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銀礦大開皆運至中國,現銀日多而不自鑄銀錢以利民用,此何說也。如不自鑄銀錢則國寶全空終受外人挾制。應請旨飭下戶部購買極大機器鼓鑄金銀銅三品之錢,鑄成後頒發各省,諭天下一體通行。查東國制鑄銀機器甚大,每日可鑄銀錢三萬餘圓,銅錢兩萬餘串。英吉利制機器較小,每日亦可鑄銀錢五千餘圓。應請飭下戶部先撥銀十萬兩,專購鑄錢機器運京備用。俟機器到京,廠屋齊備,即由京局辦理鑄錢,通行各省……」——工部尚書高爾位《請購機器改鑄銀圓折》
「……中國五金各礦,藏地下者不可勝數。徒以封禁,大利不開。比年荷蘭傳教士考察及中國士人所知者,如奉吉之金礦、山西河南之煤鐵礦、陝甘之煤礦,皆以官吏貪圖省事不願開採,小民本小力微,無由上達,藏金銀於地下而懷寶啼飢,甚無謂也。英吉利之堅船利炮,全賴於此,東國尤有過之,不可不察。應請特諭天下,凡有礦之地一律准民招商集股,呈請開採。地方官吏認真保護,不得阻撓。俟礦利既豐,然後按十分取一酌抽稅課,一切贏絀官不與聞。如礦產微即行裁撤,認真辦理。期以十年,礦產全開,民生自富,而國用猶有不足國勢猶有不強者,未之有也……」——江蘇巡撫宋犖《請通飭開辦礦務折》
「……整軍經武,將才為先。東國陸軍之所以甲於西洋者,固由其全國上下無一不兵之人,而其要尤在將領營哨各官無一不由學堂出身,故將才稱盛。今欲仿照東制訓練成勁旅,非廣設學堂實力教練,不足以造將才。現已請英吉利商人克利福德氏聘該國精通武事二十人為教習。慎選年十三歲以上,二十歲以下聰穎子弟文理通順能知大義者二百五十人為學生。分馬隊、步隊、炮隊、工程、台炮各門,研習兵法行陣、地理測量、繪圖算術、營壘橋路各種學問,操練馬步炮各種陣法。炮在武學中又別為專門,尤非淺嘗所能見效。所有應習各門,約以二年為期,二年後再令專習炮法一年。又須略習英國語言文字,以便探討圖籍,大約通以三年為期滿。然後考試,分別甲乙,是為畢業。三年期滿,請准擇優褒獎,並選其學業貫通秉性中正者,分派各營任用,不使已成之材坐觀離散。」——甘肅總兵趙良棟《創設陸師武備學堂折》
「……竊惟國家設祿養廉,立法懲貪,恩則至厚,法則至嚴。而貪黷之弊,乃猶未能盡除。查例載凡有以財行求,及說事過錢者,審實,皆計所與之贓,與受財人同科,是皆有應得之罪也。又查名例自首條內,凡犯罪未發而自首者,免其罪,猶徵正贓,是自首者罪雖免而贓仍追也。此固垂世之常經……臣愚請放假冒軍功,並官員在京借債過二千兩之定例,開其自首之路。凡上司保題之所屬官員,並大計軍政卓異薦舉人員,若屬員以財行求,而上司受其贓私,已經染指,彼此皆應治罪。如與者於事後能據實自首,則照原贓倍追給主,免其應得之罪……是或除貪之一法也。」——吏部尚書李天馥《請定營私自首疏略折》
……
1691年6月25日,張家口行營內,「我大清」皇帝愛新覺羅·玄燁正坐在御案前,翻看着面前似乎怎麼也看不盡的奏摺。
康熙今年還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在位已經差不多三十年的他,如今是大半個中國的主人,看似不可一世,但只有非常了解他的內臣,才會明白這位君主隱藏在內心之中的隱憂。
隱憂主要有三,幾乎全都是和外部有關的。其一是在關外攻勢不斷的東國人。這伙子從外洋坐船而來的匪寇們,在煙臺登陸至今已經四十多年了,南征北戰之下後在登萊、寧紹、廉梧及滿洲建立了穩固的基地,威勢日大,讓人感覺如芒刺在背,卻又無可奈何。曾幾何時,康熙都想在全國揀選精銳數萬人,然後拼了老命輸送給養,將黃衣賊從遼東和北滿趕出去,無奈順逆、俄羅斯虎視在側,始終不得盡全力。
現在與俄羅斯的關係已經改善許多了,兩國君主互贈禮物,以前還一起合作打擊過東國人,已經不再是敵對關係了。現在的敵人,也就剩下了東國黃衣賊以及甘心事賊的順逆,只要讓自己騰出手來,早晚一併解決,統一天下,做那全天下的聖天子。
「我大清」隱憂之二在於崛起的準噶爾蒙古。噶爾丹這頭餓狼仗着西藏雪山和尚的支持,一統漠西蒙古諸部,然後征服了葉爾羌汗國、打敗了哈薩克汗國,逼得漠北蒙古喀爾喀三部亡命南奔。前年的烏珠穆沁之戰,去年的歸化城之戰,「我大清」損兵折將,不但佟國綱等大員戰歿,就連士卒亦死傷了萬餘名。雖這損失對掩有大半個中國的康熙來說不算什麼嚴重之事,但交戰不利總是讓人覺得不爽,同時也變相提高了噶爾丹的影響力,讓很多蒙古人畏懼其威勢,與其暗通款曲。
