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3年1月10日,聖薩爾瓦多,暴雨如注。
哈里森一臉平靜地站在石質窗台前,手裏端着一杯咖啡,靜靜地看着這座南方新大陸聞名遐邇的城市。街道和建築物上的石塊歷經歲月的沖刷,已經凸顯得極為光滑,城市內大量充斥着各類宗教風格的建築,顯示了伊比利亞人對天主教的執着與虔誠;經營着與糖相關行業的商鋪和作坊遍佈大街小巷,此時有些正在營業,有些則已經歇業;打着雨傘的行人匆匆在街道上走過,幾個自由印第安人與黑人喝得酩酊大醉,在用不知名的語言咒罵着什麼東西……
天空划過一道閃電,隨即幾道悶雷次第傳來,哈里森離開了窗前,坐在了一張長條桌的對面。「我這次冒險來到聖薩爾瓦多,可不是為了來聽無意義的廢話的。」他說道。
布蘭科·德·索薩·阿爾梅達坐在他對面,聞言輕輕笑了起來,看來東岸人以他盜竊技術的名義而發起的這場戰爭,並未使他背上多麼難以承受的重負,至少這會他還笑得出來,說明境況還不錯。
「哈里森先生,英格蘭現在是葡萄牙王國最主要的指望,我當然不會找你來談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只聽他說道。
「那你最好快點說,東岸人對薩爾瓦多灣封鎖得很嚴密,其他港口也時不時派船巡視,我可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的。那幫瘋子,只有上帝才知道會不會在海上朝你開炮。」代表莫里斯·湯普森、愛德華·湯姆森、托馬斯·斯通等商界人士前來巴西的哈里森,喝了一口濃郁香甜的咖啡後,說道。
「巴西的商業被毀了,現在需要你們的幫助。」布蘭科看着哈里森,說道:「而這,也是席爾瓦總督本人的意思。」
哈里森定定地看了一眼,然後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沒有幾個英格蘭商船主願意載運貨物到巴西來售賣,因為東岸人對海岸的封鎖太嚴厲了。上次是贖買貨物,這次已經改為驅逐了,我懷疑下次他們會直接開炮。或者,在遠離海岸線和人們視線的地方,他們已經這麼做了,因為已經有船隻在那片海域失蹤了。」
自從第一次英荷戰爭結束後,英格蘭的航運業及商業開始了迅猛發展,比如曾經被荷蘭西印度公司擠佔了大部分份額的蔗糖市場上,國產蔗糖已經開始了迅猛崛起,歷史上1655年倫敦商人從巴巴多斯島進口了5200餘噸蔗糖(賣出了約18萬英鎊的價格),而到了1663年,這個數字已經超過了9000噸。這僅僅還是巴巴多斯島一個地方的產量呢,更別提還有被英國奪佔後也開始了蔗糖種植、提煉的牙買加島,英國商人現在幾乎已經成了國際蔗糖市場上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就憑他們相對發達的航運業以及控制的大市場。
蔗糖如此,煙草亦如是,上個十年倫敦的英國的煙草市場差不多是蔗糖的兩倍以上,其中部分自用,部分出口(光轉口銷售到阿姆斯特丹的煙草就價值十萬鎊一年),產地除切薩皮克地區外(該地的煙草主要運往漢堡銷售),第二大產地同樣在加勒比海:聖基茨島、巴巴多斯島等(加勒比海的煙草主要銷往聯合省)。
不過考慮到近些年來煙草市場有疲軟的趨勢,莫里斯·斯通·塔克公司的股東們也在尋找新的出路,投資英格蘭國內的製造業是一條路子,且目前已經在做了,而繼續發展遠洋商業,並將手延伸到正以不可阻擋之勢崛起的蔗糖市場,才是他們更看重的,而這也正是哈里森代表上述人等來到聖薩爾瓦多的最主要原因了,他們來看看有沒有機會投資巴西。
如果有的話,那麼不妨加入進來,借着葡萄牙王國被東岸異教徒痛打落難的大好機會,攫取更多的特權和商業利益;如果沒有什麼機會的話,那麼也不打緊,拍拍屁股回去擴大原本的北美貿易——莫里斯·斯通·塔克公司就從中部地區的「麵包殖民地」進口小麥、黑麥、燕麥、大麥、玉米、蔬菜、水果、肉、魚出口到西印度群島,然後從那裏進口煙草回倫敦,獲利極豐。至於新英格蘭的毛皮、木材、瀝青、焦油、松脂、桅杆、亞麻、鹹魚等商品,下南方出產的水稻、靛藍、棉花等特產,該公司暫時還無法大規模插手,還是交由其他英格蘭商人打理吧。
