這個認知非常沮喪,但理智告訴他這幾乎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趙科來找他之前曾經通過朋友迂迴和他接觸過兩次了,阿爾瓦雷斯已基本明了了對方的來意,並在內心中對這樁生意表示了認可。不就是些常年銷售不大出去的牛脂嘛,賣就是了,總比爛在自家手裏要強吧,多少還能換回幾個錢花花呢。
「……關於大量獲取牛脂,這其實一點也不困難。如您所見,我的牧場內每年都要宰殺一大批的牲畜,獲取的脂肪不在少數,若是你們需要的話,我當然可以出售。」在招待趙科的午餐上,阿爾瓦雷斯一邊熟練地煎烤着羊肉,一邊說道:「拉普拉塔大草原上多的就是這些東西,供應完全沒有問題。而且,若是你們肯把一部分製成品(即肥皂)交給我來代理銷售的話,我甚至可以保證每年額外供應你們兩千桶牛脂,怎麼樣?當然這是收費的,呵呵。」
趙科看着炭火上面的鐵盤鍋,此時鍋底已經很燙了,阿爾瓦雷斯將一大塊羊肉扔在上面。在高溫的作用下,肥厚的油脂慢慢地順着鐵盤鍋的邊緣流了下來,香味頓時撲鼻而來,飢餓很快轉變成了饕餮的欲望,那杏仁金色的、沒有肥肉的肋排再一次告訴我們,世界上最好的羊肉大概就是產自拉普拉塔的吧——當然巴塔哥尼亞的居民們一定不會同意這點,他們固執地認為,吃着台地上灌木嫩芽長大的肉羊的肋排,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羊肉——而比「最好」更好的是用手撕着吃!
「尋找合適而有資質的代理商,同樣是我們的追求之一,羅德里格斯先生,您的家族與我國合作多年,資金實力雄厚、商業信譽卓著,正是我們尋找的那類代理商。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當然願意在未來與您一同分享肥皂這種商品的利潤,這也是我們對待朋友的一貫方式。」趙科一邊吃着羊肉一邊思考,半晌後才出言說道:「不過牛脂這種基礎原材料的價格,我還是希望您能夠多多照顧一下。」
阿爾瓦雷斯聞言狀似豪邁地哈哈大笑了一番,然後用毛巾擦了擦滿是油膩的雙手,接過葡萄酒杯啜飲了一口後,才笑着說道:「朋友間總是應該互相幫助的,牛脂的價格好商量,數量也敞開供應,當然我也希望能夠拿到足夠的肥皂數量。」
「這是自然,沒有問題。」趙科與阿爾瓦雷斯碰了碰杯,欣然說道。
與阿爾瓦雷斯落實了牛脂的供應後,趙科又與他們談了談其他一些特產商品的代理銷售問題,比如拉普拉塔大草原上的優質蜂蜜等等,最後還草簽了一份協議,這也是東岸人一貫的習慣,西班牙人也早就見怪不怪了。
9月26日,結束了布宜諾斯艾利斯之行的趙科乘船返回了保義港,恰逢此時從本土訂購的生產肥皂的機器也已經到貨,招募的十多名技工正在廠家技術人員的幫助下,安裝、調試設備,這效率看起來還是蠻高的。趙科對此也比較滿意,因為越快生產就越能儘快創造收益,這都是很明白的事情,保義縣這個一窮二白的地方,真的太需要除土地出讓金以外的其他收入了,尤其是工商業方面的收入。
當然了,工商業要發展,同樣需要大量勞動力,而這同樣是現在的保義縣十分缺乏的——目前才六千五百多人,即便下一階段執委會要安排一批約兩千名新到的淮安府移民過來,也仍是猶嫌不足。因此,趙科估摸着,自己後面可能還是得找上三大勞務工經紀人的公司,不然哪來那麼多廉價人力可用?隨着東岸共和國工商業的快步發展,這三個勞務工頭子的日子還真是越來越好過了呢,尤其是在河間地區已基本確定歸屬華夏東岸共和國的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