幸好「我大清」現在已慢慢調整了部署,許多精銳部隊開始匯集過來,特別是那些裝備了大量火器的新軍部隊,更是康熙親征大漠的底氣所在。目前清軍已經開始了全線反擊,裕親王福全率軍出古北口,恭親王常寧率軍出喜峰口,郎談率部駐大同,傑書坐鎮西安,指揮數萬兵馬進駐寧夏,趙良棟則前出嘉峪關,設立關西三鎮,西寧衛即將升格為總兵轄區,兵力也將增至三萬人,牢牢看管住青海的和碩特部蒙古。
除此之外,則是康熙親率錦州新軍、京營精銳及河北地方駐軍七萬餘人前出張家口,諸大臣相隨,漠南蒙古諸部亦遣精騎兩萬餘前來相匯,打算與噶爾丹決一死戰。
而在等待噶爾丹大軍的過程中,西邊又傳來了好消息,甘肅總兵趙良棟遣兵數百護送噶爾丹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的使者來到京城,商議共討噶爾丹之事。康熙聞訊後喜不自禁,親自將使者召來了張家口,詢問清楚後重賞了來使,然後又遣心腹郎中桑額護送其返回西域,滿清對抗準噶爾蒙古的形勢頓時為之一轉。
康熙的第三個隱憂是南方的順逆政權。這個起家於陝西的農民政權多年來一直是「我大清」的心腹之患,曾經一度吸引了襄陽大營二十多萬大軍的傾力圍剿,結果卻在東國水師炮艦的干涉下功敗垂成。結果,現在多年過去了,曾經弱小得仿佛風中殘燭般的順逆已經控制了南方大部分地區,實力急速增長,達到了「我大清」也為之側目的程度。
康熙為了對付噶爾丹,曾經書信長沙的李來亨,不惜紆尊降貴稱呼他為「南朝國主」,與其罷兵議和。李來亨也是個人物,答應了康熙的議和條件,然後非常有默契地從前線各自撤兵。李來亨去征討南明,擴大順國的戰略縱深,康熙則全力對付噶爾丹,為此連北滿都半真半假地放棄了。
當然李來亨和康熙都不是傻子,都明白眼下的議和只是暫時的。雙方現在其實都是在和時間賽跑,誰先料理好了自己的問題,誰就佔有主動。順國一半以上軍力被拖在了西南三省,康熙的精銳也開到了長城內外,誰先完事,對手就要面對大麻煩。
綜上所述,「我大清」現在的局勢有些微妙,但也不是不可以應付。畢竟噶爾丹再強,手底下也就幾萬人,現在就連老家都被他侄子派兵抄了,槍炮、火藥、馬匹、兵員的補充出現了很大的問題,正是「我大清」諸路兵馬一鼓作氣,將其聚而殲之的大好時機。康熙有時候恨不得噶爾丹立刻出現在他面前,雙方來一場堂堂正正的大決戰,但噶爾丹沒那麼傻,他知道避實就虛的道理,特別是在老巢不穩的時候,他更不會輕易進行決戰,因此這仗還有的打,但勝利的天平毫無疑問已經慢慢落到了「我大清」這一邊。
「索額圖?」批了一會奏摺後,康熙突然覺得乏了,於是喊索額圖過來說會話。
「皇上,奴才在。」權傾朝野的大學士,一等公,多少人恨之入骨卻又畏之如虎的索額圖索中堂躬着腰,邁着小碎步走到了過來,活脫脫像一條向主人撒歡獻媚的老狗。
康熙看着索額圖的滿頭華發,一時間有些感動。好奴才不是那麼容易找的,一個會辦事、會揣摩上意同時也會咬人的奴才更是不好找,更別提索額圖跟了自己多少年了,功勞、苦勞都不缺,康熙此刻幾乎忘記了朝堂上御史們對索額圖的攻訐以及少許他與太子來往密切的風言風語。
「喀爾喀三部在哪了?」康熙示意索額圖平身,問道。
「回皇上,已至多倫諾爾。奴才一切都準備好了,這群喪家之犬,現在一個個沒了氣焰,皇上只要對他們稍假顏色,他們就會感激涕零。」索額圖答道。
「那就好。不過也不必過於折辱,滿蒙一家,些許體面總是要給的。」說完了這句,康熙又陷入了沉默。索額圖低着頭,眼睛餘光已經瞟到了那一大摞奏摺上。
「這些奏摺你也看一看吧,都是不錯的點子,朕看了,許了一些。」康熙起身在屋內踱步,突又問道:「東朝稱雄西洋,如今看來卻是有些道理的。他們不但船堅炮利,種種體製成法也頗有可觀之處。這些奏摺,講的也是此中之事,你且看看吧。」
「喳!」索額圖趨步上前,拿起奏摺一本本看了起來。他看得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的速度,因此在康熙喝完一盞茶後,他便看完了。
「皇上,鑄銀圓和養廉治貪之事都上善,唯獨這開辦武備學堂之事,奴才以為可緩行……」索額圖估摸着康熙的心意,小心翼翼地說道:「滿漢之別,不得不防。」
康熙也沒有說話,房間裏陷入了一種微妙的靜默之中。良久後,康熙才說道:「索額圖,這幾天你回趟京師,準備準備吧。下個月你就和那個俄國傳教士尼果賴一起離開,前往俄羅斯見一見他們的國主。在途經草原的時候,你不妨和他們的總兵官果洛文會一會,就這樣吧。」
索額圖聞言一驚,下意識覺得自己的很多事情要被耽誤了,不過此時他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很乾脆地應道:「奴才遵旨!」