布蘭科聽了哈里森的話後,心想巴西這次不給些好處怕是很難讓英格蘭下場了,根據里斯本的最新指示,適當時候可以放開巴西的市場給英國商人,反正這些傢伙對蔗糖着魔了一般,四處想着擴大種植園規模。可巴巴多斯、聖基茨、牙買加怎麼能和伯南布哥、巴伊亞比呢,這裏的土地是如此遼闊,氣候是如此適宜,設施又都是齊全的,如果給出足夠的好處的話,不信英國人不會心動。他們只需要引得這些商人們動心就可以了,他們的能量其實是很大的,雖不能說完全左右英國的前進方向,但發揮大規模的影響力還是不成問題的。
因此,布蘭科立刻說道:「阿方索陛下已正式授權席爾瓦總督,在累西腓、聖薩爾瓦多頒發特許商人證書,允許一部分友好的英格蘭商人參與到巴西蔗糖、煙草、棉花、染料等商品的銷售中來。我們的誠意是很足的,哈里森先生,希望貴國上下能看到這一點,並認真為之考慮。遏制東岸異教徒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巴西是主賜予他的子民的豐饒土地,不能就這麼被異教徒一點點蠶食掉。」
葡萄牙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允許他們認為「友好」的英格蘭商人來巴西分一杯羹,至於「友好」的標準是什麼,那就看你怎麼理解了,至少多方運作、奔走,以促使英格蘭王國為葡萄牙提供庇護,使得他們擺脫與東岸的戰爭泥潭而又不至於損失過大,應該是題中應有之意,至於其他的,葡萄牙人恐怕暫時還不太感興趣。
布蘭科這會已經提出了條件,但他心裏卻沒底,因為他也不知道英國人是怎麼想的,這會只能緊張地等待哈里森的回覆,看看他們這些國會分子有沒有能力推動這件事。反正,麥略爾公爵以阿方索國王的名義請求英國出兵幫忙,查理二世沒有給予任何回應,這應該可以看做是隱晦的拒絕了,這條路基本已經走不通。
哈里森這會聽了也有些沉默。作為莫里斯·湯普森先生忠實的僕人,哈里森知道目前的英格蘭其實有些混亂,國王及部分聚攏過來的王黨(紛紛從北美、葡萄牙、法國等地返回倫敦,重掌大權)想要對荷蘭採取行動,上一次的英荷戰爭雖然是克倫威爾那個傢伙打的,但卻實打實地給英國各個階層都帶來了好處,因此剛剛登上國王寶座沒多久的查理二世急着想搞一把荷蘭,提升威望的同時,也能落得許多好處。但國會的先生們似乎還不想這麼幹,他們對是否開戰有些猶豫,因為這筆花費絕對是天文數字的,因此他們想再等等,再看看,總之和國王不是一個步調的,至少暫時不是。
因此,現在布蘭科提議英國出兵幫助葡萄牙,毫無疑問這將把英格蘭拖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海戰當中,不但與議會先生們的意見背道而馳,同時也與查理二世的想法大相徑庭,基本註定是得不到什麼回應的。但葡萄牙人這會給出的條件確實也比較優厚,且東岸人也確確實實在成長為一個麻煩——他們在加勒比海表現出了越來越咄咄逼人的態度,惹得各方非議——打壓他們是遲早的事情。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英格蘭是否要這麼快入場與東岸人赤身肉搏,葡萄牙人所支付的好處究竟值不值得這麼做,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阿爾梅達先生,國會諸位先生對於打壓東岸異教徒的海上勢力非常關心,因為他們在加勒比海蠻橫霸道的作風惹怒了一大批在那邊有商業利益的人。但時機真的很重要,現在似乎還不是什麼好時候,你們需要堅持。」沉默了半天后,哈里森終於對布蘭科說道。
「又是這些陳詞濫調。」布蘭科心裏一陣巨大的失望。老實說,雖然事前沒抱什麼太大的希望,但布蘭科依然很失望,連英格蘭人都願意在這個時候下場作戰的話,那麼還有誰能來拯救葡萄牙王國?
「但我們可以說服國王派遣一些陸軍到巴西來幫助你們作戰,前提是英格蘭商人參與到巴西蔗糖的銷售過程中。」哈里森過了一會,又補充說道,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籌碼吧。畢竟,英國上下剛剛通過決議,大肆裁減不可靠的陸軍至5000人左右,以減少開支。至於那些裁下來的人怎麼辦,誰管啊,反正他們都是曾經屈從於共和派軍官的軍隊,國王陛下對他們壓根沒什麼好感,任其自生自滅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自從葡萄牙王國與英格蘭聯姻後,事情似乎有了轉機,英格蘭既然已經派了第一撥六千名官兵到葡萄牙幫助其與西班牙作戰,那麼再派個幾千名官兵漂洋過海來到巴西,幫助他們對抗東岸人,不也是一件美事麼?
反正這些被裁減下來的英格蘭陸軍正是缺衣少食、彷徨無依的時候,調他們來巴伊亞及伯南布哥,對他們本身而言也不是什麼壞事,不是麼?更何況商人們還能藉此插手進利潤豐厚的巴西蔗糖銷售,這對英格蘭也是有很大好處的——英格蘭王國現在依賴殖民地及海外貿易的程度真是越來越深了,來自海外及殖民地的進口商品額已佔英國進口商品總額的三成,這些商品的加工再出口更是為英國帶來了巨額的財富,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英國新興的資產階級議員們對海外貿易持熱切的態度。葡萄牙王國的巴西殖民地是一個下金蛋的母雞,其經營一百多年的印度及遠東貿易體系對英格蘭人來說也非常具有誘惑力,如果這些利益最終都被英格蘭所享用,那麼這將給倫敦的諸位先生們帶來多大的財富啊?
葡萄牙人之前已經交出了孟買及具有戰略意義的丹吉爾港,現在又給出了部分巴西蔗糖的銷售權,未來是不是可以在遠東再出讓一些利益呢?畢竟他們在當地的人脈資源很是豐富,供銷網絡也經營了多年,若是可以讓英格蘭人參與進來,那麼絕對可以省很多事了。而以上這些,其實才是英格蘭不想插手這場戰事但卻又始終猶豫不決的真正原因所在,無他,利益誘惑耳!
不過,英格蘭終究是有理智的,他們現在不會為了眼前的這些利益冒着得罪東岸的風險,雖然東岸的商船每年都要經過多佛爾海峽,看起來很好打,但一旦全面開戰,東印度公司在印度及中國的貿易、其他公司及商人在加勒比海的貿易,都有可能受到東岸海軍致命的威脅。英格蘭暫時下不了這個決心,因為他們的首要敵人始終是聯合省,他們最大的進出口市場始終是在法蘭西、德意志、奧斯曼及北歐地區,不干倒荷蘭人,他們就很難下決心對另一國發動全面戰爭。因此,這次用巴西部分蔗糖的銷售權誘惑英格蘭人,註定是不會得到葡萄牙人所期望的回應的,他們充其量能得到一些陸軍方面的支援。
1663年1月31日,就在布蘭科、哈里森二人的談判無果而終——嚴格來說達成了「陸軍換蔗糖」的協議——的時候,外界傳來了最新的消息:華夏東岸共和國陸軍在聖薩爾瓦多以南近海大舉登陸,然後對鄉間的莊園進行了大肆劫掠,布蘭科、哈里森對此都很是無語,而聖薩爾瓦多的席爾瓦總督現在對英格蘭軍人的到來也越來越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